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电交加，而室内却陷入别样的安静。仅剩的电力催动着电脑滋滋地运转着，张一帆深吸了一口气，进水口、出水口、电机组，一个个监控页面滑过，在漆黑的室内泛着蓝蓝的荧光。
所有的页面显示都没有问题，很显然在丧尸堵塞引起的紧急制动后，水电站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他那个决定,维修组的人根本不会白白丧命——鼠标停在了一个监控画面上，一瞬间张一帆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画面。
他们没死？！
他猛地扑在了电脑的面前，凳子被拖动得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拖曳声。
他们竟然没死？！真的没死！那，那我没害死人！我没犯下错，我——突如起来的巨大惊喜砸懵了他，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想要大声嚎叫来发泄自己激动的情绪。
张一帆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自己的七哥这个好消息，可是他掏出对讲机的那刻，电闪雷鸣间，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
这里是小江山水电站的临江中控室，远离溪山基地，除了丧尸，几乎没有人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他大喜之后放松的毛孔像是被一瞬间堵塞，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几乎是一格一格地，他抬起头，眼见着门在一片静谧中被推开。
先是雨丝顺着门缝飘进，但很快又被一柄黑伞遮住。黑伞低低地温顺地垂着，朝一方侧去，雨珠顺着伞脊滚落，却挡了个空。
穿着白衬衫的人衣着干净，没沾上半点湿意，与执伞那人擦肩而过。
秦阑啧了一声，把伞丢进雨里。张一帆这才看见血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手臂上流淌下来，就连指缝里也满是猩红。
“端泽？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张一帆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腿撞击在了桌腿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却不敢低头往下看一眼。只死死地钉在了控制台前。
秦阑打量过屏幕里的人群，忽地冷笑，“感到高兴吗？高兴他们活了下来？”
“你可真天真啊......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张一帆眼睛陡然睁大，就听见对方堪称调侃地毫不留情地揭开最后一层蒙羞布，“他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是张一帆做的，是张一帆害得他们被丧尸围攻，是张一帆害了溪山基地。”
“你胡说！”张一帆惊道，甚至顾不上去想为何对方竟对这一切知晓得清清楚楚。
秦阑逼近了他一步，地上积成了一片红色的水洼。 “我是没有证据，可是——这需要证据吗？他们肯定会知道的。等他们活下来，他们才不会管是谁把他们救回来，他们只知道一切是因你引起的，你再怎么赎罪，再怎么道歉，都没有用。”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张一帆直觉对方要说出什么令他恐惧到极致的话，他捂着耳朵，觉得对方甚至比丧尸要恐怖一万倍。
“你还想他们活下来吗？”秦阑道。
张一帆腿一软，整个人沿桌角下滑。
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抓住，血液也顺着手腕流入了指缝。他开始挣扎，却又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按住了启动键上。
“只要你按下去，他们就会在十分钟内死去，就像他们本来就该的那样，大家本来都以为他们死了的，不是吗？”
“不，我不——”
对啊，你不是知道的吗？科技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他让人人都可以成为技艺高超的刽子手。
刽子手一点血腥也不用看，一点内疚也不会有，就能轻轻松松带走犯人的性命。
多简单，只要按下去，就不会被审判，不会被仇视。
多简单。
张一帆精神几近被击溃，他无力思考他们强迫自己按下这个按钮的目的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道带着往下——
“够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只手代替他按下了那个按钮。水位开始在屏幕内上升、旋转，张一帆的眼前也开始旋转。昏迷前，他看见端泽的侧脸被荧光勾勒出冰冷的弧度。他那么轻易，没有任何顾忌地按下按钮，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么——
“真是仁慈。太善良可不是件好事。”秦阑松手，任手下的人软倒在地。
“举手之劳。”端泽道。
“十分钟后，你的人进驻。伤亡率到达目标后，开始清理丧尸。”占据小江山水电站，才是他们控制住溪山基地的根本手段。现在溪山基地自顾不暇，正是进驻的最好时机。
后续一切实验方案都逃不开电力的供给，在溪山市被切断外界通道的情况下，他的实验得以大范围地，不受任何打扰的开展。这场自溪山市外而来的丧尸潮来得比他预期的要早，说明外界的环境已经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我早就发现了，每当你不想回答，你就会转移话题。”秦阑道。他似乎有点不依不挠。
“这么着急着替人做决定，你是害怕他不按？还是会按？我告诉你，像这种胆小鬼，他肯定会按下去，你想在他们身上证明所谓的善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我又为何非要证明，他是懦弱、还是善良？”端泽终于抬起头来看秦阑，“那本就存在。”
懦弱和阴暗，本就如影随形。
“我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任何人。”
被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注视着，秦阑只觉得自己似乎连灵魂都被震了一下。半响，他笑了一下，“所以你也不相信我，也没有阻拦我去尝试——也是，你早就知道了。”他抬手拭擦过嘴角，言语间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种方案还没有经过验证，有很大的副作用。不过，是你的选择，我无从干预。”
秦阑就是讨厌端泽这一点，这个时候偏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尊重自己的选择，说到底他根本就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
“你确实不该相信我。”
端泽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某个冰冷的硬物给扣上。浓郁的血腥味再也没有压制，沾染上了那件白色的衬衫。
“毕竟在考验面前，谁又值得信任呢？”
*
“咕咚。”浑浊的水涌进水电站，水位很快上升到了两米高。整个大厅内所有生物都被裹挟着向上蔓延。而水位的上升还在继续，像是失控般漫过巡逻的铁栅栏，朝天花板生长着。
突如起来的水流把i71和那个男人撞开，他只看到对方远远地冲他挑了一下唇，便潜入了旋涡般的水底。i71正要追，却听见有人隔着水在喊，“i71，救人！”
苟明义挣扎地浮在他的对面，一只手高举着枪露出水面，另一只手则死死囚禁着眼前的丧尸，又砰地开了一枪，引起阵阵惊叫。
丧尸突然之间失去了管控。人群却和丧尸一同下在了这沸腾的汤锅里，热气腾腾，叫丧尸食欲大开。
i71知道那个“人”在笑什么了。对方一击不成，便拿这些人质来做挡箭牌。一旦i71选择救人，对方便会彻底逃脱，在某个时刻卷土重来，而一旦他选择将“他”逮回来，那这些人质......
i71舔了舔唇，一口气扎进了水里。
“艹！”苟明义暗骂一声，一枪射爆了一个飞扑过来的丧尸，“所有人，到我身边来！快来！”另一名改造者明白他的意思，连连开枪，驱赶朝人群逼近的丧尸。
“大苟！顶不住了，怎么办！”改造者着急道，他们本就只有两个人。也许加上i71，还能勉力抵抗一下，而现在，子弹短短时间内已经接近耗空。
苟明义面色扭曲，半边身子浸没在水中，“你去找人！我在这里守着！”
改造者一愣神，知道时候不待，再不联系支援他们都得栽在这里，“大苟你保重！”
眼见着改造者人泅进了水中，苟明义才把自己强行塞进邱邺嘴里的手拿了出来。不过片刻，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他狠狠掐着邱邺的下颚，扇了他一巴掌。“疯了吧你，还敢咬人！被人看到你就完蛋了！人一枪崩了你！”
血液顺着水流散进了水库深处，却没能引起丧尸半点骚动。他们自黑色的水底如鳄鱼一般一只一只地朝上浮起。手里的枪很快便只剩下最后两颗子弹。
苟明义咬咬牙，知道形势已经不容许自己再等下去了。他抓住了身边的一个人，不顾对方的挣扎割开了他的血管，将他背在了背上。血液在水中飘散，几乎整个水库的丧尸都被吸引了过来。
“真*****,看来老子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还不是什么好人。”他呸地唾了一口，带着那个血流不止的人和挣扎的邱邺，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鳄鱼被吸引了注意，随着腥气朝水底深处潜游。
*
“哗啦！”i71从水面冒出了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人已经在小江山水电站外。雨还在下，却已经变得细小。隔着朦胧的夜色，月亮被染上淡淡的红晕，
那个前一刻他还在追赶着的男人仰躺着飘在水面上，脸上的表情凝在了惊诧。
秦阑坐在不足一米远的水坝上，面前漂浮着一个托盘，盘里摆放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他冲i71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假的微笑，“哟，要来一份吗？”
i71停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都没有动，细细的雨丝一点一点地飘进餐盘。半响，秦阑举起了筷子，“啊，都要冷了。”
“你怎么这么瘦，”他似乎不经意开口，“素久了吧，你该不会没开过荤吧？真可怜。”
“怎么不说话呢？i71。该不会，是在端泽面前被我那样狼狈地打倒，丢了面子？”秦阑真心实意地微笑道。
水中传来了铮地一声，i71脸上带着怒气，却仍旧被阻拦在一米之外。漆黑的水面慢慢染上了一层红色。
“真不来吃一口？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这就是答案。”筷子挑起了一缕猩红，垂在了i71的眼前。
“觉得那些饭菜毫无味道吧？难为你居然能装得那些像，吃光了端泽给你做的饭。”
“......你吃不到。”i71在这一刻却无师自通，他身上的血还在潺潺地往外流，却精准地踩到了秦阑的痛点，“你在羡慕。”
“我羡慕？你在说什么笑话。”秦阑掐住了i71的喉咙，水底下的铁链一层一层地绞了上来，i71被迫抬高了下巴仰视着他。就像他一样——
月亮变得血红，秦阑的眼睛也随着月光染上了红色。“你们装什么呢？明明可以让整个溪山市拥有这股力量，却偏偏要把欲望阉割。现在是优胜劣汰的时代。溪山市早就被甩在了后面。”
“沿江而下的觉醒者可是越来越多了，你以为就凭现在的你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知道这段时间我吃了多少吗——”秦阑陡然失声，他发现自己一时竟然把i71当成了端泽。
秦阑意识到自己被某种憎恨着的又无法逃避的情感影响了，他掐着i71喉咙的手收紧又松开。
“别装了。很饿吧？一直都没填饱过肚子吧？来啊，你现在就能得到满足——”他逼着i71张嘴，仿佛这样便能够通过这张脸证明什么。在这样的力量的诱惑面前，没有人是意外，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凭什么！
i71剧烈地挣扎，水流被他搅动地翻滚起来，以至于隔着水面都听见深水之下的铁链铮然作响。不可以，自己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报废了。”好像有很多的惋惜，又如此克制地消失在了这三个字里。
“你会杀人吗？”
说话的人似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平白地多余，他低着头轻笑了一下，“都会的吧......没人能够克制住本性。”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沦为怪物。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掐断了i71的供氧系统。
——
我绝对不可以——在避无可避之际，i71终于按下了自己手中的按钮。
几乎就在此时，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面前的秦阑额上出现了一个鲜艳的红点。他似乎不敢置信地想要回头，可已经太晚。那团猩红之物砸在了水里，连同他也从水库边缘翻倒了下去。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同敲在了i71的心口，他看着那人从暗处走来，枪口犹冒着烟。一步一步，在这细雨连绵中，连他的衣服也被薄薄地打湿。端泽的手腕尚在淌血，他拿枪的手却很稳。
他踏过那份餐盘，注视着秦阑沉没下去的身体。“实验体i72，报废。”
呵，原来自己竟只是实验体吗？秦阑最后的意识在这一刻消失，随后，那些阴郁而未曾言表的情感也埋葬在了涌动的水流中。
秦阑死了，他背后的势力从助力变成了阻力。他和秦阑的合作一直是互利互惠，他本不打算终止合作，但秦阑却偏偏要逾矩。继违反了端泽给实验体设下的禁令后，又做出这些让端泽无法理解的行为。
因这一枪，端泽无端给自己增添了不少麻烦，可就连他也不明白，为何事情的发展总不如意。
但只要还有小江山水电站，不过是换一个实验体而已，他还可以把自己的实验进行下去。
实验体在想什么，又企图得到什么，与自己无关。
端泽俯下身，枪口余温未散，对准了水下的锁链。
i71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被死神或是别的什么要挟着，目睹在他等级之上的秦阑被处决。
在端泽枪口瞄准他的那一刻，他抿紧了唇，猛地挣脱了那些缠绕得不能再紧的钢索，紧紧抱住端泽，扎入深水之中。
下一刻，小江山水电站从底部开始瓦解，在隆隆作响中，倾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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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是一章过渡章_(:з」∠)_
好想能写快点呀，愁哦_(:з」∠)_感谢在2020-10-12 10:36:48~2020-11-01 20:4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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