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栀子花树开花了，六月的夏天，带着栀子花浓郁的香气悄悄来了。
刘为先投在孙鹏身上的目光，却像是有着触角，让他不由自主的扭动了一下，觉得浑身不自在。
孙鹏硬着头皮把书当着刘为先的面翻开，想随便指一篇文章，结果一翻开，泛黄的印刻着规整字迹的书页上正好画上一只大王八。
孙鹏：“……”
他又慌慌张张拿手盖了过去，欲盖弥彰，确定遮住过后，侧过头朝刘为先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
刘为先抬了抬眼镜：“……画得不错。”
臭四眼，该瞎的时候不瞎！
孙鹏豁出去了，把书扔在桌面上：“我啥也不会！”
刘文嘁了一声：“这就是求人的态度。”感情这人刚刚都是装作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实则一直暗戳戳的偷窥此处。
孙鹏抬起头，瞪过去一眼：“关你屁事！”
刘为先：“刘文，安静。”
刘文：“……”
他一副我为你说话，你叫我安静的不敢置信表情。
最后冷笑几声回过头去，把书页翻得啪啪作响。
刘为先伸出手，把被他扔到桌子边缘的书本拾起来：
“不会就不会，我教你，你就会了。”
他把卷起来的边角收拾整齐，又放回桌面，对愣愣的孙鹏道：“要爱惜自己的书。”
……
原本对于孙鹏来讲，上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读书亦然，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折磨自己人的狗屁文章，整天读读读，还要你背诵全篇并默写！
但是每次他拿起书时，总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拿起这本书的手。
手指纤长，白腻却不细嫩，侧边可以看到隆起来的细茧——
那是长年握笔留下来的痕迹。
……
“班长班长，”孙鹏在刘为先的帮助下，学习积极性暴涨，他一点也不觉得那死文章讨厌了，就是获得了小小成就过后，有些得意忘形。
“要我说学习也不是很难嘛，要不了几天，这本书我就会得差不多了。”
刘文没忍住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傻？”
孙鹏：“我跟班长说话，要你插嘴？”
刘文：“你以为只用学一本书吗？不说现在，以前进士科还没取缔的时候，四书五经，还要考诗词策论……现在？就更不说了！只有多没得少的，什么朱学，心经，够你读一辈子都读不完！”
他越说越起劲：“可学了这些老掉牙的书本，出去又能做什么！新学里一个盲生，大字不识，做出来新式机器，开大公司，还要被皇帝授予爵位！”
刘为先：“刘文！”
刘文却没有像往日那样乖乖的住嘴：“班长，你不让我说，嘿！你心里也知道，读这些书根本就没用！还不如……”
刘为先：“至少你读了书，还会跟人吵架，你不读，你连吵都不会吵。好了，坐下来。”刚刚刘文说到兴头上，激动得站了起来。
刘文：“……”
他脸上带着冷笑：“班长大人，外头人心惶惶，你就半点不慌吗？”
刘为先：“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不会让你去顶。”他看了刘文一眼，又侧过头转向孙鹏：“孙鹏，跟我来。”
孙鹏愣了愣，刘为先带他走出教室，他有了茫然：“出来做什么？”
心里还有些不忿：“那个刘文，谁招他惹他了，动不动就要找人吵。”
刘为先把眼镜摘下来。
孙鹏：“……”
他一下就忘记要说什么了。
刘为先一边掏出手帕擦眼镜一边道：“你别理他，也别生他气。”
“为什么不生他气？”孙鹏不理解。
刘为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一丝凝重。
初夏的暖阳，并不晒人，庭院里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孙鹏忽然不想再说刘文这种扫兴的事情：“班长，你看，栀子花开了好多。”
刘为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张长年严肃板正的脸，被厚重眼镜遮盖住的姣好面容，绽放出了一个比眼前的栀子花美丽数倍的笑容。
……
“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孙鹏走在更夫妖旁边，碎碎念道。
更夫妖：“……”
他都换了另一座城市了！怎么还是逃不掉感情顾问的头衔！
虽然是晚上，家家户户都闭上门，但是路上却仍有穿着官兵服饰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敲门问话：“有人吗，出来！官府查人！！”
孙鹏拎着更夫妖的衣领，翻身上了房顶，房下是哐哐当当搜寻的声音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好不热闹。房上孙鹏两腿一盘，坐在屋檐，望着头顶明月，眼里却不断浮现刘为先的那个笑容。
痴痴道：“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更夫妖：“……”
此情此景，你竟然能够完全不受影响，他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服气。
房下的女主人悲愤道：“你们要做什么！我这里没有别人，就一家三口……”
那官兵道：“谁知道你有没有隐瞒，那首饰也是你的吗？”
女主人：“那是我相公给我结婚的聘礼！……你快住手！”
官兵：“什么聘礼不聘礼，我看就是赃物！拿走！”
女主人：“你！……”
官兵：“怎么，你也想要被抓走？”
女主人气得咬牙切齿：“……欺人太甚。你们到底要查什么？”
官兵：“查什么？当然是查妖啊！”
“国师说了，城中有妖，不找出来，会坏了江山社稷。”
更夫妖坐在屋檐上听着，愤愤道：“……胡说八道！”
接着又加了一句：“妖言惑众！”
他声音没收住，官兵抬起头，左右四顾：“谁？谁在说话！”
更夫妖一跃而下，又是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声。
没过多久，他拿着女主人送的热红薯朝着孙鹏追了过去。
更夫妖多拿了一个，往前一递：“吃吗？”
孙鹏接了过去，有些烫手，吹了两下：“解决了？”
更夫妖得意笑：“那还不解决，几个小喽啰，我可全程蒙着面的，想找我茬都找不到。”
孙鹏：“失敬失敬。”
更夫妖又问：“你怎么刚刚不跟着插手？”
孙鹏吃着红薯，被问得一愣。
他说：
“人类的事，与我何干？”
更夫妖：“那要是你的心上人，也被这么……”
孙鹏当下红薯也不吃了，他呵呵笑，好似不生气，但是说出的话却自带杀意：
“我看谁敢！”
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更夫妖连忙安抚：“吃红薯吃红薯。”
孙鹏又埋下头：“你就不该问。”
……
“红薯还挺好吃的。”孙鹏背着挎包，溜达进课堂，却见办私塾的老先生竟然出现在了课堂之上。
他轻松的表情一滞，就这个破老先生，罚了他好几次。
老先生只是轻轻掠过孙鹏，语气还算温和：“回位置上坐着，有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啊？”刘文问道。
老先生：“我很遗憾，这些天，没能尽到一个先生的本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孙鹏百无聊赖的在脑海里配音巴拉巴拉……他的目光顺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到刘为先的肩头——
他的心上人，肩上扛着夏日的阳光。
随着刘为先的站起来，那射进来的光无处着落，只能落在地面上，孙鹏微微皱起眉头。
却见刘为先张口道：“先生，没了您，没了私塾，我们以后还能去哪里读书？”
老先生：“……都城会建一所大学校，到时候你们都可以去那里读书。”
刘为先：“那所学校也只收十块钱的学费吗？”
老先生：“……”
他叹了口气：“为先，现在正处于一个大时代的变革，你们还年轻，这也许对于你们来说，是个最坏时代，但也可能会是个最好的时代。我已经老了，没有心力再去折腾……”
刘为先明明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这一刻却又固执的站在原地，他的背脊挺直，像把出鞘的剑。
“您完全可以继续教导我们。”
老先生：“为先……”
刘为先：“不管外头的人是怎么想，只要有一个学生还在课堂上，想要拿起课本，你作为先生，就不应该放弃。”
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刘为先说完后，背起书包，只身往外走去。
孙鹏：“！！！”
好好的，怎么走了！？他连忙也把抽屉里的书包抽出来，挎在肩上也跟着追了出去。
“班长！”
刘为先站住：“别叫我班长，我不是班长……”他刚刚扬起来的声音又慢慢平复下去：“对不起，我失态了。”
孙鹏：“没什么，这里上不成，就找个能上的呗，其实我觉得班长你完全可以自己当先生了……”私塾外面是一条布满青苔的石阶路，孙鹏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想，到时候就只教我。
没有那么多碍眼的家伙。
突然旁边的跟着他走动的影子慢慢放缓，逐渐的又停了下来。
刘为先低低的声音在孙鹏的背后响起：
“你觉得我可以？”
孙鹏回头，围墙内弹出来的树梢下，穿过树梢落下来的光斑洒落在少年的肩头和发梢，他嘻嘻笑，不见半点忧愁。
“为什么不可以，你教我不是就教得挺好吗？”
刘为先于是也跟着放下了沉甸甸的心事，他往前走，步子不再迟疑犹豫，他跟着笑道：“……那哪能一样。”
孙鹏：“怎么就不一样了，其实你们说得那个新学，旧学，我是不懂了，但是我觉得——”
“什么好就学什么呗，不知道为什么要吵来吵去的。”
“你不懂。”
孙鹏嘿嘿笑：“我是说我不懂了，那我以后还能让你教我学习不？”
“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