“你可是把我唯一一次求救的机会给浪费了。”

  长官道。芯片的控制仍未停止,很显然,基地总部并没有接受i71的申请。

  i71抿着唇,看向长官,“你也不想求救。”

  长官刚才被黑色的飞机瞅准了一顿猛打,此刻被打得七零八落地,正费力地支撑起自己——芯片仍控制着他爬起来。

  “是啊,如果他们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估计下一刻来的就是导弹了。”长官道。

  教人意料不到的,是S2基地并没有改造后的实验体,全部都是克隆的普通人类。只是她们显然已经经历过某种特别的训练,可以发挥出自身的潜能。

  即便如此,克隆人在对上改造后的军队,仍旧是一面倒的被压制。但是她们显然也有相应的对策,那就是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改造士兵的倒下,都伴随着几十上百的克隆人的倒下。

  战场沦为了丧葬场。而他作为这支队伍的长官,所需要的却是如同小兵一样,在芯片的指令下朝前冲去。

  长官仍在往前,i71突然拎起了他。“麻烦。”i71道。

  长官感到眼前一阵摇晃,是i71带着他在往前跑。“我该往哪走?”

  “你又不用跟上了,趁现在带着实验体逃跑不更好。”长官道。“留条命不好吗?”

  “如果不是这枚芯片,我也早跑了。”

  “谁在指挥你们。”i71道。他并非只顾及着长官,他还顺带一个一个托起那些犹在挣扎的人。

  长官叹气,“那个不用救,救不活了,你得选着救。”

  i71站着没有动。

  “那救谁?”i71问。

  “救对战场有利的,像你先选择让实验体脱困就很好,只要他们愿意跟你。”长官这句话显然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在他们身后,二十多名实验体同样正在进行着搜救。

  “救有异能的士兵,救还能行动的士兵,事实上救人甚至不是最优选项。”长官道,“抓住战争的焦点,才是最重要的。”

  “战争因何而起,各自又恐惧着什么。”

  “如果你只是士兵,那就服从长官的命令,专注于杀眼前的敌人。”

  “如果你是长官,那就服从上级的指示,专注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如果你是上级,那就服从国家的安排,专注赢得最大化的利益。”

  ——

  “如果你是国家,那就只能在人类命运的指缝里,专注于如何活下去。”端泽道。

  “过分关注于某个人,某支队伍,某个基地,某个地区的利益、死亡,不太明智,指挥官。”

  青汁黑着脸,他说,“用不着你来教我。”

  “我就是被你和i71给蒙骗了,我以为……”他没说下去,“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你们上车那一刻直接把你们押送到军事法庭。”

  他一开始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端泽一行人能在他明明已经调整了导弹发射时间后,还能从白城逃出去,是否在基地总部仍旧安插了眼线。

  只是他们的表现让青汁误以为他们真的是为了这特别行动队赢得战争的胜利而努力,不然青汁绝不会如此大意继续近距离观察,让自己沦落到了这个境地。

  “反正要命一条,爱拿拿去,我可不怕死。”青汁道,他的后牙就暗含着一个小小的胶囊,一旦他们这些指挥官落入敌阵,就会咬破胶囊自尽。

  可他并没有听到端泽的应答,反倒是旁边传来了哐当一声响。他一抬头,却看见端泽的手握住了栅栏,栅栏像是面条一样软化了,冒出了一股青烟。

  端泽瞥见他瞪得溜圆的眼睛,摊开手,“S1基地的产品,你也有。”

  “我,我当然有。”青汁暗恨,自己竟然被端泽气昏了头脑。

  他作为指挥官,比端泽这么一个研究员拥有的逃脱束缚的办法自然是多得多得多。却在方才在“红”面前被端泽揭穿身份,捏碎定位器那一刻,产生了一种完全被看穿,无法逃脱的绝望感。

  端泽走的方向却不是出口,而是基地更深处。青汁心里愤愤,他其实很想上去揍端泽一拳,但不知为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像是面对着一只露着獠牙的野兽。

  青汁大步地朝出口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又讪讪地回来,远远地坠在端泽的身后。

  他们两个人类即便逃出去了对这场战争也于事无补,倒不入深入基地,也许还有翻转战局的机会。

  这时他才发觉了某种异常,这里的摄像头的灯竟然全都熄灭了,仅仅只是个摆设。但青汁稍一深想便意识到,这个基地内所有人都是“红”的眼睛,基地内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之下。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青汁不禁喃喃道。

  “因为她本来就没想打仗。”端泽却回答了他。“S2基地的领导者是主战派,我们很容易产生误解——现在的领导者也是主战派。”

  “但事实上,作为被迫上战场的实验体,她们即便表现得对战场再熟悉,也是反战派,或者说,逃亡派。”

  明知道这个世界的末日即将如响雷隆隆袭来,却仍旧坚信自己可以在缝隙中寻求一丝喘息,打造自己的世外桃源。

  青汁不想承认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诧异,端泽怎么会知道?

  因为i71。自从看见i71从玻璃外奔跑而过,端泽就意识到,这个本该铁桶一块的S2基地出了一丝裂缝。有人定然是看见了i71,但为何“红”却表现得一无所知,只可能是因为那个人瞒了下来,瞒过了自己的同伴们。

  真是不错的实验体,端泽想,为自己省却了不少事。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轻易地开了锁,推门而入。

  基地里停机了许久的摄像头逐一亮了起来,所有房间的景象在屏幕上一览无余。端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接通了某个广播频道。

  “怎么办?”麦山无助地拍打着大门,她紧紧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那个大哥哥的同伴醒过来以后突然变得很可怕,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却像是故事里的恶鬼一般。他径直往外走,麦山想去拦他,却被他反手推回门内,锁上了大门。

  她不敢告诉自己的同伴,因为如果她们知道了,绝对会把邱邺投入精料区。可是,她又要维护帝国的安全,麦山内心天人交战,而就在此时她听见一个犹如天籁一般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麦山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她们从未使用过的黑咕隆咚的仪器,惊喜道,“i71!”

  青汁震惊地看着端泽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以及说话的方式,他听起来就和他那个叫做i71的实验体一模一样了。

  “是我。”端泽道,他面上的表情很从容,似乎根本不觉得冒充自己的实验体有什么问题,“不要慌,我给你开门。”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端泽一面诱哄着,一面确定了邱邺所在的位置。他很快找到了,青汁眼睁睁地看见他的嘴唇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

  蓝一身黑色的长裙已换成了作战服,这使得她看起来与其他的克隆人似乎别无一二。

  她矫健地登上了其中一架作战机,这些此起彼伏的轰炸正是她最好的掩护。而红就在副驾驶座上,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沉睡着。

  大鱼吞小鱼,小鱼吞虾米。特别行动队就是这只虾米,而S2基地不过是只小鱼。这将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蓝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打算,飞机已经起飞,不过片刻她已处在高高的空中,俯视着下方的硝烟和火光。

  她是一只断尾求生的壁虎。她的子民以及S2基地,都是她的那条被抛弃的断尾。忍受着如影随形的求救声和疼痛感,她冷汗津津的脸上挑起了笑意。

  这场战争毫无疑问会胜利,但随后基地总部就会将这里夷为平地,攥取一切资源和武器。但在着废墟的阴影上,所有人都会重生,一个真正的,独立的帝国将会被建立起来,她如此坚信着。

  坚信着,直到连天的战火中,蹿起了一道亮光。那是——蓝惊愕地瞪大了眼。

  等i71出现在苟明义的面前时,苟明义仍旧如同雕塑一般,他身上被插了许多把刀,像是被架在火架上的罪人。头垂得低低的,看起来就像是真正死去了一般。

  那些村民没能发现苟明义的身份,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人,因此也没把他的头当西瓜砍。此刻在他的面前和士兵的尸体一起交叠成了一座小山。

  苟明义的手浸在小山汇下的血里,倒像是这罪行是他犯下的一般。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听见了i71的声音,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觉。i71应该也死了吧,他可是在S2基地,苟明义为了把消息传出去,跑得那样着急,甚至都没来得提醒他一句。

  但,不是幻觉,因为i71把某个人砸在了苟明义的身上,那人和苟明义同时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嘶声。

  “过来帮忙。”i71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痛苦。

  苟明义蠕动着嘴唇,“有什么意义呢,所有人都会死的,将要兵死,兵不得不死。”

  i71道,“那你还救人吗?你不救,那只能我来了。”

  “你是傻瓜吗!”苟明义愤怒了,他终于抬起头吼道,“救人有什么意义!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随后他怔住了,i71的身上也有许多道伤口。

  i71的半边脸正血淋淋地朝下滴着血,那件被他视若珍宝的白衬衫也染了个彻底,连黑手套都浸满了血。

  他背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像是一只艰难负重前行的蚂蚁,而他后面还有很多这样的蚂蚁。

  i71没有被他激怒,只是平静道,“你累了,好好休息,我来救人。”

  “救一个人,他可以再救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这样对战场还是有利的。”这是i71对劝他的长官的回答。

  “所有人都会死,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希望就这样死去。”这是i71自己的理解。



  临行前,他的手搭在了苟明义的肩膀上,“不要觉得你抛弃了你的队友,你只是在相信我们而已。”

  苟明义望着他,突然脑海中闪过还在溪山市时,彼时争议纷纷的教授自杀案发生后不久,在审讯端泽的间隙,他问了这么一句,“我看你的每天的路线,就是家,食堂,研究室三点一线,不是一年,而是好几年。你图什么呢?”

  追求着什么呢?欲望为何呢?

  “人类的命运。”端泽当时是这么回答,像一个敷衍这个折磨了他许久的审讯者的玩笑。

  苟明义的神经猛烈地颤抖着,世界仿佛在摇晃、战栗、尖叫,他尽力让这发疯一般的现实沉淀进血染的泥土里。

  他握住了i71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又一次,反复地庆幸,幸好,至少i71不是这样的人。

  苟明义一步一个血印地扛上了他所能救助的士兵,这是他的现实。而他的感官却在无限蔓延,他听见泥土下的虫豸正窸窣着搬运食物谋求生存,他听见远隔千里的密谋和私语,他看见穿越了记忆和迷障的真相。

  他们在这纷飞的战火中行走,坚固的屏障支撑在他们的头顶,在弹药的轰炸下如一条亮色的溪流,而这条溪流正在逐渐地汇聚,逐渐地壮大。

  端泽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真相,是苟明义无法承受的。

  可他的能力,却是这反复折磨着他,让他一次次坠入深渊又挣扎着寻求出路的,真相。

  *

  “我在监控上看不到邱邺,也看不到你们的妈妈,现在的战况很混乱。”

  “我学过指挥,你,你们愿意让我来指挥你们吗?”

  “至少能尽量减少一些伤亡,让战争尽快结束。”

  “就当作是,等价交换。”

  端泽单手轻轻地叩击着台面,在听见麦山红着眼圈的感谢后,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

  2000。

  随后这张纸被放进了青汁的手里。

  “这是什么?”青汁躲开了,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预估的死亡人数。”端泽道,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就像是在数天空中下了多少滴雨。

  “我不会指挥,交给你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怎样达成这场战争的目的。”

  青汁的喉咙忽然干涩,他曾听某位上将说过一句话,如果你们能将士兵抽象为数字,对战场进行分析,不说是最优秀的指挥官,最起码必定胜多败少。

  将自己与身为士兵的使命感剥离、与身为长官的奉命行事剥离、与身为上级的四面□□剥离,将生与死尽数化作冰冷的数据,如同面对一盘与命运博弈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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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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