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神界大会,暗地里帮宋亲卿回怼梦神院「天才」的英锐小姐姐,名唤千秋。

  宋亲卿与姬歌到元神道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指导新来的修神如何工作,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回身见宋亲卿师兄弟,千秋也很热情,上来就是一句「小银雀我记得你」。

  宋亲卿和她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迅速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织梦阵……”提起自己的天赋,千秋看起来有些为难,“我确实会。但,你们知道它需要的条件吗?”

  宋亲卿摇头,正准备请教,却听见姬歌说:“我知道。”

  “师兄?”

  “先前在神界大会上,我打听过。”姬歌淡定地回答。

  “所以是什么条件?”

  “不管是什么条件。”姬歌没有正面回答,“如果那段记忆的回归可以帮助我得知真相,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姬歌的这番话像是毒誓,宋亲卿听得胆战心惊。

  他本想暂时中止与千秋的合作,想清楚详情后再从长计议,但姬歌态度坚决,执意要千秋对自己施阵。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千秋严肃道,“那我们就先去人界找个地方吧。”

  ……

  “之所以我会提议来人界,是因为,这个阵法只能在人界实现。”

  到达易蘅的秘密小屋后,千秋对在场的众人如是说道。

  “为什么?”宋亲卿忙问。

  “织梦阵的效果是,能将凡人失去的记忆编织成梦境。”

  “原理是,那些记忆也许脑内暂时无法提取,但信息一定会被储存在其他脑区域、甚至身体里。”

  “需要的条件,我刚才也说到了。”

  说到这里,千秋停了下来。

  但宋亲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凡人?”

  “是的。”千秋点头,“所以,织梦阵只能对凡人生效。”

  “可师兄是神明啊……”宋亲卿抬眼望向一旁的姬歌。

  却见师兄的脸上,写着无比的坚定。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做好孤注一掷准备的觉悟。

  “师兄?”宋亲卿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可能性,这种设想让他慌张,他立刻转向姬歌,试图牵起师兄的手。

  姬歌大概也是明白宋亲卿的意图,怕自己动摇,将手背到身后,躲了过去。

  “师兄你准备放弃神格吗?!”宋亲卿几乎高声喊起来。

  “亲亲,我……”

  “你是这么打算的吗?你回答我!”

  “呃……”姬歌语气平缓,却坚毅,“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放弃神格。

  这行为对神明而言,与自-杀无异。

  若是天神,生而为神明,放弃了神格,就失去了依托,会化为天地间的灵气,回馈生灵万物。

  若是修神,本为凡体,加之神格,有系统的支撑,才能维持凡体轻盈不腐。

  作为修神存在得越久,那么神格清除时,凡体腐败得越快。

  如果是百年修神,几乎在神格消失的一刹那,身体也会直接坍塌成一堆骸骨。

  师兄他,就是修神啊!

  宋亲卿摇头抗拒,“我不同意。师兄这是在诱骗!故意向我用轻巧的语气提及「织梦阵」,却对其条件只字不提。如果我事先知道它是这样的,我不可能答应。”

  “亲亲,这是我的事。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但是……”

  “我不是现在无法接受!”宋亲卿喊道,“我是永远都无法接受!过去、现在、以后,我都不能接受!”

  师弟崩溃的模样,让姬歌感觉又新鲜又心疼。

  眼前这位可爱的师弟,自入师门时,就让他感觉到亲切。让他一直以来都浑浑噩噩的灵魂,像是找到了归处。

  所以,他一直很疼爱他的师弟,一直很护着他的师弟……

  一直,把对某个人的爱意,转换之后,原封不动全部给了眼前的师弟。

  师弟从来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看起来呆呆的。接受着别人的爱意,也等价地回馈别人的爱意。

  可此时,看到师弟破防,姬歌居然觉得有些痛快。

  原来,宋亲卿是会为了他而难过的。

  原来,他这个小师弟,终于也被自己捂热了。

  “亲亲……”姬歌深吸一口气,那呼吸颤抖着,像是含着泪意。

  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牵起师弟细嫩的手,温情地摩挲着,突然笑起来,“师兄也许,只能保护你到这了。”

  “不要……”宋亲卿叹着气抗拒。

  因为震撼,嫣红的眸子剧烈抖动着,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姬歌抬起手,指腹按压着宋亲卿的眼尾,将那蓄着的一点水汽挤了出来。

  那水痕划过脸侧,分明是淌下了一行泪。

  “亲亲,你这算是为师兄哭了吗?”姬歌含着泪微笑着。

  宋亲卿无声落泪,闭着眼,将手抚上师兄的手背,让对方的手心贴紧自己的脸颊。

  像是眷恋,宋亲卿蹭着师兄的手,似乎自己与师兄还在林子中,还是那对众人口中兄友弟恭的小爱神。

  “易蘅说得对,我逃避了这么多年,本来早该面对的。”姬歌说,“是我耽误了这些日子。如今,得知她中了圈套,我不可能假装无事发生过。”

  “我不要。”

  “亲亲,师兄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过往20年,有你陪着师兄,师兄真的很快乐。可也是时候了,师兄也该把欠那个女孩的,还给她了……”

  “不,我,我不要……”

  “亲亲啊……”姬歌将哭泣的少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师兄不担心你的未来。虽然易蘅那小子很疯批我看不上。但,有他护着你,我确实可以放心。”

  “师兄……”

  “那疯子能一出狱就为了你搅得三界不得安宁,这魄力,我服。所以吧,这回也该轮到师兄了。”

  “呜呜……”

  “轮到师兄把三界闹一闹了。”

  “呃……”宋亲卿推开姬歌,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闭着眼攥着拳头,固执道:“我说了,我永远也不会接受。”

  “亲亲……”

  “但是,我不会阻止师兄做自己想做的。”

  “呃……”

  “所以,你去吧。”宋亲卿后退一步,“但师兄问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我不接受。”

  我也许可以强迫我自己,看着你伤害你自己。

  但是你永远要记住,这样的行为,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前者是出于爱意;

  后者也是一样。

  宋亲卿转过身去,抬手抹去眼泪,退出了客厅,将空间留给千秋和姬歌。

  走出落地门进入小院之前,他听见身后的师兄说了句——

  “谢谢,弟弟。”

  ……

  院子里,易蘅本站在草坪上,望着天际与远山的交界线走神。

  看见宋亲卿出来,易蘅本打算说什么,却在看清少年发红的眼眶时,神情一怔。

  捧起宋亲卿的脸,男人看到,那一双本就瞳颤的眼眸,因为哭过后,晃荡的频率更快。

  使少年本脆弱的神色,还添了几分病态。

  易蘅看得心疼,叹气道:“你看看你,早上为我哭,现在为姬歌哭。你这20年没流过的眼泪,都在今天哭完了。”

  “你没听到客厅发生的事,也知道我是为了师兄哭的?”宋亲卿反问,“你也知道织梦阵的条件?你也瞒着我?”

  “也?”易蘅无奈,“我可没瞒着。我以为你知道。”

  “就该怪你……”宋亲卿低着头,“如果不是你刺激师兄,他也不会做这个决定。”

  “好。”易蘅苦笑,“怪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怪我。”

  “好像也不能怪你。”结果还没怪一秒,宋亲卿就后悔了,“毕竟那是师兄自己的决定。”

  “亲卿……”

  深叹一口气,易蘅将宋亲卿圈进怀中。

  “你也是太过懂事了。明明都允许你怪我,都允许你耍赖了,你还是选择讲道理。”

  宋亲卿把脸藏进易蘅的胸口,问:“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懂事?”

  “可以胡闹些。”易蘅说。

  “那我希望,我以后都不要再哭了。哭的感觉,好难受。”

  “我争取以后不会再让你哭。”

  “嗯。”

  客厅内强光一闪,那光比此时院中的日照还要强烈。

  随即,一个男人承受不住剧痛、而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传了出来。

  宋亲卿能想象到那是在做什么。

  他可以猜到,此时的客厅中,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害怕,觉得冷,便往易蘅的怀里缩得更紧。

  似乎想逃避现实。

  易蘅也拍着他的肩背,耐心地安抚着。

  可不多时,男人就感觉自己胸口的衬衫,被温热的水渍氲湿一片。

  显然,是怀里的少年又哭了。

  结果,上一秒还说「以后都不想再哭了」的人,这一秒就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像被易蘅刺激了情绪,变得有感情之后,宋亲卿就变得脆弱起来。

  “易蘅。”宋亲卿哭着哼道。

  “嗯。”

  “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师兄了?”

  “不会的。”

  “我以后……要没有师兄了……”

  ……

  呻-吟结束的时候,阵法也结束了。

  宋亲卿推门带着易蘅进入客厅时,千秋已经在地上绘制起阵法。

  阵中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是宋亲卿最熟悉的师兄,姬歌。

  分明是曾朝夕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可此时宋亲卿看着对方,却感觉到些许陌生。

  那陌生的痕迹,存留在肉眼可见褪色的黑发……

  存留在男人逐渐加深皱纹的眼尾。

  元神道的神格脱离阵法已然生效,此时的姬歌,只是一个正在衰老的凡人。

  虽然还是宋亲卿的师兄,但总有一天,会衰老到凡体的极限,而后死去。

  千秋是个动作麻利的人,三两下搭建好阵法的红线和铃铛,盘坐在地后,指示宋亲卿和易蘅:

  “盘腿席地,触碰铃铛,织梦人所见的,你们便也可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