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决定给云涅上点不一样的。

  这世上,固然有很多东西可以被取代,也有很多东西是无可替代的,尤其是饱含了爱意的部分。

  于是云涅再度体验了把小婴儿的生活。

  他躺在摇摇床上,慈爱的母亲一边轻晃小床,一边哼着甜美温柔的歌。

  那是云涅从没听过的,极尽亲昵与柔情的小曲。

  曲调不算多么高雅,歌词也不深远,就是那样断断续续哼唱着,又短又轻,轻轻地就飘进了心里头。

  更何况,他看到了唱歌的女人的眼神。

  那眼神多么让人沉醉,让这首既不激烈也不震撼的小曲越发动人心神。

  一时间云涅似乎感受到了,确切地不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体会了很多次了。

  酸溜溜总想激发他的嫉妒和执念,却不知道,云涅已在桑越身上寻得了一切。

  他经历这些的时候,时常会为旁人的亲子之情动然。

  或者感动,或者向往,脱离之后,于云涅而言最重要的仍是桑越。

  他只要桑越就够了。

  桑越足以弥补他生命中的全部空缺,即使桑越不愿意做所有事,云涅也十分感激,更何况他对他始终很好。

  酸溜溜这样做,不会让云涅产生对亲子关系的嫉妒与渴望,只是会提醒云涅,原来,亲密的人之间还可以这样互动。

  这种亲密是云涅想要的,想要在自己和桑越之间产生,想要自己和桑越更亲密。

  云涅想:虽然我没有娘亲,但我有师父,想让师父唱歌哄我睡。

  这想法毫无疑问被酸溜溜察觉到了,于是下一秒,云涅梦到了桑越。

  只不过这次,桑越是别人的爹,而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亲眼看着自己的师父给别的小孩做饭、洗澡洗头洗衣服,还陪玩,还哄睡是什么感觉?

  酸溜溜成功了。

  云涅终于知道嫉妒与愤怒是多么可怕的滋味了。

  妒火中烧,如千百只蚂蚁在骨头里密密咬,是心肝脾肺一刻不得安宁,是浑身的血肉都叫嚣着颤抖。

  他不嫉妒别人拥有父母,再完美也好,都不是他的。

  可是。

  他会嫉妒别人也拥有桑越!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对桑越的占有欲有多强,也完全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何等可怕的样子。

  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失去了高宗弟子应有的风范与礼仪,完全不顾道德也不讲道理,强行把那个小孩从桑越身边丢了出去!

  滚,滚远点!

  一回头,云涅看到了桑越厌恶与敌视的眼神。

  他情不自禁退了一步,难得有些怯懦。

  怎么办?他做错了吗?

  不。

  只要没了那个孩子,师父就还是自己的。

  “师父。”云涅倔强地拦在他面前,笨拙地讨好,“我会很孝顺,比所有人都听话,不要别的小孩好不好?”

  在幻梦的影响下下,桑越姣好美貌的容颜变得扭曲起来,他指着云涅的鼻子怒斥:“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充其量占了个大弟子的名号,有什么资格与我儿比较?你这种外人多的是,我们才是一家人!”

  外、外人……

  云涅攥着拳,咬牙:“我会比他更好。”

  桑越却一把将他推开,奔向了那个孩子。

  用本该独属于云涅的关怀与温柔,对那孩子嘘寒问暖。

  不是的,不应该的,师父回头看看我,你不能不要我——

  “小涅?”

  “师父!”

  云涅眼神涣散地醒来,额上急出了一片冷汗,他情不自禁地发抖,感觉自己冷的厉害。

  自他方才梦中惊悸时起,桑越便注意到了。

  小徒弟手脚发抖,眼珠乱转,口中时不时会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仔细一听,句句在喊师父。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桑越知道,云涅偶尔会睡不好,似乎做了些不安生的梦。

  但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么严重。

  桑越不得不把他唤醒,省得梦里越坠越深,伤心伤神。

  醒后云涅仍在后怕中,迟迟没有回过神,桑越半搂着他坐起来,取出一盏安神蜜水,用掌力温热了,一口口喂他喝下。

  云涅下意识吞咽,甜滋滋的味道逐渐抚慰了他发酸的肠肚。

  他转过头,看向桑越对自己充满怜惜的脸,眼眶渐渐发红,神情也越来越委屈。

  这可把桑越吓了一跳。

  他这小弟子,性格冷淡又坚强,从带回来后,就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就连那次被师兄当众欺负打伤,都没什么反应。

  可见这次,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涅不哭不哭,跟师父说说,哪里受了委屈,师父帮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桑越下意识哄他,他还不知道,徒弟这次受的委屈跟自己关系很大。

  云涅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梦里自己都干了什么,万一师父像梦里那样,生自己欺负小孩的气呢?

  他便一头栽进桑越怀里,紧紧抓着桑越的长发,闷声说:“师父,不要别的徒弟好不好?”

  又是这个问题。

  桑越耐心地又答应了一遍,他这门功法,能流传下去就不错了,合适的弟子太稀少,有缘的更少,便不强求发扬光大了。

  但云涅紧接着提了第二个要求:“师父,不要孩子好不好?”

  桑越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因为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结果他这一迟疑,直接戳到了云涅此刻敏感无比的小心脏。

  云涅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一瞬间,没有掩藏好的眼神中,不仅含着委屈,还带着一丝侵略的怒意。

  “师父,不要小孩!”这一次,云涅的声音硬邦邦的,像个迫不及待想要确认自己独特地位的被宠坏的孩子。

  他也确实被桑越宠坏了,一直以来都是桑越唯一宠爱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怎能不贪心地想要继续享受这种唯一?

  “我会很孝顺,会很听话,会比全天下所有的晚辈都好。师父只要我,不要别的小孩!”

  不,不能对师父生气。

  对了,师父喜欢自己撒娇。

  云涅抓着桑越的袖子,慌乱地开始晃,看着他的眼睛请求:“师父,答应我,答应我吧。”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师父这样完美又温柔的人,一旦成为别人的父亲,必然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父亲。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嫉妒死。

  他必然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既然如此,从最初就不要开始。

  桑越轻叹一声,轻轻拨开胡乱垂在云涅眼前的发丝:“所以,你梦到师父有了孩子,不要你了?”

  云涅僵在原地,师父怎么知道的?

  “真傻,师父要是再猜不出来,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这次桑越没有把云涅抱进怀里,他握着他的肩膀,认真地望向云涅的眼睛:“先说好一件事,无论师父有没有孩子,有没有别的徒弟,都不会不要你,你永远是为师的弟子,明白吗?”

  云涅缓缓点头。

  桑越郑重的神情缓和了些:“梦只是梦,师父平时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你说,你真信师父会因偏爱他人而对你不好?”

  ……是啊,怎么会呢,明明清楚师父是怎样的人。

  云涅又缓缓摇头。

  “这才乖。”云涅要是敢说信,桑越一定当场把他按倒揍一顿屁股,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疼爱。

  此时云涅已经将梦境的阴影挣脱了不少,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难看。

  桑越这才说,他不会有孩子。

  修士本就亲缘寡淡,而他也并不执着子孙后代,故而,桑越有孩子的几率约等于零。

  之所以说“约”,那是因为世上总存在一点意外巧合与奇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云涅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渺茫的漏洞,他用一种很坚持的眼神看过去,并且身体一动不动。

  桑越只好改口:“好,我一定不会要孩子,这下可以么。”

  云涅终于软化了,乖乖低头做出谦虚认错的态度:“可以了,对不起师父。”

  “真是个小混账。”

  桑越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云涅揉了个乱七八糟。

  他就没见过云涅这样逼着师父发誓断子绝孙的,得手了又开始认错。

  这小崽子,脾气还是那么执拗。

  而且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霸道了。

  桑越有点忧愁,莫非,是自己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

  正想着,怀中的小崽子发出了微弱的抗议声。

  桑越低头看他,见他耳朵被自己揉的通红,便问:“弄疼你了?”

  云涅摇摇头:“师父,你在梦里不仅有孩子,还给他唱摇篮曲。”

  桑越:“……”

  云涅:“我也想要。”

  桑越:“……”

  云涅:“师父。”

  于是桑越只好投降:“唱唱唱,师父给你唱还不成么。”

  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世上,就没人敢叫月华仙君唱歌取悦自己,也就是云涅了,仗着自己心疼他,宠爱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看到云涅隐忍着委屈与渴望的眼神,桑越就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他。

  这点子要求,自然也就没法拒绝了。

  于是在从噩梦中醒来后,云涅得到了在桑越温柔的哼唱声中进入美梦的待遇。

  那调子跟梦里的不一样,没有歌词,只是那么轻轻的哼着,便像一汪春水,顺着耳朵流入心坎,泛起一圈又一圈圆满的涟漪。

  这才是他的师父。

  跟梦里那个冷漠的假货,一点都不一样。

  这晚云涅没再做梦,手下意识揪着桑越的衣袖入睡了。好像只要这样,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分开,即使是在梦里,也不会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