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的师尊,不仅要关注孩子的学习进度,也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

  显然,云涅的心理很不健康。

  桑越发现,云涅在从昏厥中醒来后,便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戒备心过强、警惕性过高,十分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

  但很听话。

  具体表现为,醒来后一言不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下达指令,就会努力把自己缩起来降低存在感。

  但是,如果突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会惊得瞬间跳开,再用威胁与恐吓的眼神望过来。

  在他睡着时靠近,后果会更严重,桑越有幸见识了一次什么叫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已经开始攻击。

  只是轻轻碰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在看清来人后,云涅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

  他依旧紧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僵立在床边,缓缓垂下头,似乎在用行动表达自己的顺服——他以为自己会被惩罚。

  但桑越摸了摸他的头,说,饿了吧,差点忘了你还需要饮食。

  云涅有些迷茫。

  他是见过“师徒”这种关系的,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囚牢中,总有一些强者会向弱者提供庇佑,以此来换取对方的忠诚与服从。

  就连总管也有几个弟子。

  徒弟要对师父恭敬、顺从,为他们办事,供他们取乐。

  如果徒弟态度不恭,办不好事,就被会惩罚教训。

  而反抗与背叛最不被容忍,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下场往往血腥而惨烈。

  即使桑越和那些人不一样,也能容忍他方才的攻击吗?

  餐风饮露许多年的仙君,已不需要为饱腹进食,也就差点忘了这回事。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雕花食盒,打开,一碟一碟摆到桌上。

  荷叶鸡、虾仁粥、蟹黄灌汤包、珍珠白玉汤……

  云涅坐下来握住筷子的时候,还处于一种回不过神来的状态。

  桌上的每一样食物都很香,香的让他有些惶恐,他从未得到过这么多美味佳肴。

  其实身体不是很饿,虽然昏厥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有被喂药,被用灵力养护。

  可是真的很好吃……

  于是一下一下吃的飞快,并时不时抬起眼,有些不安地,飞快地偷看对面一眼。

  对面的华服美人长发如墨,玉簪轻挽,云容月貌含着笑,就这么安静地看他。

  也许是桑越的眼神太温柔,太具迷惑性,让云涅多年积累的不安也悄悄死去了些。

  进食的速度稍微慢了点,因为桑越不会跟他抢。

  “不喜欢吃鸡?”

  桌上所有菜,只有那只荷叶鸡没被动过,桑越随口一问。

  云涅捏着筷子的手停下,缓慢又轻柔地夹下一缕鸡肉塞进口中。

  “没有。”

  因为对方问话了,云涅就用仍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

  再多的却不想说,因为鸡没有错,鸡很好吃,只是看到它,就忍不住想起被奴役的日子。

  他们是消耗品,是工具,是玩物,也是活着的奴隶,需要时不时保养维护一下。

  所以在表现好的时候,比如找到珍贵的天材地宝,或是赢下一场死斗,会得到奖励。

  最多的就是烤鸡。

  看到那只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叶子包裹着的鸡,云涅就想起了过去。

  那时候他十分渴望胜利,胜利代表活命,也代表一次餍足的饱餐。

  但他不想永远都吃那间晦暗房屋中的烤鸡,肉的味道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让人反胃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原来鸡和鸡的味道是不同的。

  云涅思考着,然后吃撑了。

  就……很丢人。

  其实更丢人、更狼狈的情况也经历过,唯独在桑越面前的时候,会格外羞耻。

  会害怕被对方嫌恶,继而被厌弃。

  而桑越选择把他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帮他揉肚子。

  云涅成了一座石像,一动不敢动,浑身肌肉紧绷。

  他不认识桑越身上的布料叫什么,也猜得到这氤氲流光的衣物价值千金。

  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桑越还不知道,在云涅的认知中,人命没有一件衣服珍贵。

  这个时候云涅也不知道,早在这次之前,他就已经近距离弄乱过桑越的衣服了。

  “张嘴。”

  云涅听话张嘴,桑越在他嘴里塞了一颗酸甜的药丸。

  等到鼓胀的小肚子消下去一点,他才把他放下来,塞进被子里。

  “这么瘦,是该多吃点。”抱着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怀中人瘦削的厉害,桑越笑眯眯地帮他把被子掖好,调侃了一句,“但也不能吃太多,万一变成小胖子就糟了。”

  云涅的反应是迟钝又迟钝的脸红。

  直到这个时候,被从斗兽场中捡回来的小狼崽子,才流露出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与单纯。

  桑越收拾了食盒,准备离开。

  他们还不熟,这个充满戒备心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需要独属自己的私密空间。

  于是他忍住手痒,没去捏云涅发烫的脸颊。

  结果他转身,袖角却被拽住。

  “怎么了?”

  他十分具有耐心地,温柔地回身问他。

  对我的惩罚呢?之前的冒犯与攻击,得到的为什么是一顿美餐,而不是惩罚?

  云涅张了张嘴巴,紧张万分:“……”

  什么都说不出来,曾经的他只需要服从命令与回答简单问题,没人有耐心听到多余的字眼,也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更何况,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会有人主动追究这种事呢?

  云涅的语言能力实在太差,堪比哑巴。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得云涅越来越着急,脸越来越红。

  桑越想了想,恍然大悟,微笑着走近,然后弯下腰,丝凉顺滑的头发落到云涅枯草般的头发上,对比鲜明。

  他在他头上轻柔地抚摸三下。

  “好了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涅:“……”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云涅的手松开袖子落回去,桑越愉悦又欣慰地离开了。

  被褥上的淡雅香气很好闻,跟桑越身上的很像。

  云涅独自在又软又大香喷喷的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