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被点名的弟子,纯属过来看热闹的。

  热闹是看到了,还看到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月华仙君!

  当然,最近几个月,很多弟子都见到过仙君,因为月华仙君忽然改了性子,常常会现身到食堂取餐。虽然最近又不过来了,但说不定哪天又有了兴致呢?

  可见唐献是个傻蛋,光知道冲动地动手,压根不调查清楚该在哪动手。

  被指名的弟子深知月华仙君的地位,故老老实实把事情讲了一遍,从唐献怒气冲冲到处打听云涅在哪开始,到月华仙君来的那一刻为止。

  他讲的时候,云涅就乖乖窝在月华仙君怀里,他能感受到,师父的掌心托着自己的后辈,灵力正源源不断入体,帮自己疗伤。。

  有点疑惑,师父怎么来的这么快?

  也不知道师父之前在做什么。

  正疑惑着,余光瞥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是青茯山的师姐!

  师姐站在人群后方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位置赫然是师父来的方向。

  云涅不知道,他被人找麻烦的时候,桑越正在跟青茯仙君大聊特聊自己的宝贝徒弟有多聪明,识文断字学的贼快,而且做作业很认真啊很认真。

  这年头,上哪去找这样乖乖学习的好徒弟?

  青茯仙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忽然,自个的徒弟冲了进来。

  报!不好啦!

  云师弟在最近的大食堂被人找麻烦啦!

  当时月华仙君以为只是小朋友间的一点摩擦,心想,当着众人的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来了一看。

  徒弟已经倒了,嘴角挂着鲜血,凄凄惨惨戚戚。

  桑越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了。

  幸好云涅伤的不重,否则,他怕是要直接下手惩戒,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

  离桑越最近的云涅,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师父身周的低气压。

  他忍不住抬手拽了拽桑越的袖子:“师父,别担心,我没事。”

  桑越勉强笑了下,掏出帕子,轻柔地擦拭着云涅唇角的血迹,跟他脏呼呼的爪子。

  问他:“他说的可是真的?小涅不怕,如实说就是,师父在这给你撑腰呢。”

  云涅点点头。

  “不错,你先起来。”仍然是那个被问话的弟子,桑越又指派给了他一个任务,“去把紫云仙君请来。”

  仍跪在地上的唐献,脸色更加难看。

  紫云仙君是他的师父,要是被师父知道自己恃强凌弱,自己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而且,月华仙君未免也太生气了。

  唐献自入门来,从未听说有谁惹过月华仙君发脾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成了第一个。

  想到这里,越发恐惧。

  唐献正忐忑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住一般,被迫抬起头。

  一抬头,就对上了月华仙君冷若冰霜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唐献:“……弟子唐献。”

  虽然跟月华仙君不太熟,但怎么说自己都是掌门的妻弟,就这么被无视了、无视了、无视……

  沮丧,羞窘。

  “今年几岁了?”月华仙君又问。

  “五十三。”唐献羞耻地回答。

  “很好,五十三岁了,若不是问你,我还当你跟曲彧一个年纪!”

  唐献脸火辣辣的红,不敢反驳。

  被点名的曲彧也恨不能缩成一团,或者再晕一次让自己老爹来救。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晕,桑越就把矛头指向了他:“曲彧,你上次犯过一次错,我谅你年幼且受伤,让你回家中休养。这么久了,你不仅没有回来认错,反倒在外面添油加醋,为无辜之人惹来祸事,你说,你知不知错?”

  曲彧眼眶发红,不敢抬头看他,弱声弱气道:“弟子知错了。”

  就算以前闹着求师尊收自己当亲传弟子的时候,师尊也从未如此严厉,他总是笑着拒绝,从没说过难听的话。

  月华山的弟子都习惯了月华仙君包容且温柔的一面,何曾见过他如此?

  曲彧心中绞痛,隐隐有些害怕。

  他之前怕面对生气的师尊,却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同时也不想回去给让自己丢脸的人道歉,才一直拖着没回月华山。

  现在可好。

  罪上加罪,师尊一定厌恶死自己了。

  果然桑越说道:“既然知错,那就认罚。本君今日罚你向云涅道歉,并于思过崖思过一月。且你贪慕虚荣,惹是生非,修道之人哪里能像你这般,就再罚你禁言半年,好好反思!”

  思过一个月不可怕,可怕的是禁言,今后半年,只怕整个宗门的人都要知道自己爱撒谎又虚荣,导致被师尊禁言了。

  耻辱感涌上心头,曲彧差点落泪,他抽抽鼻子,抬起袖子擦了下眼。

  “是,师尊,弟子认罚。”

  而后他转向云涅说:“师弟,对不起……”

  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实在是太耻辱了,哽咽塞在喉头,叫他一说话就带着哭腔。

  曲彧扭扭捏捏地道了歉。

  “小涅,你可愿意原谅他?”

  “愿意。”

  因为是师父在调解,云涅没有丝毫怀疑其中有对自己不公的部分,且他压根不想反驳师父,师父永远是对的。

  “师父,我也要对他道歉吗?”

  好像上次师父对掌门说,要让他们互相道歉来着。

  但是曲彧一直没出现,云涅就给忘了。

  “不用了。”桑越淡淡看向曲彧,“既然你先前不肯出现,就当无事发生吧。等刑罚过后,你也不可再以往事纠纷为由,乱生事端了,知道吗?”

  偏心,太偏心了!

  曲彧心里觉得可不公平了,也只敢说弟子知道了。

  他深深低着头,一点都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还好桑越没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问云涅还有哪里不舒服。

  曲彧咬咬牙,心情越发复杂。

  终于,唐献的师父紫云仙君到了。

  紫云仙君是个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男子,来时就听那位求见的弟子说了事情缘由,因此一落下来,看都没看唐献,先上前嘘寒问暖关心了一下云涅。

  月华仙君不耐道:“紫云仙君,你徒弟倚强凌弱以大欺小,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我的徒弟,此事你怎么看?”

  紫云仙君笑道:“献儿一时冲动,伤了同门,合该受罚。依老夫看,先罚他给云小友道歉,再闭门思过半年,并补偿云小友灵药与法宝各三样如何?”

  桑越不满意地反问:“就这?”

  紫云仙君心里嘀咕,屁大点事也找我过来主持公道,就知道没那么好应付。

  问我我说你又不满意,真是的,那你说呗。

  可惜心里犯嘀咕,脸上也不能表现出不满。

  月华仙君守着宗门禁地,地位超然,谁都不敢轻易惹他。惹得人急眼了,甩手走人怎么办?

  紫云仙君笑呵呵道:“依月华仙君看,此事该怎么办?”

  桑越屈指敲了敲扶手,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紫云仙君,而是问云涅:“小涅,身为苦主,你觉得该如何罚他?”

  云涅一呆,看唐献惶恐的样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清楚大众对这种事的度量,如果是以前的他,会直接杀掉唐献,因为他给自己造成了生命威胁。

  在那种地方,骨折这种伤,足以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所以他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以防下次。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回到了人间,来到了新世界,还有师父的怀抱保护自己。

  云涅不知道该怎么决断,他对折磨人什么的,没有太多兴趣,要说愤怒生气,也没有太大感觉。

  云涅想了想,决定把问题抛回给师父,正好从师父的决断中进行学习。

  这样下一次,他就知道该怎么回报伤害自己的人了。

  “我不知道。”云涅干脆地说,“师父教我。”

  “好,那今天师父就再教你一课。”

  对着云涅有多温柔,转过脸来就有多冷漠,桑越对唐献说:“你已不是无知小儿,轻信他人,故意伤人,伤的还是比你年幼比你弱小的同门。便在你师父所言的基础上,再罚你以牙还牙,可有不服?”

  唐献连忙摇头,冷汗滴到眼睛里,蛰得生疼也不敢擦:“弟子服气的。”

  “好。”

  桑越一声落下,手都未曾抬起,跪在原地的唐献便像被无形的棍棒欧打了一般,身子猛地向后方弹了下,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剧痛袭来,唐献捂着肋骨咳嗽,委委屈屈地爬了起来。

  紫云仙君叹了口气,斥责道:“献儿,还不快给云涅道歉?”

  唐献只好忍痛走近,向云涅行礼致歉:“云师弟,师兄今天太过冲动,不仅误会你还伤了你,实在对不住。师兄羞愧,枉为长者,这些灵药法宝稍作补偿,还请师弟原谅。”

  不仅身上痛,心里也痛,两位仙君在这盯着呢,他不敢以次充好,只能忍痛割爱。

  云涅看了看师父,得到示意后便将东西收了起来,说:“我原谅你。”

  唐献这才松了口气。

  紫云仙君干咳一声说:“大家以和为贵,很好很好,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就先带这个逆徒回去思过了。”

  他一把拎起唐献,转身就想跑。

  这一堆弟子围观,怪挂不住面子的。

  结果,一声凉飕飕的“且慢”,硬生生把他叫住了。

  紫云仙君头皮发麻,又咋了,这打也打了,赔也赔了,还不算完?

  当然没完。

  桑越站起身,把云涅放到椅子上,自己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衣袖。

  如谪仙般华美夺目的月华仙君,今日更多了几分凌人之势。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本君一直觉得,徒弟不教也是师父的过。”

  桑越似笑非笑,声音幽冷,慢慢向紫云仙君走去,衣袍上银线绣的花纹在灼灼日光下显得像刀锋般冷厉:“唐献都五十三岁了,还这般幼稚冲动,可见你这个当师父的,平日里根本没好好教导!”

  当着众小辈的面被人这么教训,紫云仙君很快就和徒弟一个脸色了:“……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桑越长袖一挥,不耐烦道,“本君不喜欢以大欺小,这才稍作惩戒了事。可要是今天不好好帮帮你当人家师父,恐怕某些徒弟以后也学不到好。紫云仙君,还请指教了!”

  嘴里说着指教,气势一起,分明是要打人。

  紫云仙君脸色当时就变了。

  别看月华仙君年纪小,在同辈里出了名的年轻,可他们这些经历过他入门事宜的老人,个个都清楚,这位有多棘手。

  紫云仙君没办法,先把唐献扔一边,而后自己往天上冲。

  打归打,至少不在晚辈面前丢人。

  “月华仙君,有话好好说!咱们换个地方切磋,别扰了弟子们用膳!”

  遥远的天际,月华仙君和紫云仙君越飞越远,渐渐就看不到了。

  看着师父被人追着锤,唐献悲伤地跟曲彧哭成一团。

  一个哭自己连累了师父。

  一个哭自己太过丢脸。

  而云涅缩在椅子上,看向桑越飞远的方向,眼睛越来越亮,抬手捂住了胸口。

  伤势已经大好,不疼了,心脏却越跳越快。

  师父……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