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涅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他下意识搭住桑越另一边的肩膀,举着竹筒的手僵的险些握不住,害怕东西掉下来弄脏桑越,就把怀中其余东西都收了起来。

  “师父。”他脱口而出,却又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桑越望向他,眉目如画含着笑:“别看我,看前面。”

  于是云涅看向前方,撞入了满眼繁花。

  这是一片幽深湖水,湖边栽满高大树木,树上挤挤挨挨开满了粉白的海棠花,精致小巧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沉甸甸坠在枝头,似乎让整棵树都变成了一朵花。

  那么多海棠,无边无际地沿着湖岸生长,灯笼挂在其中,暖光映的冷冰冰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夜风肆无忌惮地扬起大片花海,纯真烂漫像随风舞动没有尽头的粉纱。

  无数粉白花瓣交织着飞舞,飞过茫茫夜空,飞过熙熙人潮,轻柔地飞向了云涅和桑越,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发上。

  云涅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

  他被这片烟波浩渺尽繁花的美景镇住了。

  良久,久的云涅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后,桑越问他:“好看吗?”

  云涅点头:“好看。”

  “开心吗?”

  “开心!”

  人潮慢慢流动,桑越抱着云涅缓缓向前,离贵妃湖越近,云涅就看得越清楚。

  秀美娇俏的海棠花轻柔的一捻就破,无数朵连在一起,却那般波澜壮阔,仿佛一头栽进去,就再也逃不掉这片柔情了。

  ……对了,海棠。

  云涅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天青色的布料上绣着的正是海棠花。

  师父一定早就来看过了,他觉得很美,所以也要带着自己看。

  一串海棠花一样的小泡泡从心底冒了出来。

  “小涅,你觉得洛水城好吗?”

  “好。”

  “好在哪?”

  “人很多,很热闹,很美好。”

  “是啊。”桑越低笑道,“所以小涅要记住,这么美的地方,是大家共同维护出来的。不去想伤害他人,不用日日担心被他人伤害,即使有犯乱者,也会得到惩罚。所以人们才敢在这里安心地来往、买卖、出游和生活,也就有了今天的洛水城。”

  云涅沉默了一会,弯下腰,抱住桑越的头颅。

  侧脸贴在顺滑的发丝上,他说:“我明白的,师父。”

  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桑越摇了摇这个依赖着自己的孩子,笑他是不是害羞了。

  云涅贴着桑越,磨蹭着摇头,就是不肯下去。

  一直到桑越抱着他来到贵妃湖边,问他要不要放荷灯,云涅才从师父的臂弯上跳下去。

  靠近了,云涅看到,贵妃湖往旁边延伸出一条窄流,成了河,河上有座弯弯的桥,河岸站着不少人,正在把一盏又一盏的荷灯往河里放。

  被制作成各式各样的灯,明亮漂亮,顺着水就飘远了。

  这是在干什么?

  “大家相信,在荷灯上写下愿望,顺着河流放走,能将愿望传达给水神,从而实现愿望。”

  “真的?”

  “大概心诚则灵吧。”

  “……”云涅就抓住桑越的袖子,轻轻晃了下,“师父。”

  桑越明明猜到了,却就是不直接答应,非要问他:“想说什么就说,不然师父可不知道小涅心里在想什么。”

  云涅就抿抿嘴巴,不太好意思地说:“师父,帮我写,我想放荷灯。”

  这点小要求,桑越当然不会拒绝,他笑着夸小涅真乖,带他买了两盏上头立着小鸟的荷灯。

  桑越写自己那一盏的时候,云涅悄无声息凑了过来,眼巴巴瞅着,被灯火映的明灿灿的乌黑眼睛里,满是好奇。

  桑越也不赶他,也不避着,自己写自己的。

  果然云涅看着看着,好奇的小眼神蔫儿了下去。

  不认字。

  当文盲,真可怕。

  但这时,桑越悠悠开了口:“师父的心愿很简单,希望小涅平安长大,顺遂开心,你说,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于是发蔫儿的少年又支棱了起来,抿着唇重重点头:“嗯!”

  轮到云涅那一盏灯了,桑越握着笔看他:“想许什么愿望?”

  云涅想了想,悄悄抓住桑越的袖子,执着地看向这个给予自己一切的男人:“我想许愿,云涅和桑越永远在一起。”

  桑越一愣,旋即笑骂着在他额上用墨点了朵小红花:“小混账,都敢直呼师父大名了?”

  可云涅不怕,他假装板着脸都不怕,更何况笑着呢。

  云涅现在只怕一件事,怕师父不给写。

  所以他用心解释道:“我听说,教过一个人的都算师者,万一水神认错人,怎么办?所以写名字,最准确。”

  这可真是相当细心了。

  桑越轻哼一声,斜了他一眼,潋滟带笑,唇角微微勾着,含嗔带笑地,还是执笔落下了一行秀逸小字:愿云涅和桑越永远在一起。

  只不过写归写,徒弟不逗白不逗:“万一有人同名同姓呢?”

  云涅:“……”

  震惊,还有这个可能?

  是啊,这世上人那么多呢!

  “师父,再写一遍,写天下第一宗的云涅和桑越……唔,今年是哪一年?师父!”

  “不写了,为师要把灯放了。”

  他那为老不尊的好师父,已经带着荷灯跑到了堤上。

  藕荷色衣袂飘飞,似乎与纷飞的海棠花融为了一体。

  桑越忽然回首,笑着对云涅招手,清明柔光花海夜幕中,人似月中仙。

  云涅难得着急,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忽然间,一切焦急都消去了。

  他顿了顿,小跑到桑越身边。

  “师父。”

  “嗯?不要重写了?”

  “不用了。”云涅接过自己的那盏荷灯,点燃,蹲下,将它放到潺潺流水上。

  水神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也没关系,他的愿望,他自己实现。

  离开贵妃湖的时候,云涅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拉了拉桑越,忽然一抬手,将一枝悄悄折下的海棠插到桑越脑后的发髻上。

  今天师父打扮的很素净,这支花相称,正好。

  “对了师父。”云涅看着佩戴海棠的桑越,说,“我还是觉得,今天最好看的,是师父。”

  桑越愣怔了下,这种行为放到别人身上,叫拈花惹草玩狎撩人,但云涅嘛……以他对他的了解,这孩子大概只是单纯地,说自己真实的想法吧。

  他当然不会怪他。

  赤子之心,澄澈烂漫。

  他如此喜欢这个徒弟,不正因为此么?

  所以桑越笑着拉过云涅,说走,师父带你买好吃的去。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不知是谁在花下吟唱一首诗,声音朦朦胧胧轻轻忽忽地飘过人群,飘进了云涅的耳朵里。

  他紧紧抓着桑越的手,心想真好,师父就在身边。

  .

  云涅第一次因逛街游玩而疲累。

  只是身体疲惫,精神仍旧抖擞。

  将近凌晨的时候,他们才回到月华山。

  一回来,桑越就催仍旧很精神的云涅去洗漱睡觉:“总熬夜,长不高。”

  云涅看着水镜中自己跟桑越的身高差距,有一丝挫败。

  得要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得像师父一样高?

  钻进被窝的时候,云涅还在盘点自己今天的收获。

  师父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大部分他都没舍得吃完,而是留了一点准备慢慢想用。

  还有一些非吃食的小玩意儿,他都摆出来,准备时时刻刻看着。

  小香囊挂到墙上,风铃挂到门口,一对泥人挨着摆到博物架上,雕成海棠树模样的摆件放到床头……

  桑越也洗漱过了,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侧躺到云涅身边。

  他伸手捂住云涅的眼睛:“好了,别玩了,该睡了。”

  云涅听话地闭上眼睛,可翻来覆去,眼前总是浮现热热闹闹的洛水城,以及城中牵着自己漫步笑靥如花的师父。

  师父的身后有烟花,有插着糖人的小推车,有言笑晏晏的陌生人,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棠花。

  可只有师父最清晰。

  云涅实在睡不着,他贪恋在洛水城时师父的宠爱。

  其实师父平日里对他就是极好的,但是今天不当高高在上的仙君,更亲近生动了些。

  想着想着,云涅不受控制地向桑越那里靠去。

  一直到手指碰到桑越的发丝,才停下。

  那要是……继续呢?

  师父会怎么样?

  云涅忽然有点好奇,于是继续靠近,靠着靠着,他便靠进了桑越怀里。

  直到成功的这一刻,云涅都有些晕乎乎。

  就这么简单轻易……也是,其实平日里和师父已经很亲近了。

  “怎么了?”

  桑越果然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小崽子更像个孩子了些,也是好事。

  “睡不着。”云涅不算说谎,多的却没说了。

  “喔……”桑越笑他,“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想让师父搂着睡?”

  “嗯!”

  “好啊。”桑越愉快地说道,“明天开始教你识字,完成任务一天,师父就搂着你睡一天,怎么样?”

  云涅:“……”

  桑越:“嗯,就这么决定了!”

  结果根本没听徒弟的意见,师父便自顾自霸道地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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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海棠》

  作者苏轼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