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层染上血色,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黏腻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锋利的前肢撕裂空气, 直奔朝音而来。
——朝音惊醒了。
今天是奔赴主战场的第三天, 不出意外, 白天就能达到主战场的后方。他脸色还带有被惊吓过度的苍白,眼神里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常年的噩梦让他已经能够惊醒时不发出任何动静,所以躺在一旁的朝柠并未被影响, 睡得正香,小嘴微张,还有被吐气带起来的几个泡泡。
看见那几个泡泡,朝音浑身紧绷的情绪突然就卸了下来,他浅笑着轻拍了朝柠的肚子, 出了卧室房门。
没有高强度跃迁是因为前线战事并没有迫在眉睫, 相反,虫族在上一次冲击以后不仅没有再接再厉,反而直接撤退了。
走廊灯亮着,隔五步就有一位士兵站岗, 见朝音出来,他们不觉奇怪, 恭敬地敬了礼,继续站岗。
朝音揉揉眉心,轻声问道:“他还在吗?”
士兵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铿锵有力地答道:“报告殿下, 没有!”
“他”当然指的是暨悯。昨天早晨暨悯忽然跑来说有话要说,还威胁了他的近侍陶源。
在Alpha眼里, 朝音是个值得保护的Omega,朝音自己也不否认,他外表看起来柔弱无力,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玫瑰。
可他偏偏不是一朵会被折断的玫瑰。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Omega,信息素给了他反击的能力,血脉等级突破让他不输任何Alpha,太子的位置是他地位的象征。
没有Alpha会随意挑衅另一位同等战斗力Alpha的权威,暨悯也不会,但暨悯会威胁他的侍卫挑衅他的权威。
根本不需要多加猜想,他也知道暨悯能说出什么话。出于Alpha骄傲的妥协和道歉,无异于上位者偶来的施舍,恶心又无趣。
朝音点点头,往外走去。战舰上的空调气温开得低,朝音出来得急没有披外套,路过出风口,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殿下。”陶源适时出现,递上了外套。
“嗯。”朝音定了定神,接过外套,他没着急披在身上,而是晃了晃神。
他还没习惯在噩梦以后不久遇见陶源,那股冷气如同是续命毒药,救命也害命。
“你下去吧。”朝音摆手,把衣服还给陶源,还是没有披上那件因为过了陶源手所以带了信息素气味的衣服。
陶源眼神一暗,表情未变,接过衣服,鞠躬离开了。
朝音顺着长廊一直往外走,战舰很大,辛喻还特意将两人的空间划分到后勤休息部分的两端,只要暨悯不特意来找他,他们遇见的可能性就不大。
——在转弯之前,朝音都是这么想的。
阔别两年,朝音的变化用得上天翻地覆,但暨悯是没有变化的。他脊背永远挺得很直,宽阔的肩膀足以包裹任何一个Omega,站在谁的前方,都有十足的安全感。
朝音冷眼看了一瞬,没带一点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暨悯大步跨来,捏住了朝音的手腕,心里一惊。
比起在特蕾莎上精心调养的小玫瑰,如今的朝音更加瘦削,手腕细得仿佛单手能够拧断,暨悯皱起了眉,心里不悦,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你怎么照顾好自己的?”
这话在朝音听起来多少有几分质问,朝音用力地抽回自己手腕,暨悯用力,他也用力,手腕被捏得火辣辣的疼,朝音白了一眼,讥讽道:“暨悯殿下觉得还是你照顾我照顾得比较好吗?”
暨悯一愣,随即点头,赞同意味不说自表。
朝音扭头压抑住发火的欲望,自从回国以后,几乎没有人能够逼得他愤怒到一定要发泄出来的程度了。他瞪了一眼暨悯,不准备跟他有任何多余的交流,避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我真的有话对你说。”暨悯见他要走,心情不悦,但他还是试图挽留了。
朝音脚步都不带停一下的,走得飞快。
暨悯还要拉他,朝音转头直接放出信息素,尖锐的刺如有实质直奔暨悯而来,铺天盖地的威压压得空气里的氧气仿佛变成了固体,令人窒息。
“你要说的是不是,你是有苦衷的,你是被迫的,你是因为想夺权所以不得不做那些事的?”朝音手里还捏着把枪,精致的手指转动枪把,指节红润,令人心生怜爱。
“我……”暨悯被猜中了内心想法,他更加疑惑不解,既然朝音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愿意原谅他,同他和解?
“你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我不愿意原谅你?”朝音每一句话都染上浓浓的讥讽之意,噩梦伴随他两年,终于得到了释放。
暨悯身边涌动着自己的信息,为他挡去外面的恶意。他闻得见朝音的愤怒,但他不知那愤怒从何而来。信息素已经不再匹配,他再也无法感知到朝音内心所想。
“因为你是个废物啊暨悯,”朝音终于笑了起来,他嘴唇微咧,露出尖锐的虎牙,他笑得很开心,好像是在讲什么笑话,“活在你哥哥的阴影下,屈服在长辈的权威里,保不住自己的Omega,苦衷是什么?”
“苦衷当然是你废物啊。”朝音最后一句说完,笑意也收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暨悯是有苦衷的,同是太子,他有一万个方法去调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去了解暨悯当时想的是什么。
这两年里不仅是暨悯在反复回想,他也在回想。
可他和暨悯不一样,暨悯是马到成功后胜利者回想哪里不够完美,他是化苦痛为力量,每一次回想都给他加上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你以为我不知道,错了,我全都知道,”收回情绪后朝音的声线压得很低,“我只是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暨悯当时是为了什么伤害他了,也不在乎暨悯是否真的爱过他,他有了更想追求的目标。
暨悯被朝音的话质问得呆在原地,他嘴唇紧抿,想为自己辩解,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
“既然都开始说了,我都说了吧。”朝音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他出来没穿外套,又拒绝了陶源递的外套,现下觉得四肢开始发冷。
他并没在意,继续往下说。
“我当时走是自愿的,当然后面我也知道了烛凉和王后的计划,”朝音提起那段过去时有些兴致缺缺,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你肯定会想,我该恨的是他们。”
暨悯的表情证实了朝音的话。
“我不恨他们,他们可恨,也可怜,我要恨也该恨你是个废物,谁都照顾不好。”
“朝音,我……”暨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被人骂过这么多次废物,连王后都没有过,今天被朝音接连骂了好几次,他愤怒又迷茫。
“但我也不恨你。”朝音话音一落,暨悯眼神亮了起来。
“废物是有被原谅的资本的,因为太废物了所有做不好事情,又有什么值得苛责的呢?”朝音笑了笑,看起来天真又无害。
他说的是假话,不恨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受了苦还能笑出来的人,也不是有人伤害了他他还能以德报怨的圣人,他是个有仇必报的暴君,没有人可以伤害了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不想激怒暨悯,合作盟友情绪稳定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帮助,要他的盟友是烛凉,他还能好好说话,可惜对方是暨悯。
刚回银海的时候,他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偶尔做了噩梦,还会怀念有暨悯拥抱的日子,好在他走出来很快,明白依靠Alpha不如依靠自己。
噩梦虽然还没过去,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在见到暨悯之前,他交代了自己无数次不要提起过去,就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正常交流。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一看见暨悯,从前种种,如同海浪一般卷席而来,冲击他的理智。
他努力压制了很久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释放出来。可暨悯确实懂怎么让他生气,以前是,现在也是。
“暨悯殿下,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朝音一口气说完了所有话,停下来,等暨悯发言。
暨悯站在原地,眼神半是疑惑半是愤怒。Alpha天性好斗,容易被激怒。受不得任何人挑衅,自家的omega也一样。
朝音“废物”一声连一声的叫他,简直是压着他作为Alpha的骄傲在打,可他插不进嘴——朝音说的是对的。
王后早就说过,是他自己太废物了所以保不住自己的Omega,他那时还信,觉得暨夏只是受了点不大不小的伤害,甚至生理上没有受伤。
今天朝音铺天盖地的愤怒笼罩着他时他才发觉,原来从始至终觉得“只是误会”的只有他。
烛凉明白朝音为什么离开,王后也明白,只有他不明白。
“对不起。”暨悯沉默半天,才缓缓开口。
“不需要了,你留着这声对不起给暨夏吧。”朝音并不领情,他并不觉得暨悯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比起知错,倒不如说是Alpha勉强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来哄一个乖巧了太久突然叛逆了一下的宠物。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暨悯眼神晦暗不明,他紧盯着朝音,生怕朝音跑掉。
“不需要我的原谅吧?”朝音歪头,金色碎发摇摇晃晃,像是稀碎的闪光,“只是盟友,你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好了。”
朝音非常聪明,所以一定懂他的意思,暨悯很确定这一点。他想同朝音重续前缘,他很确定,自己对朝音是有感情的。
“我不想当盟友。”暨悯不愿意直白地说出那句话,不想让朝音来嘲讽他。
“你想退出结盟?”朝音惊讶地捂嘴,这一分钟他卸下了当太子的稳重,仿佛回到了从前还在特蕾莎时灵动的少年人模样。
朝音:“那可不行,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你要退出结盟,对你我都没好处。”
朝音倒不担心暨悯为了和他重新和好拿结盟的事威胁他,暨悯虽然在感情上是个傻逼,但在事业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你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暨悯皱起眉,颇为不满。
“不重要了,”朝音揉了揉头发,收起枪和信息素,往后退了几步,“暨悯,现在你我只是一条战线的盟友,没有多余的关系。”
他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确,只是盟友,所以希望暨悯不要再做出出格的事情了。
“朝音我——”暨悯想压下自尊心告诉朝音,他还喜欢他,可那话被硬生生打断了。
“殿下,请您注意身体。”陶源带了信息素阻断器,一身信息素敛得干干净净,带着手套捧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出现在了长廊上。
他似乎没看见长廊另一侧还站了位Alpha,低着头,像献上至宝一样递去外套。
朝音心里一软,他对陶源多少是带点迁怒的。他需要陶源的信息素,却讨厌他的信息素,而陶源本人并不在意,始终忠实地献上他需要的东西。
这份忠诚打动了朝音,他浑身释放的攻击性卸下不少,神色也温柔了许多。
“谢谢。”朝音接过外套穿上了,布料触碰到朝音身体时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热量,他舒服地眨了眨眼,按捺下想要打哈欠的困意。
“请回吧,白天还要打场硬仗。”朝音再回头时脸又冷了回去,仿佛刚刚对陶源的温柔是假的一般。
暨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朝音和陶源离开,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