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然是沈知忆。
此人一直正邪难辨, 之前伪装成沈芦、后来又对风沉香留情,周亦行一直都小心提防着。
可是止汀兰说他是自己门派的人是什么意思?周亦行大为不解。
此时一道疾风而来,未闻步声,先听剑啸。
沈知忆剑指止汀兰。
止汀兰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依旧坐在神像上优哉游哉地荡着腿, 毫不畏惧地看向沈知忆。
沈知忆面色不善, 他冷冷说道:“偷师学艺的如何, 是不是该把易容书还给我了?”
止汀兰沉默良久,她一手挑起自己发丝, 忽然嘴角勾勒一丝弧度:
“时机未到呢,借东西嘛,都是以物换物, 你有什么想跟奴家换呢?”
不仅如此, 止汀兰还从自己自己的怀中拿出一卷卷轴,在沈知忆的面前刻意的晃了晃。
沈知忆的话语冷了一冷:“你欠了我的东西, 本就该还。”
止汀兰哼了一声,讨价还价道:“以物换物嘛, 对不对?”
“少废话,这几日害人的究竟是不是你。不要在负隅顽抗了。”
沈知忆的动作极快,仅仅是眨眼功夫,他手上的剑便抵到了止汀兰的脖颈上。
原来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罢了,只要对方和自己的目标是同一个人,那便是队友了。周亦行想道。
周亦行眉目一凛,也将拥雪剑指向止汀兰:
“你究竟是人是鬼?”
还没等止汀兰发话,沈知忆已经便接过话来:
“她既不是人, 也不是鬼, 活在这世上很久了。她是人造的傀儡。”
却止汀兰以手托腮, 露出神秘的笑意,对着周亦行回答道:
“喔?人心可是比鬼可怖多了。”
周亦行有意速战速决,对着沈知忆说道:
“若是眼下除了这鬼,便再也没有人去为乱四方了。”
止汀兰摇摇头,没有求饶,相反她十分平静的说道:
“鬼由心生,我倒是不怕死。可是我死了,鬼还是在的,你们不是得不偿失。”
正当周亦行想要一拥雪剑直接了断的时候,却没想到止汀兰竟然凭空消失空中。
“我在这里。”
周亦行意外的发现,原来止汀兰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我止汀兰做事向来公道,不会让穷人交出黄金楠`枫万两,亦不会让帝王交出半壁江山。你我都是商人,讲究的向来都是你情我愿。”
止汀兰顿了一顿,笑意俨然:
“给我一件东西,我帮你们完成一件事情,无论是易容书、还是其他什么。但是之前委托人所承诺的事情我也不会违背。”
周亦行似信非信:“你想要什么东西?”
止汀兰平添一抹笑容:
“我要,你们两人的良缘线。”
竟有人还去要良缘线这种东西?
周亦行横起拥雪剑,眸中寒星闪烁: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止汀兰几不可查的嗤了一声,她抬起手,一计法力传到周亦行的手上。
随后周亦行也注意到,止汀兰的瞳眸蓦地变成重瞳,瞳仁出斜出黄金光辉。
果不其然在周亦行的小指上红线缠绕,一条散发魔障之气的红线远远地曳出青云观外。
随后止汀兰歪着头,对着周亦行说道:
“七杀格,英勇无畏、专擅扶弱抑强。天煞孤星,刑伤有克,即便是一生命里得遇贵人,也无法改变命格走向。”
如此分析,煞为合理。
这不正是当时苏九允刚入师门时,师父所言吗?
而且只有如师父那般的大能、拥有重瞳的人,可以预知未来、洞穿过去,去看到他人的良缘、孽缘线。
止汀兰袖袍一挥,那双重瞳便没了踪迹,又重回原来的模样。
周亦行抬起头来:“好,我答应你。”
……
又是一日拜庙会时,周亦行换好一身绫罗衣裳,凭借心中计划,依靠着止汀兰的计谋来到紫云观。
无论成功与否,都在此一举。
照例,他找小道童要了三根香。
那位小道童甚至比苏九允的身形还要瘦弱三分,走起路来也虚浮的很。
他微微弯下腰:“小道友,你可知晓你们方道长在什么地方?可是有空暇时间?我有事要见他。”
“喔,回周善人,我们道长就在紫云观外的西阁内,道长还在闭关休憩。周善人同小生说下缘由,我这就去问道长。”
周亦行回头望去,发觉并无人看到这件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袖子中拿出书放在桌案上,手指指了指上面的页码。
小童聪明伶俐,看到周亦行这是在表示牙行的暗语,立即会意,他朝着周亦行躬身,旋即便跑到了西阁。
不消半刻钟时间,周亦行看到小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童朝着周亦行拱手,恭敬地说:“方道长现在正是空暇时,有请周大善人前去西阁,我引周大善人前去。”
周亦行颔首,将手中的书收回,便跟在小童身后。
周亦行与那小童相跟时,心绪也是杂乱。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佯装成女子的道童原身也是男子吧。
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种种疑惑,还是朝着小童问道:
“最近,那个叫苏九允的孩子过的怎样?”
“他啊……”
小童想到苏九允誓死不服输的模样,脸色沉了下去,他话语顿了一顿:
“周大善人见了就知道了。”
周亦行心里一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半晌,两人便到了西阁内。
方未艾坐在桌案前,一见到周亦行的面便欠起身,脸上堆满了笑意:
“您就是周善人吧,久仰大名啊。听闻周公子年少有成,以一人之力抗千百之仙门弟子。贫道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周亦行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真是道貌岸然。
这些虚伪无度的人,他早已经见过太多了。
这些人身穿绫罗,臂戴珠宝红珠的人,身骑着高头骏马,哪一个不是装得道貌岸然的模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那个叫苏九允的孩子,我见他面相不错,想带他回去入我门派。”
“这……恐怕不妥吧。”
方未艾佯装不愿的模样,摇了摇头。
“有何不妥。”周亦行明知故问道。
不错,现在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还是能够应付上的。
方未艾手中盘着珠串,他恭恭敬敬地回绝道:
“这位小友贫道已赐名为「途生」,而且已经拜入道教,若是周大善人擅自领走,不合规矩。”
不错,已经开始引诱自己入瓮了。
“这样,我也是香客,自然也是懂得规矩的。”
周亦行毫不避讳地坐在方未艾面前,着实让方未艾震惊了许久。
方未艾往后退却了几步。
周亦行的手指用手敲着桌面,饶有趣味地说道:“听闻紫云观近日香火不断啊,方道长对此如何想法?”
正说时,他把自己身上的归去来兮剑有意无意地展现在方未艾面前。
归去来兮剑上的珠宝晃的方未艾头晕。
不错,他又当了自己的玉佩,终于把归去来兮剑购置了回来。
见到周亦行似是有忌讳的模样,方未艾咽下口水,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按捺不住,可他还是肃清一声,继续说道:
“这……贫道总不能公饱私囊吧,自当是用于道观建设,以至于济贫。贫道一生两袖清风,从不做那龌龊、伤民之事。”
“那便是最好。”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
方未艾拊掌,抢话道:“如若周善人不信,便问问他。我前日还曾救济青云观落难之人,那青云观真是好生邪性,竟然供邪神!于天道不容啊。”
不错,还供出了青云观。
给自己褒奖邀功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下其他道观。
真是道长的作风啊!
听完方未艾的话语后,周亦行起身欲走:
“罢了。既然如此道长决心,那我也不方便打搅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方未艾自然是不肯放过。
他赶忙叫住周亦行:“诶,周善人。”
周亦行停住脚步,眼中只剩寒意:
“如何?”
“也不是贫道不想让周善人要了这孩子,只是这孩子一走,这紫云观的香火一断,怕是观里的神都不愿继续留在这道观中了。”
真是无稽之谈。周亦行想着。
周亦行瞥了一眼,还是佯装阔绰的模样:
“我也曾在牙行当过驵会,你说的我都理解,既然你我现在都在交易,那就不必再绕来绕去说官话了。”
周亦行在西阁内反复踱步,好生清闲:
“立凭字,三面言明。这些都归你自身,我也不受人闲话,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这句正是合了方未艾的心了。
周亦行以手托腮,他好整以暇似地拈起桌上的毛笔,好似谪仙下凡一般:
“日后,这孩子若是修行的好,也多提提紫云观的方道长,如何?”
方未艾此时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那以什么来换?”
周亦行将归去来兮剑横在面前,带起的风吹起周亦行额前的一绺发丝:
“用这把剑,换他如何?”
很意外的是,相较于之前的沉稳,周亦行这一举动平添了一丝少年韵味,语气也是同样的不容置喙。
在他人眼里只见铜臭,在周亦行眼里,他只想着什么时候把苏九允换回来。
什么时候把他师弟还给自己……
方未艾本来就是识货的人,一看这剑便是名贵的剑,好说歹说都能换得一百五十贯钱。
这可比苏九允妆成道姑去可丁可卯的求香火钱可强上太多了。
方未艾连忙对着小童说道:“好好好,你快去把周大善人要的人叫来。”
小童机械式地回复道:“是。”
隔壁的小茅草屋中,苏九允正蜷缩在草垛之中酣眠。
“大哥哥,醒一醒。”
苏九允大梦初醒,意识尚不清晰:
“是道长发现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帘,窗外一道强光射进苏九允的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了。
苏九允立刻清醒了:
“我是不是要——”
“大哥哥,有人要带你走了。”
小童眼中神情复杂,但是神情多为不舍。
“什么?”苏九允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公子说要带你走。现在。”小童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师兄吗?
是师兄!师兄来接自己了。
苏九允满心欢悦,身上的伤也不痛了。
他将将站起,连问也没问,直接走向西阁门外。
“大哥哥。”小童叫住了苏九允。
苏九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满眼遮掩不住的笑意:
“怎么?”
“说实话,我很羡慕大哥哥。”
临了,小童对着苏九允意味深长的说:
“我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我很嫉妒你。说真的,这么多年,没有人接我回去过。”
苏九允下意识地问道:“你为何不趁机逃跑呢?”
这句话颇有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但是苏九允也没有多想,还是对着他问道。
“当飞鸟囚禁牢笼的开始,它是想冲破牢笼的,可是当羽翼尽是鲜血便会放弃。”
小童想起来当初自己被卖到道观的景象,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对着苏九允说道:
“届时就算把精致的笼子撤掉,它还是觉得自己周身有无形的囚牢。”
这不能怪百姓、不能怪平民。
这只能把罪怪到贪得无厌的大雁城官府上,怪他们教化无能、怪他们克税剥削、怪他们不闻案牍。
如此种种,都不该百姓来承受。
小童看着苏九允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罢了,不说这个。大哥哥保重啊。”
或是尚年幼的缘故,苏九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也保重。”
其实他被师兄护的太好了。
就在推门见到周亦行的那一刻,苏九允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扑向周亦行。
这回,他们两人真是许久不见了。
——此间情长,皆入己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