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77章 终归

  【煜都西亭山洞窟】

  顾鸢点了一盏灯,单手拎着,一步步往洞窟深处走。

  这里有结界形成的幻觉,像一层层墙壁,需要专门的法术才能破解,而顾鸢本人身上正是带着独特的法力,他穿过墙壁,沿着台阶往下,走了好一会儿,总算走到了最深处。

  这是一个修建在地底的宫殿,顾鸢推门进去时,空寂的内部突然传来锁链拉扯的声音,他在原地站住不动,面前是穿着黑发散落的男子张牙舞爪地抓向自己,手腕被铁拷磨得血红,让他苍白的手与顾鸢之间只有咫尺。

  “对不起,哥,煜都乱成一团,群英聚集,这结界我若是乱动,只怕有人会察觉到。”

  顾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将伸向自己的手握在掌心,安抚般的拍了拍。

  凌乱的黑发下,男子仰起头,露出消瘦的面颊。

  他是顾煊承。

  目光干枯,面色憔悴,连嘴唇都干渴破裂。

  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追溯起来,是他独自离宫见了蔚凌之后的事,不知是谁走漏消息,最终传到岳尔珍那里。眼看着祭天大典将近,东境来的妖道之徒担心顾煊承会影响大局,于是自作主张将他镇压,用彻底觉醒的“地狱门”替换了他存在,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被夺去。

  顾鸢以救他为由,将他带来这里囚禁了起来。

  对。顾鸢曾说过,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等一切结束之后,给他真正的自由。

  “地狱门不受控制,最后自取灭亡,我猜你师尊应该已经发现他不是你——毕竟是禁术造就的次品,能把你的心思模仿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顾鸢无奈地说:“早劝过皇后,像你这样天性懦弱的人越像越是麻烦,倘若‘他’能再无情一点,皇后的歹愿也不至于这么难实现了。”

  “你做了什么。”顾煊承呆滞地问。

  “没做什么,看了一出戏罢。”顾鸢摸出一把钢扇,在顾煊承眼前晃了晃:“顺便帮你捞回个好东西。”

  顾煊承浑身颤抖,伸手就想抢过扇子,哪知顾鸢抬起手,让顾煊承抢了个空。

  “地狱门没了,岳尔珍死了,哥,久违的自由,你就没点感想?”顾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煊承神色苍茫,扯着铁链咔咔作响。

  “自由?”突然,他笑了起来:“顾萧从未想过让我继承他的位置,太子立了再废…他甚至都懒得废…”

  顾鸢垂目看他:“可惜他已经死了,遗嘱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拿出来,就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够了,不重要,我没兴趣。”顾煊承抬起头,盯着顾鸢手里的钢扇:“鸢儿,我待你不薄,你若有心,就放我走吧。”

  顾鸢轻笑一声,道:“我何尝不是,从小到大都把你当成我唯一的依靠。”

  他的声音清澈通透,好像无论藏到什么角落,都躲不掉他的宣告。

  顾煊不说话了,他这么呆呆地仰望,顾鸢说的话他好像听不见,那把举在半空的钢扇便是他想要的一切。

  顾鸢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往后退,把距离拉得更远了。

  “想要吗?”他对顾煊承说:“跪下来,求我。”

  “噗通”一声,顾煊承想也没想就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眼睛死死瞪着钢扇:“鸢儿,还给我吧…”

  “一把扇子,对你这么重要?”

  “那是师尊就给我的东西。”

  顾鸢摇摇头:“梦该醒了。”

  顾煊承固执地睁大双眼,浑黑瞳孔里似乎晕开了光:“…那不是梦!”

  顾鸢轻笑起来,眼中满是爱意,他垂下手,将钢扇递到顾煊承面前。

  “无知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看着顾煊承的表情随着双手触碰到钢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哥,我可真后悔,当初要是能阻止你去琉璃山,你…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了。”

  话音落时,钢扇锋利的扇叶在顾鸢挥手的瞬间,从顾煊承喉咙划过,腥红的血沿着顾煊承的衣服渗开,他睁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浑浊涌动,将火光零碎进无声的黑暗。

  顾鸢低头看着他,嫌脏似的把钢扇一抛,丢在顾煊承旁边。

  很快,钢扇附近慢慢结了冰,慢慢吞噬。那些冰晶像一群不断扩散攀爬的蚂蚁,爬上顾煊承的衣服,头发,脸颊,将他皮肤一寸一寸冻结。

  “蔚凌人呢?”顾鸢问。

  浑厚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地狱门闭合时,梼杌赶去把诅咒吞了干净,他没事,现在应该还在昏迷中。”

  顾鸢眼神一亮:“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继续说:“你答应过陛下,不会对他动手。”

  “与别人无关,是他命不该绝。”顾鸢苦笑着摇摇头地说:“梼杌与我下赌,他若不死,我便动不得他的人,谁料这赌注玩了这么多年,也没落个结果。”

  顾煊承的身体被冰封包围,周围白霜翻涌,越来越多,很快化作一条满身冰凌的巨龙,盘覆在狭窄的洞窟之中。

  “你也有赌输的时候?”

  “我可没输。”顾鸢揉揉太阳穴,转过身不再去看冰龙:“不过被他诓罢,要比寿命长短,也不知要几千年,但是你看,他为了救他的小情人,先吃饕餮,后吞地狱门,这次就算他不死,也得变成只会喵喵叫的小废猫。”

  “兴许他能逃回妖域保下一命。”

  顾鸢凝起眉头,很认真地烦恼了一下:“…算了,猫有九条命,还够他再浪费几回。”

  周围的冰霜翻腾了一下,层层叠叠堆在岩壁与山石之间。

  冰龙低沉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如陛下所愿,继承皇位?”

  顾鸢他喃喃念叨,自顾自地迈开脚步:“好歹也算我哥留下的东西,自然要继承。”

  冰龙冷笑:“你哥刚死在你手里。”

  顾鸢顿了顿,然后慢慢地回头过头去睨着冰龙,眸间有几分杀意,让冰龙霎时凝住了气息。可眨眼之间,那杀意又消失了,仿佛一片风吹散了烟云,淡化成了毫无波澜的笑。

  “我哥早死了。”

  他轻声说道。

  “尸体活得再久,也没有意义。”

  *

  积雪渗落在针叶林间,随着一阵风起沙沙落下。

  顾鸢走出洞穴,被寒意呛得打了个喷嚏。这个藏在西亭山后山瀑布旁的洞穴,有结界在守护,结界是余挽风做的,如今他妖力散去,结界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散,只是这会儿流光在动,随着瀑布的水花在空气中斑斓波纹,好似走散的饥渴的孩子嗅到了哺乳的芬芳,躁动间起了微风,把点点光尘沾在顾鸢的眸中。

  他的眼里映出了一个人影,很快,脸上浮现了客气的笑容:“兄弟。”

  夏洲从阴影里走出来,结界的淡薄光晕,讲他英俊而邪恶的脸照亮。他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手扔到顾鸢面前,顾鸢吓了一跳,捂着嘴往后退,笑容立马退了干净,只剩一张俊俏的脸蛋吓得煞白。

  “这是……?”

  “人心。”夏洲眼里红光不散,随着他微微眯起眼,那团黑乎乎的烟尘迅速散尽,把里面鼓动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硬邦邦的结晶。

  “人、人心?”

  “嗯,地狱门是无数怨念聚集而成的东西,只要献上人心,他们便会成为独立的生命,模仿着‘心’的主人,像人一样活着。”夏洲眼里满是笑意,语气里却装模作样地带着点儿无奈:“我帮你把他的心取了回来,本想留他一命……现在看来,是我来晚了?”

  顾鸢愣了愣,心想这破猫演技也太差了,分明就是故意来招人不痛快。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夏洲再上前一步,他黑发散落,透着犹如鬼魅的魄力。

  顾鸢嘿嘿笑,一边笑一边低头去捡那颗黑色的结晶,在这寒冷的冬季,结晶上摸着竟然有些生暖。顾鸢忽然起了兴趣似的掂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诚意十足地说道:“算啊,当然算,咱俩的交情哪用得着这么一板一眼的,说吧,你还想我干什么。”

  夏洲道:“我走之后,要保阿凌平安。”

  顾鸢眨眨眼,半开玩笑道:“这就有点耍赖了,兄弟,所谓愿赌服输——”

  “没什么愿赌服输,你若不答应,以我现在的妖力,倒也还有余力和你玩玩。”话音落下,寒意瞬间笼在夏洲四周。

  “啊,不玩,不玩,本王随口一说,你也别较真。”顾鸢被他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淡去:“兄弟,认识这么久,本王知恩图报的德行你也该清楚才是,比如,你送的礼物,本王很喜欢,你那点儿要求,本王自然会欣然接受。”

  夏洲轻笑一声,不作回答,他要说的话仅此而已。待顾鸢语音落下,林间的气流突然增大,飞雪与黑雾交融,四周依旧笼罩着仿佛源自万丈深渊的强大杀气,夏洲退身在黑暗之中,眼中的微红总算黯淡下来,只是顷刻,变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过一会儿,林间恢复了平静。

  顾鸢觉得冷,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然后哼起小曲,独自一人往林中走去。

  *

  天色逐渐明亮,落雪渐渐平息。

  那些斑驳在路面的黑色泥泞在光线下无处可逃,慢慢缩进屋檐的角落,缩到溃烂的泥垢之中。

  上空的封妖阵崩溃,笼罩煜都的死亡气息散尽,士兵们收拾着残局,在阳光照耀下,越来越多的人从长眠中醒来,他们走出屋子,像是一场噩梦,在辗转无数个夜晚后迎来了终点。

  祭天神坛附近一片惨迹,鲜血渗到护城河里,把河水都染成红色。

  城中钟声在响,是安抚亡魂的悲鸣。

  之后的好几天,薛家带着残余士兵在城中忙碌大事小事,太历院有别的人接管,具体是谁无从得知。

  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有人提前安排,边北的驻军扎营煜都城外,受军令协助煜都的重建,同时对侥幸逃脱的东境余党、岳尔珍亲派等一网打尽,至此,宣告煜都妖祸彻底结束。

  新皇登基大典的前一夜,蔚凌虽是受邀,却到最后都没有露面,后来沈非欢开玩笑,说顾鸢当皇帝以前就没人敢得罪,如今众大臣更是夹着尾巴做人,蔚凌真是人才,要是哪天突然死了,十有八九是顾鸢的报复。

  他还说:“你和夏阁主都太小看他,那个人虽是浑浑噩噩度日,但本性睚眦必报,冷血至极。”

  这话听着不像忠告,更像是给予蔚凌一个答复。

  此时月黑风高,出城的马车并不多,神奇的是,沈非欢拿来的马车是酉王府以前的那一架,过城门时,城门的守卫也完全没有阻拦他们。

  “没人小看他,只是,他若要真下杀手,我未必能活过锦川那一劫,之所以至今未动我分毫,无非是不愿杀,或者还不能杀。”蔚凌手里拎着酒壶,仰躺在软垫上发呆,紫菀儿和白璃他身旁睡着,呼吸声很轻,透过摇晃的垂帘。

  沈非欢说:“听我一句劝,他既然放你走,就不要再回来。”

  蔚凌当是默认,想着顾鸢曾做过的种种,也许…没有与他为敌是好事。

  马车摇摇晃晃。

  透过车窗能看到清月高空,前几日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毫无真实感。

  大概一个时辰前,沈非欢提出要和他同行,理由很简单,说是夏洲对他有救命之恩,于是来送他出城,反正夜深人静,无人相伴也是寂寞。

  无人相伴这四个字,让蔚凌一时沉默。沈非欢机灵得很,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于是将错就错,继续说:“阁主妖力大损,定是不会留在煜都……何况,倘若他在,怎会不来见你?”

  想到这里,蔚凌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他撩开马车帘,翻到马车顶上,冬日微凉的风吹着他的发,看着火光照耀的煜都渐渐远去。

  “夏洲留给你的眼球还在吗?”蔚凌问沈非欢。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沈非欢往衣服里摸了一下,摸出那把小刀:“干掉余挽风那会儿以为弄丢,幸好我专程回去找了找,想是嫂子会留个念想。”

  “……”这孩子,还真是嘴上不积德。

  蔚凌接过眼球,戳了戳,没反应。沈非欢笑嘻嘻地安慰道:“妖大多是万物修炼而成,死后会化为原生,眼球还在就证明还活着,也许在人间漂泊,也许已经回了妖域。”

  蔚凌“嗯”了一声,没作感想。

  “沈非欢,你不准欺负哥哥。”马车里伸出了紫菀儿的小脑袋。

  沈非欢瞥她一眼,还未说话,她又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紫菀儿的声音又闷闷不乐从马车里飘出来:“哥哥,我们别和他一起了,他就是个杀人犯,早晚要血债血偿,我们赶紧去找夏猫猫。”

  沈非欢被她逗笑:“哈哈,用不着赶我走,过了前面的驿站,沈某会就此别过。”

  紫菀儿:“哼,赶紧走。”

  “要说血债血偿,我偿过的债恐怕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杀人犯都要多。”沈非欢抽出随身携带的小笛子,放在手里转了两转:“人的痛苦,只有活着才会感受,死是一种解脱,懂吗?小屁孩。”

  “歪理!你才是小屁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要因为怕点痛就牺牲掉吃美味佳肴的机会。”

  沈非欢揉了揉耳朵,突然踢了马儿一脚,马受了惊呀,搞得马车一阵激荡。

  紫菀儿吓得尖叫一声,不敢再多嘴了。

  沈非欢不怀好意地感叹:“这臭丫头哪儿来的,真吵。”

  “……”

  想来紫莞儿当初也是被沈非欢追杀才会与蔚凌等人相遇,估计沈非欢已经全忘了。

  “嫂子,要不你行行好把小白收了吧,从此儿女双全,再也不愁老来无子。”沈非欢一边擦笛子一边说。

  他这话说得随意,听到蔚凌耳朵里,却有一种刻意强调的错觉。

  蔚凌侧过脸看他,银色的月光下,沈非欢的身影仿佛笼着一层染不亮的暗。

  “白将军现在下落不明,你不带着小白去找他?”

  “当初白烈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也算扯平了…”沈非欢坦然道:“何况,我是个灾星,留在谁身旁谁就没好日子过。”

  马车里的白璃还在睡,这孩子应该是累坏了,出门前搬来扛去的也没见点儿反应。

  蔚凌道:“他醒了吵着要见爹娘,我可没闲心折腾。”

  沈非欢呵呵道:“放心,他比同龄人懂事得多…一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话到此处,蔚凌总算明白了。

  也许沈非欢找来的理由,便是要把白璃托付给他。

  很多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蔚凌在想,兴许酉王府的马车不是巧合,城门无人阻拦也不是巧合。如今饕餮已死,沈非欢身上的刻印应该已经散去,可是若有似无的妖气依然萦绕在他周围…

  许多心思落在心底,最后谁也没有再提起。

  夜风阵阵,空际明亮而辽阔。

  马车沿着路途缓慢行驶。

  过了一会儿,沈非欢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让静寂的夜晚不再孤独。

  蔚凌想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沈非欢的笛声听起来是那么悲伤,他沉默着放下酒壶,再次取出那颗小小的眼球。

  夏猫猫,夏猫猫。

  无论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

  ……

  ……

  空气中氤氲着沉甸甸的湿气。

  像是厚雪退去,一整个寒冬的重量都压在了这里。

  白烈醒来时,正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那是运尸体的马车,他旁边还放着别的尸体,虽然意识清醒了,可他浑身痛得要命,睁眼时,只觉头顶的阳光刺眼无比,好似自己依然活在梦中,久久不见平息。

  “别动。”

  架着马车的人和他说话。

  “咱们就这么出城,一路往北,人间那么大,总得到处去看看。”

  那声音白烈绝不愿在这种时候听见,可是他浑身乏力,懒得与他扯。

  为什么还活着。

  他觉得奇怪。

  对方却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样,低声回答道:“东西在你左手的手心里。”

  听到这句话,白烈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地举起来。

  项链摇摇晃晃,挂在他沾满鲜血的手指间。

  “……”

  那孩子,什么时候还给他的。

  白烈忽然觉得好笑,浑浊的意识里缓缓回想起白璃那双稚嫩却坚毅不拔的双眸。

  “装死人也给我认真点儿。”

  他的手被人捉住,放回到身边,俯在上方的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勾着眼中猩红,是散不去的妖性。

  “你…要带我去哪儿。”白烈问他。

  “这破地方太晦气,我吃东西也要讲究个风景。”

  “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男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以为你凡人之身能扛得住地狱门?等你伤好了再跪下谢我吧,我可是绝世凶兽,遇到我就是你千古积来的福。”

  白烈和他说了几句话,已是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后面男人还叽叽歪歪捞到个不停,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区区妖邪……

  他心里想着。

  等他恢复后,一定要亲手将他诛灭。

  *

  【半年后  琉璃城】

  这几年琉璃山下总是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仙逐妖王去,世间无净土。

  后来城里最有名的说书人解释道,这根本不是出自哪首诗或者哪儿的传闻,这是天示,明指当年琉璃山上仙受妖王蛊惑,弃之凡尘不顾,乱了天地不得安稳。

  琉璃城中人从来都把这当笑话。如今新皇登基,东境已灭,妖门封印,边境战势也逐步归平,眼看着太平盛世将近,人们哪儿还把什么鬼怪传闻当往心里去,就算噩梦里梦见了,醒来拍拍胸膛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

  再何况,琉璃山是仙山,新招的徒弟不少,时不时在城里都能看见,就算真有妖来了人世,怕招惹他们,也也得学着人模人样的活。

  可是,前几天,突然传有猫妖作祟,偷了隔壁酒巷一屋子酒,琉璃山中派了人去查,到头来也没查到个所以然。

  故事说到这里,说书人李忠清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水,下面的听客都瞪直了眼,有妖怪?琉璃城的人半信半不信,好奇心个个掩不住,今天这酒馆里坐的满满的,无非都是来看看这李忠清又能翻出什么新料。

  “早在几年前,妖门结界波动,藏在人间的妖怪大多折返妖域,如今还留着的,或多或少都是修为极高的妖怪,那猫妖,我看不简单,说不定——是会吃人的大恶妖。”

  李忠清见下面个个听得认真,不由得加重了语调。

  “他说的不会是夏洲吧。”

  说话的是坐在隔间的紫菀儿,真没想到,她竟然听说书的吹牛听得津津有味。

  “堂堂妖王怎会沦落到偷人家酒喝?我看不像。”袁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

  说来也巧,袁椿离开煜都后,流离在外假装道士,以降妖除魔为由狠狠地宰人家一大笔银两,过足了潇洒日子,前几日,她在宣传栏上看到一个天价寻猫启事,以为有得赚,没想到却偏偏遇上了紫菀儿。

  想必要寻的猫,不是什么喵喵喵的路边野猫。

  ……

  找个机会扯垛子逃跑吧,袁椿心里默默想着。她是这辈子也不想再和梼杌扯上关系了。

  紫菀儿此时撇着嘴,表情哀愁:“说得也是,夏猫猫那么喜欢哥哥,怎么这么久都不现身,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已经回妖域去了。”

  袁椿对天翻白眼:“十有八九是死了。”

  紫菀儿难过:“那我哥哥怎么办?”

  袁椿跟她的悲欢并不相通:“什么怎么办,就他那长相,不娶个三妻六妾都是浪费,一个大男人,干嘛吊死在一只臭猫身上?”

  紫菀儿眼睛一瞪,竟是有些愤怒:“你懂个屁。”

  袁椿:“啊?”

  紫菀儿:“这都半年了,哥哥没放过一丝找他的线索,再、再这样,恐怕真得去妖域找他了。”

  “妖域哪有这么好去,蔚凌是人,那妖门结界千年、呃、还是百年?总之很久才开一次,等到他去妖域,只怕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袁椿可不是糊口来说,对于找到梼杌,她真是不抱一丁点儿希望,这银子她也不想要了,什么寻猫启事,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最好将来能和这群人江湖永不相见,人生苦短,别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耽搁太久。

  其实呢,如果袁椿和紫菀儿当真去找那只偷酒的猫,说不定还真有希望能找到夏洲。

  自打煜都之乱结束后,夏洲妖力大伤,别说化成人了,就连当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咪都让他够呛。这幅狼狈样,自然不能让蔚凌看到,他想过法子让妖性恢复,可想来想去,自己杀人吃人让蔚凌知道了,都得挨顿臭骂,眼下再这么拖拖拉拉,妖力耗尽后,只怕他真会变成路边饿死的小猫。

  怎么办呢。

  夏洲想,也许他应该回去妖域,回到自己的妖殿恢复元气,等着下一个机会——倘若有人再次招妖,管是什么人,他先应着,来了人间再想办法吧。

  于是,半年的时间,夏洲长途跋涉,从煜都跑来琉璃城,再从琉璃城回缝云山,可是妖力流逝得太快,好几次途中失去神志,不受控制地追着老鼠屁股跑。

  他在琉璃山逗留了很长时间,去了水月阁,看到自己收过的弟子们都还在那里生活,又去了琉璃山下,发现结界已经重置,他想上山也上不去,最后他去了酒家偷酒喝,喝醉了站在屋顶喵喵叫,叫累了,就趴在冷冰冰的屋顶上睡。

  他真的好想蔚凌了。

  琉璃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店铺,熟悉的山,水,树丛。

  不知不觉间,夏洲在琉璃城逗留了太久,直到有人把猫妖的事儿传去了琉璃山,山上的小道士成群结队在城里追捕他,被逼无赖,夏洲才灰溜溜地离开了琉璃城,继续往缝云山上去。

  那时正值炎夏。

  缝云山上却依旧大雪纷飞。

  夏洲腿脚没力,踩着雪艰难地走,他的妖性彻底消失了,身上残留的只有属于猫咪最单纯的力气,他被雪冻得抖,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耗尽千辛万苦,他好不容易到了沧溟寺,却发现封印着妖门的结界毫无反应。

  对了。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妖力,如今和普通的小猫没什么差别。

  他穿不过妖门的结界,迟早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夏洲仰着头,冲那妖门喵喵喵好几声,尾巴在雪地里扫来扫去,等了一会儿,妖门依旧毫无动静。

  凶兽梼杌这样凄惨的死在人间,若是给混沌知道,一定能笑他好几千年。

  那又怎样。

  倘若他真的死了,他与顾鸢的赌注便是输了,那个可怕的妖怪绝不会放过蔚凌。

  夏洲跌跌撞撞走回沧溟寺,他想着,要死也要找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悄悄的死了,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谁也不会知道。

  他踏着腐朽的木头地板,走到沧溟寺里面,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刚进去就趴在地上。

  雪无声的落下,世界寂静得让人害怕。

  他视线模模糊糊,看着屋外雪白一片。

  很多年以前,无处可去得妖,走投无路的人。

  小猫蜷缩着身子,躲他的怀里。

  小猫温暖的毛,是他所有的依靠。

  翩翩白衣,与那无暇的冬景相似。

  小猫总是追着他,好像一旦停下,便会在这纷乱人间失去他的踪迹。

  “阿凌……”

  梦呓般地呼唤这个名字,迷糊间,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可是夏洲睁不开眼,只剩尾巴轻轻在动。

  蔚凌手中撑着伞,纷落的雪落在伞上,随他微微松手而倾斜坠下。

  他低身,冻得冰凉的指尖碰到夏洲柔软的毛,触着脖颈,蜻蜓点水般地揉了揉。

  “你可真能跑。”

  他感觉到夏洲在蹭他的手。

  也许是陷入了梦中,那动作很轻,却像是用尽全力一般缠着他不放。

  “跟我回家吧。”

  雪落不尽,好像冬天永远不会离去,春天也永远不会再来。

  但是时光往前,日复一日。

  河川的冰融化,天冷又再度结冰。

  树上雪吹落,落后又再度覆盖。

  记忆交错,昼夜辗转。

  我如期归来,这便是相遇的意义。

  — 全文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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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本来以为千言万语要说,结果写完了好像没话可说……感谢一直追文的朋友们,第一本小说写了70万字,中间真的几度想坑(尤其是被锁文的时候),总之再次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