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泽又开始做梦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i71？”他下意识道，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里并没有i71。没有i71，没有其他人，唯有他自己。
天空有一轮巨日，时间或许正当晌午。他行走在宽广的平原上，风卷过平原，却没有带动他一根头发。地面慢慢地沉陷下去，像是倒扣的万花筒，五色的光在斑驳的镜面不断变换着，扭曲着。
他一开始是行走，随后加快了脚步。他一直没有停下跋涉，却又如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
这里已然是一片废墟——是末日的终点。他心里模糊地这样定论着，但又往往在下一刻反驳。不，不对，这里不该是这样，这里不该空无一人。
可是——
钢琴声如浅浅的流水，舒缓地流动着。端泽这才意识到这琴声一直没有中断过。
他的心里越发的烦躁，浓郁的不安席卷了他。
太寂寞了......
某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攥住了他的胸口，他低头，却发现这万花筒一般的镜面下出现了另一幅场景。
美丽的镜面下原本空旷的废墟尸横遍野，端泽的正下方，他的倒影正擦过嘴角，血液被毫不在意地抹去，他似乎接受到了端泽的目光，抬起了那双琉璃般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
“端泽，师兄？”
端泽睁开眼，脑中还有些混沌，停留在那冰冷得近乎算得上美丽的血色万花筒上。却在这时被人一把抱住，女孩喜极涕零，“真的是你！”
“我是妍娜啊！斯妍娜！”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端泽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这显然是某个地下场所。长长短短的红色帷幔垂落在空旷的大厅内，铁质的笼子被非人的力道嵌在了墙体上，里面人头晃动，竟然有上百人之多！
眼前的斯妍娜看起来似乎和之前没有太多区别，毕竟，从i71第一次醒过来逃出实验室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这是哪？你怎么也在这？”端泽不动声色地拉开她，在直起身的瞬间却察觉到脖子上的一阵刺痛。
为了让i71下口，他在自己身上开了一刀，而此刻这条足以让i71失去理智的伤口却被毛巾紧紧地包裹起来。
斯妍娜没留意到端泽突然地沉默，“我之前被师兄你救出拘留所后，就来到了永都市，之后便一直被困在累这里。师兄你呢？你怎么来的？现在路不是都被封死了？”
又是一个i71留下来的烂摊子，端泽按着阵阵晕眩的额头，没有贸然否决。“我是被水冲下来的，溪山市内发生了一些意外。”
“这是哪里？”端泽突然觉出i71一点优点来，也许是出生不久，还没学会欺骗和隐瞒，他每次回答问题都是一个一个乖乖作答。不需要端泽再额外指明。
“这里是……屠宰场。”斯妍娜的声音轻下来，她咬着唇似乎不想多说，可偏偏其他人要撕开她最后这层遮羞布。
“怎么，我们娜娜小姐还在这装什么纯呢？还不赶紧上了他？免得耽误了晚餐，那些新人类可就好这一口新鲜的！”对面笼子里的人叫喊道。
“别听他说……”
“臭□□！还装什么！今天跟我啊！临死前能搞上你一次，也算死而无憾了！”尖锐苛刻的笑声回荡在阴暗的地下室，红色的绸幔仍在缓缓飘荡。
斯妍娜眼圈红了，不敢抬头去看端泽。
“我相信你说的。”端泽道。这么长时间来，只在梦里出现过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教斯妍娜一瞬间，觉得整个人的防线都被冲溃。
“这里，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些所谓的“新人类”会从这里挑选食物，作为晚餐。”
永都市在溪山市封城后不过短短几日，便也再度陷入了黑暗。比起溪山市仿佛克制般的病毒扩散，永都市的病毒扩散得更为迅猛，先是经过长达两日的全市沉眠，等他们醒来后，整个世界也同样变样。
“一开始大概有一半的人被感染成了丧尸，虽然没有神智，但因为事发突然，能活下来的人就很少了。”斯妍娜微微颤抖，像是不愿去回忆，“哪怕很绝望，但大家还能勉勉强强地躲藏着活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新人类出现了——”
“他们有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力量，速度，一出现就清缴了大片的丧尸。对外则宣称是在那场昏迷中得到的变异，大家都觉得看到了希望，在他们建立基地的时候，也都跟着去了。因为外面越来越危险，丧尸潮一直围着外城，我们想出也出不去。 ”
基地就建立在了这个被永都市称为水上之冰的小岛上。在监控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水面能隔绝丧尸的嗅觉，最大程度的保障人们的安全。在经历了多日的恐慌和血腥后，人们再次见到这座冰晶般剔透的小岛，不由得泪流满面。
“但事实上，基地一建立成功，我们便被囚禁了。”美景变成了地狱。
“新人类堂而皇之地将旧人类当作了自己禁奴，他们大肆杀戮，甚至公然将其进行定额分配。每隔几天音乐厅便会举办一次餐会，每一次举办，我们的人数都会减少。”
“而且他们还认为，旧人类在达到情绪最高点的时候，是最美味的。每当餐会开始前，就会放催情剂，在食物□□的那一刻敲破他们的头颅，品尝最新鲜的......”
“哈哈哈！□□！”那些谩骂还在继续。斯妍娜为难地向下拽身上的裙子，可无法遮住流露出来的斑斑红痕。“因为所以存活下来的旧人类中男女比例悬殊，我作为不多的女性，被挑选成了食物的引子。”
食物怎么需要引子，这只是斯妍娜竭力在为自己挽尊罢了，事实上，她就如那些人所说的，是个千人骑的□□。
她的师兄却没有任何鄙夷，只是低声道了一声，“抱歉。”
“这和你没有关系。”斯妍娜眼圈又红了，她的师兄还是这么温柔。如果师兄表现得情绪激动，或是义愤填膺，她反倒会觉得自己真地已经坠入谷底，他的克制和冷静，却教她还能有尊严地和他面对面交谈。
等斯妍娜冷静下来，端泽问，“和我一起的另一个人有看到吗？”
“没，没有了，还有别人吗？你是被那些新人类关进来的。”斯妍娜一脸诧异，“师兄，你，你身边还跟了别人......”
“......我弟弟。”端泽站起身。这个地方非常的阴暗，笼与笼之间隔有一米来宽，笼里的人也无法和相邻者有任何的接触。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甚至传来了□□的声音。难怪酒店房间里放置了□□剂，想来那些人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来处置他和i71。
如斯妍娜所说的事实，那这个地方的危险程度显然已经到达了警戒值。任谁能想到，永都市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将旧人类消耗到了这个地步，于此相对的，新人类的实力，也绝不是i71所能匹敌的。
“我得出去找他。”
斯妍娜似乎松了口气，她低眉顺眼，黑发长长地搭在胸脯之上，“最后一次餐会马上到来了，这里的人已经不足让剩下的新人类吃上一顿。”
于此同时，他们头顶上方的门开启了。伴随着吱呀门响，斯妍娜语速加快，“师兄，我知道你的为人，但是，这是我们最后逃出去的机会了。我们得在他们进食的时候反击，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配合我做一次——”
笼子的空间狭窄，素来柔弱的师妹眼中清晰地带上了一抹狠色。
师兄，他还是最开始的那副样子。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他，这样的他，也只能依靠自己来——
端泽的手替斯妍娜罩上了一件外套。这件外套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斯妍娜早以习惯了自己只穿一条勉强覆体的裙子。
“不需要你这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扣上了扣子，把因光线照亮的雪白藏在了朴实的外套之下。端泽垂着脸，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眼睛也在这强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琥珀色。
“我会想办法。”
斯妍娜的手在外套下握成了拳，心脏在冰窟中往下坠。光泾渭分明地将她划入了污泥一侧。
连配合都不愿，果然，师兄你嫌弃我脏了么。
*
“怎么了？小羊羔不跑了？”娜落在了屋顶，她的脚步极轻，玻璃上红色的身影如同食人的女鬼一般。
她垂着头笑了，忽地屋顶落下，手指穿过玻璃的镜面抓住晃动的影子。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玻璃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可传来的触感让她皱起眉头，对方开始挣扎，“娜，娜小姐，我不是，你抓错了。”
娜猛地一收手，玻璃乒乓碎裂，完美的镜面出现了裂痕。被抓住的女人头颅痛苦求饶，“那个旧人类逃跑了，不，他不是旧人类，我们都错了。不！”她惊愕地瞪大眼，“我是有编制的新人类，我在酒店做迎宾，你不能！”
血液顺着鲜红的指甲流了出来，娜舔了舔手指。“我知道，但我饿了。”
这场饥饿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在旧人类还在苦苦数着餐会的日子，他们新人类就已经饥饿很久很久了，哪怕藏着缓着，竭尽所能地用最慢的速度进食，但还是消耗得太快了啊。
风中传来血腥的气息，她微微抬头，“能够挟持最低等的新人类，又在我的眼皮底下逃了这么久，你真的很不错。”
比之低等的新人类在她的指尖留下的微不足道的伤口，那个旧人类的意图反教娜眯起了眼。明明有机会在她进食的时候逃走，却始终徘徊在附近，比起惊惧之下的狼狈逃窜，更像是猎豹狩猎前的蠢蠢欲动。
现在，你还妄图来狩猎我了吗？娜发现自己似乎看轻了对方，对方并不是被吓破胆的土拨鼠，反而相当的有骨气。
i71眼底一片血红，他犹疑地舔了舔唇角的鲜血。
端泽让自己吃了他，他放开了对自己的要求。就像是紧箍在i71身上的枷锁被缔造者亲手撬开。i71知道，自己解决不了眼前这个女人，而以他的听力，可以听见更多的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女人也听到了，却仍走得闲庭漫步，不急不缓，显然是完全有自信能在其他人到来前将他拿下。
她很强，甚至比秦阑还要强。i71心想。他显得很狼狈，每一次交手都是堪堪避过娜的攻击，左手无力地软倒在身侧。血液滴落在玻璃上，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花。血液会暴露他的一切行迹，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再度舔了舔嘴角的血，这一滴血是端泽留在他身上的，教他的眼睛开始发红。
女人的红衣在风中鼓胀，像是斗牛的红布，一点一点刺激着他的神经。
如果把她吃掉的话，那我就可以把端泽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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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起小标题都很头疼_(:3」∠)_
为了酝酿情绪天天听很丧的歌，感觉自己也要变成一颗蘑菇了_(:3」∠)_
真的好想快点写完哦_(:3」∠)_感谢在2020-11-21 09:26:04~2020-11-24 11:3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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