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们俱是惊诧的表情, 除了醉月宗的宗主,满是一副得意的模样:
“既然周公子有如此决心,还如此讲究义气,那本宗主便大发慈悲, 就饶你们一回吧。”
说罢, 醉月宗宗主拂袖离去。
周亦行双眼始终盯着宗主, 仍旧不置可否。
实在是欺人太甚。
醉月宗宗主早就料到了周亦行心慈手软, 断定不会真断了苏九允的双臂。
毕竟是周亦行亲自收的徒弟,他怎么可能真下得去手。
在场的弟子的心里犹如明镜, 都明白这都是醉月宗宗主预先设下的计谋,但是疏影派理亏,凡是给他们辩解, 都必定受到不少牵连。
赔了几个弟子的性命, 换来未来江湖风云榜的魁首,虽然这样风险较高, 但是安上合适的死因,也算是很值得的。
他们真是为了解决自己这个隐藏的祸患, 兜了好大的圈子啊。
周亦行嗤笑一声,不知为何,面前的景象忽然逐渐变得模糊不堪,仿佛蒙了一层看不清雾气。
骤然天旋地转。
蓦地,就连意识也从他的脑海中慢慢抽离,前所未有的痛楚和悲恸感填充他整个脑海,往昔的故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从长留山他亲自带着苏九允入门,到他给自己长命锁, 再到孤注一掷入明月山庄救苏九允……如此种种, 他都没有后悔过。
也许, 他本该在小允入门前,就选择听从师父的话的。
可是,自己选择不认命是错了吗……
“师兄!!”风沉香惊叫一声。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周亦行的身上,这才发现周亦行已经晕厥在地。
“他怎么回事!”
风竹尘也赶忙来看,从他的内襟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竟然胸膛上满都是刀剑创口,血注顺着创口流下,新陈不一。
原来在苏九允离开归去来兮堂之前,周亦行早就已经察觉到端倪了。
是周亦行率先给苏九允的前路铲除危险,却从没有人知晓他的行踪。
看着狰狞的伤口,苏九允跌坐在地,他忽然明晓了事情的缘由。
风沉香扶着额头,随着一阵眩晕,也倒在了地上。这几日她也跟着风竹尘调查,也是几夜都没有合眼。
“沉香姑娘。”一旁的闻霜溪惊叫道。
闻霜溪听到异动赶紧扶起风沉香,眼中担忧万分。
苏九允本想也前去查探,内心却驱使他不要再踏足一步,毕竟越是踏及,心中就越是有愧。
罢了。
自己去也是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转身,朝着远处的深林大步跑去。
……
又过三日,苏九允整理好行囊,他来到沈知忆面前,乞求道:
“在离开之前,我不能不能委托沈师叔帮我做一件事情。不知是沈师叔是否得空闲?”
“今日也恰好是休沐日,但说无妨。”
沈知忆颔首,眼眸中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友直说便好,如果我能做到,必然是给你助一臂之力。”
苏九允从包裹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长命锁,递予沈知忆:
“沈仙师,这个长命锁能不能代我给他?”
“喔,这个啊,”沈知忆沉了一沉,一手接过,“给我就好。”
沈知忆不经意问道:“巫咸族是有这个习俗吗?”
苏九允颔首:“是,我们族人一般会给命定之人长命锁,祈求平安。 ”
苏九允阖上眼,慢慢接着说道:
“身份是师兄、师尊也好,是无名无分也罢,自他收我入门的那一刻起,我余生几十年便只认他一个人了。”
这孩子还真是执迷不悟啊,还真是少年独有的倔强呢。
沈知忆叹道:“你就不怕周亦行的心中,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笑容:
“我有就足够了。”
“……”
沈知忆抬眼,紧接着又问道:
“那,你就不怕他忘了你吗?”
苏九允垂首,一手将包袱放在他的肩头:
“呵……忘记这件事,我求之不得。”
沈知忆看着手中的长命锁,审视着苏九允:
“以你现在的身份,当下应该进不了归去来兮堂了。这样,你换身衣物,一同跟我进去吧。”
苏九允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光亮,他满心欢悦:
“那就有劳沈师叔了。”
沈知忆握紧了长命锁,神情不阴不晴。
翌日清晨。
这几日疏影派又回到了往日的安宁 。
血迹和碎片也全都被清除殆尽,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九允依言换了另外一身行头,将帷帽帽沿往下拉了一拉,万幸周围奔跑嬉戏的学子并没有注意到他。
“今天的音律好难啊。”
“对啊,尤其那个师兄风竹尘,吹的就跟要送终一样啊。”
“风师兄辅修的应该是唢呐吧,直接技压群雄,真是折煞我也。关键是音律先生听完了曲子,脸那个绿哦。”
……
他之前也像是这些跑跑闹闹的少年一样,整日无忧无虑,苏九允流连似的的回头望。
慨叹之后,更感情怯。
可是这样美好又短暂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再经历一遍了。
“对了,沈师叔。”
苏九允忽然叫住了前面的沈知忆。
“怎么了?”沈知忆转头。
苏九允的表情不大自然,他嗫嚅许久,才勉强说出了话:
“劳烦沈师叔了。”
事情已经发展这种地步,师兄定不愿见自己,那自己也不要给师兄添堵了。
“明白你的意思。”沈知忆回之一笑,转身步入归去来兮堂间。
其实苏九允的内心还是很恐惧的。
无论是责骂,还是责罚,他都已经构思过很多遍,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当时周亦行自伤一臂的场景。
当初哪怕周亦行是剜心附骨,都敌得过他因为自己伤及一臂的结局。
自己心中的傀该如何消弭呢。
归去来兮堂内的外苑。
沈知忆掩好门扉,端详手掌中心的长命锁许久,蓦地冷笑一声:
“拿你的阳寿当长命锁啊,以为看不出来吗?真是小儿科。”
什么疯子才会拿阳寿给别人抵命,还会轻易地将其给并不熟悉的人啊。
归去来兮堂的内苑,周亦行依旧昏迷不醒。
本来风竹尘正在照料依旧周亦行,风竹尘忽然瞥见窗外突然出现的沈知忆,神情诧异:
“沈仙师清晨造访,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到风竹尘的话,沈知忆整肃好衣装,满面笑意:“探徒心切,忘记叩门便直接来了。”
“有劳沈仙师了。”
风竹尘倒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内苑烹药。
沈知忆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药放在桌上。
“都是小允攒了许久的,聊表心意。孩子嘛,内心有愧,想借机偿还。”
沈知忆递给风竹尘三十贯钱,又编纂了合适的理由。
“我们才不见!”风竹尘悻悻然。
周亦行脉象虚浮,现在生死未卜,岂是苏九允凑点钱就能解决的?
风竹尘握紧拳头,骨节捏得咯咯直响,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若真有心,大可亲自来探,而且什么都不必带。这臭钱我们也不收。劳请沈仙师给他送回去。”
沈知忆颔首:“也好。若周亦行醒来,给我捎个安,也好放心。”
须臾,沈知忆收好长命锁,继而从归去来兮堂走出,看到苏九允期盼的眼。
沈知忆略带遗憾地说道:“他眼下正在闭关修养,我进不去。但是我转交给风竹尘了。”
这无异于对苏九允是一个晴天霹雳。
苏九允结舌:“师兄他……他伤的很重么?”
沈知忆不置可否。
看来周亦行是伤的很重了。
“我能自己去吗?”苏九允低声问道。
沈知忆摇头:“他说不方便见客。”
苏九允长久伫立在长留山下,赤色的发带顺着和煦的风飘摇,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那么,他们大抵也不能再见面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会藏了一辈子。
我送你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沈知忆将一把新剑递给苏九允,但是苏九允瞥了一眼新剑,还是还给了沈知忆。
沈知忆不解其意:“我送你的礼物你不要,比你的这把好上一百倍,他送你的剑你就这么喜欢?
“凡是他送的,我都喜欢。”
沈知忆听得出来,苏九允的话语里似乎有些哽咽。
有点意思。
苏九允紧紧攥住掌心:“我娘说看周亦行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而是非凡之人。我亦是如此认为。”
“接下来你要去哪?”沈知忆问道。
“我要像师兄那样,”苏九允顿了一顿,他的眼中稚气全脱:“成为一代剑师,不负所托。既是浪迹萍踪,便不问归途。”
所有不白之冤,都将会在他得道那时消解。
说罢,他慢慢走向远处。
无人知晓苏九允去了哪里,但是都明晓的是,苏九允会带着所有证据回来,再而昭示天下。
他的眉目间,颇有几分周亦行当年的沉稳与意气风发的意味了。
沈知忆抚掌,他看着放在手中的长命锁,笑容不减:“呵,周亦行你可真是收了一个相当好的师弟呢。”
说罢,他转身步入了疏影派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