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61章 浅影

  顾鸢说要让蔚凌混进去,也就顺手从马夫头上摘了帽子,盖蔚凌头上,顺便摸出一个假胡子贴蔚凌脸上,他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从马车里翻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褂,让蔚凌套上,再加上装了夏洲的布袋,往背上一扛,活生生把一个大美人变成了面容秀丽的土汉子。

  “你让我装成你的侍从。”蔚凌闻着大褂上股股骚味儿,眉目间难免有些嫌弃:“这打扮未免太简陋。”

  他选了最委婉的说法表达不适,简不简陋无所谓,关键在于闻起来有一股霉味儿,也不知道顾鸢上哪儿弄来这么有失体统的衣服,蔚凌甚至要怀疑衣服上是不是有毒了。

  顾鸢帮他整理好衣摆:“不奇怪不奇怪,本王一向不带侍从,待会儿上山就说你是车夫,和本王聊得乐才被顺路带上去。”

  夏洲嫌顾鸢手贱,从布袋里伸出爪子挠顾鸢的手。

  蔚凌把夏洲的爪子按回去:“祭祖的日子,你随便带人上去会不会猖狂?”

  说完这句话,他视线的余光好似察觉到异常,回目看去,竟是空气里凝结的结界在诡异的流动。

  顾鸢道:“怕什么,没那么多规矩。“

  他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天大的事落下来都能顶在他肩上。

  蔚凌不了解顾萧,只是按着常理去思考作为“皇帝”该有的习惯,听了顾鸢的话,他也不再多言,而是侧身拍拍肩膀上挂着的布袋,对夏洲说:“你可老实点。”

  “不过,夏猫比较麻烦。”顾鸢沉了声,跟着蔚凌学,也戳了戳布袋:“太历院的人守着,里面藏只大妖怪一定能察觉到。”

  夏洲从缝隙里冒出半个脑袋:“除非对方也是四大凶兽级别,不然察觉不了,我变成猫可不只是为了跟阿凌卖乖,还为了掩盖妖性。”

  难得猫说了句人话,蔚凌却没认真听,不知道为何,他能感受到山上结界的波动,在刚才说话的时间里,结界走向变换了好几次。直到顾鸢回夏洲一句:“你可机灵了。”他才从远处转会目光。

  “我们快些上去。”蔚凌道:“上山有异。”

  两人下了马车,剩下一段路徒步过去,顾鸢反应也快,路上便问蔚凌是不是察觉道结界有什么不对,蔚凌没隐瞒他,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测。

  顾鸢嘿嘿笑,绕道远离布袋那一边,凑着蔚凌说悄悄话:“这结界是辰枭设的,除了他没人能碰,小凌,你老实跟我讲,你仙法能恢复是不是风月天师做了什么?”

  “他把法力分了我一半。”蔚凌说完,正巧见几个法侍迎面走来,布袋里的夏洲乖乖不动了,顾鸢也抬起了身子,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参见酉王。”

  法侍们没多问,只是单纯行礼。

  两人继续往前走,前面便是通往山路的横桥,余挽风坐在那里,听着周围法侍纷纷跪下执礼的声音,他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往这边走来。

  “小王爷,这山上风大雪大,您可得赶紧上去,要是等到天黑,山路就不好走了。”余挽风拱手曲身,嘴上省略了问候,怪只怪他五官深邃,眼细鼻长,脸上只要挂了笑,准是一副怪里怪气的阴险模样。

  顾鸢道:“放心放心,我腿脚灵活,山下就有劳院长好好把守,千万别把幺蛾子放进来。”

  他和余挽风刚好相反,面容长得俊俏,就算笑得阴阳怪气,依旧能笑出那股撩人的气息。

  余挽风道:“小王爷放心,臣亲自守着,连只蚊子也进不去。”

  顾鸢嘿嘿笑:“大冬天哪儿来得蚊子,院长您悠着点儿。”

  两人没说几句,余挽风便让出路来,他从头到尾都没看蔚凌,也没看蔚凌身上背着的布袋子,临走时,顾鸢走在前面,蔚凌稍微比他慢了些,余挽风果然看准这个机会,故作擦肩地绕过蔚凌身后,低声一句:“昨晚我察觉到混沌的气息,他潜在山上。”

  话到此处,余挽风不等蔚凌回答便走开了,蔚凌没多问,目光追他片刻,随后慢慢收回,继续往前走。

  山中的有强大的结界镇守,让饕餮自愿守在山下,让梼杌化身成猫回避影响,同为四大凶兽的混沌却硬碰硬地潜于山上?不应该啊。

  蔚凌于混沌不过一面之缘,却从那只凶兽眼中识得不羁狂放的血光,他在妖域时被白烈所伤,通过依附在白烈身上追来人间,这样说,混沌应当是妖力受损才会直到现在也未从白烈身上脱离…

  “结界不破,就算是混沌,也只能变成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狗狗。”夏洲在布袋里对蔚凌说:“所谓千里送狗头~”

  蔚凌明白夏洲的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东境势力正愁找不到强大的妖怪来支撑刻印在煜都各地的招妖阵,倘若混沌落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瞎猫逮住死耗子,歪打正着。

  “他在白烈身上藏了这么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蔚凌若有所思。

  顾鸢瞥了他们一眼,也许是话题说得太正经,他有些被逗笑。可他一笑,眉眼便漏出了“瞧瞧我的小可爱又要说什么”的无声感慨。

  蔚凌知道顾鸢这人心机深,不简单,但是平日里相处时他老是会忽略这一点,这会儿被顾鸢的笑刺到,他当是自己缺心眼,只能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不再细谈自己的心思。

  夏洲接着蔚凌的话,继续道:“他经不起挑衅,一挑一个准。”

  有机会夏洲真想给蔚凌好好讲讲混沌以前干过的傻事,也不管蔚凌想不想听,至少能让他认识到,同为四大凶兽,梼杌的聪明程度绝对能甩上混沌好几千万里。

  但想归是想,混沌好歹也是和自己同等声誉的妖怪,在人间诋毁他也没什么意义,夏洲思考了一下,本着自己对混沌的了解,继续推断:“混沌会暴露,应该是和白烈之间发生了什么,顾鸢,你不是自称自己和白烈关系好?不如找他一问究竟?”

  “大白平时呆头呆脑,固执起来可是要人老命的。”顾鸢揉了揉眉心,在台阶前停下脚步:“他素来吃软不吃硬,不管是混沌还是想趁火打劫的人,到底是小看了他。”

  蔚凌会不出顾鸢的言外之意,问道:“王爷觉得,混沌不会对白烈构成伤害?”

  “恰恰相反,坏人装好人简单,好人装坏人却很难,尤其是善良正直却技高一等的人,我若是坏人,我一定会拿他们来动刀,避开与他正面冲突的可能性,慢慢磨掉他的利刺。”

  寒风卷着雪,从山脚扬上山峰,顾鸢逆风而立,把他一身雍容的大氅吹得猎猎翻飞。

  “局中自有局中计,无论是对大白,还是…”

  他话没说完,闲适的笑容黯淡得很快,蔚凌注意到顾鸢在看自己,是那种打量、又带着些无奈的眼神。

  “小凌,上回你救我有恩,这回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帮帮你。”

  他眼里映着落雪,与蔚凌相视时,竟莫名有了一种威压的错觉。

  蔚凌愣了片刻,道:“我何时救过你?”

  顾鸢捻开头发上沾的雪:“不是吧小凌,你那天冲进火海英雄救美,这么快就忘了?”

  英雄救…美?

  蔚凌自然知道顾鸢说得是百花楼那场大火,可那天蔚凌赶到时,顾鸢已经脱离危险,所有暗杀者都死了,大火的真相至今没有水落石出,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蔚凌看来,顾鸢绝不像是会在火海中束手无措活活被烧死的人。

  所以,顾鸢刚才一席话明显是有别的意思。

  火海之中顾鸢是如何脱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能够“救他”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蔚凌。

  好一个局中自有局中计。

  顾鸢转过身,沿着台阶往上走:“本王一向喜欢愿赌服输的人,你在锦川输给我,我说让你救我的命,你也救了,当初的那个赌,咱俩算扯平。”

  “如果我没记错,王爷的赌约所说是让我在‘顾煊承出手时出面保你’才对。”蔚凌踏上台阶,寒风迎面而来,脸上的胡子贴的不稳,多吹几下,胡子便毫无招架之力的飞走了。

  “细微不同罢,本王不拘小节,你也不必客气。”顾鸢眯着眼睛笑,笑得分外柔情:“不过,那时是我高估,现在想啊,就算真有这么一天也犯不着别人来保。”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蔚凌听出一些失落感,两人因此谁也没再继续说话,耳边只剩茫茫大雪和呼呼风声。

  *

  等顾鸢带着蔚凌走到陵庙前,天空已经近似昏黑。

  陵庙点起火光,在大雪间亮起与世不同的温暖光芒。雪狼军驻守在陵庙外,除了皇族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正门口驻守的人就是白烈,他一眼便瞄见了顾鸢带着的蔚凌。

  因为胡子被吹掉,蔚凌换了根脏兮兮的围巾挡住脸,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更加可疑了,顾鸢让蔚凌在远离陵庙的大树下等着,他与白烈说了几句,随后独自进了陵庙。

  也不知道顾鸢到底说了什么,白烈不仅没为难蔚凌,还让雪狼军的将士给蔚凌面前的空地生了把火,将士也是坦诚人,直说祭祖得等上一整晚,这里天寒地冻,只能凑合着过。

  蔚凌默默点头,他看了眼陵庙周围的结界,那诡异的光纹依旧凌乱不堪,这四周全是雪狼军,要想调查出名堂也是难上加难,他能做的只能静观其变,干脆把布袋拉过来抱在怀里,里面的猫软乎乎热腾腾,抱着挺舒服。

  时间慢慢过去,陵庙里没什么动静,雪狼军的将士又送来了袄子,让蔚凌披在身上,同时满目同情地说:“酉王可真是心善,小兄弟,吃了不少苦吧,你可要坚强的活下去。”

  “…”

  蔚凌越发好奇酉王到底撒了什么谎了。

  “阿凌,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不喜欢变成猫。”等雪狼军将士退去,布袋里传出了夏洲低沉的声音。

  这算哪门子秘密。

  “是吗?没看出来。”蔚凌把袄子披在身上,上面一股男人的汗臭味,夹杂着身上大褂的酸臭味,别提有多刺鼻。

  夏洲喃喃道:“我化身为猫时,妖力会严重受阻,我怕我自己保护不了你。”

  嘿,这小破猫,怎么突然说起风凉话来了。

  蔚凌往火堆前靠了点,大雪飞扬,被火光撩得绚烂。

  小猫动了下,这次换尾巴从布袋里身出来,轻轻挠了挠蔚凌的掌心:“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你忘了,我却忘不掉。”

  他说的是沧溟寺的那场梦魇,蔚凌以赐名束缚夏洲,被追来的仙道中人残忍杀害。

  可那一切都是蔚凌的预谋,他没想过要活,而是想以自己的死来将梼杌彻底封印。

  倘若那场封印他能够成功,也不会有今天这般风雪天里一人一猫相拥取暖了。

  蔚凌闭了闭眼,把声音沉得很低:“我怎会忘,那可是我在算计你,你是大妖怪,我为了封印你费尽心思,你该恨我才是。”

  猫尾巴用力钻进他的指缝里,像是在挑逗他一样。

  “是啊,你害我好惨,我这辈子没尝试过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夺去。”

  夏洲是说的心里话,说出来后觉得有些好笑,他又在布袋里转了圈,把尾巴藏在后面,把脑袋挤出来,眯着眼挨着蔚凌的手。

  蔚凌摸了摸他的软毛,没急着回应,他眼睛看着徐徐燃烧的火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温声道:“夏洲,你别真恨我啊。”

  猫耳朵动了下,他被蔚凌这突然的温柔诓了好几回,这回机灵了,眼巴巴地没给声响。

  “我想…”蔚凌垂目看他:“我其实…挺喜欢你。”

  那个沉在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话语,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对夏洲的过于依赖已经无法断念,只是世间风波未平,他又何来心思花在谈情说爱上……

  如今,夏洲跟着他来了人间,接受了所谓的“祭品”,与他划不清界线,这段感情继续拖拖拉拉也没有意义,不如坦诚说出口,心意相通,也让这寒冬有些慰籍。

  怀里的猫猛地一撑,脑袋撞到蔚凌的下巴。

  “当真?”夏洲眼睛圆圆的,火光倒映其中,犹如星空万澜。

  “当真。”蔚凌看着他,不躲不逃,轻声回应。

  “妈的。”夏洲暗骂一句,肉掌踩在蔚凌膝盖上,身子立得更高:“阿凌,你怎么挑这个时候,我是猫,我是猫啊!我现在就想亲你,想和你做、爱,这他妈该怎么办?”

  蔚凌摁着他的额头,又把他推回布袋里:“回去做。”

  夏洲直到现在才发现,蔚凌这人无论带些什么心思,神态都是淡淡的,好像惊涛骇浪都在他面上打不起声响。以前夏洲觉得这是蔚凌的无情,但刚才那一句“喜欢你”,再加一句“回去做”,夏洲比谁都清楚这其中蕴含的意义。

  情爱之事到蔚凌嘴里也能说得过眼烟云,或许真是蔚凌脑子脑子里不知激情为何物了。

  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应当是在妖域与他争吵那次。

  夏洲越想越觉得不划算,蔚凌又在糊弄猫,他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他非要把脑袋伸出来,盯着蔚凌,认认真真地说:“阿凌,你再说一次给我听,说你喜欢我。”

  蔚凌埋下头,靠着猫耳朵,慢慢地、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夏洲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上方的蔚凌微微弯了眉眼,像疏云皎月,旖旎得让人心颤。

  这张脸他爱得要死,怎么看怎么要命。小猫咪沉不住气了,心一横就扑身去捞蔚凌的胳膊,蔚凌神色不变,却是趁机把布袋拉起来,将夏洲装了个正着。

  耳边传来脚步声,蔚凌顺手把布袋搂回怀里,再抬头,只见那身披银甲的年轻将军站在火光之前,缭绕间,他英俊的眉目竟是有些陌生。

  “仙尊。”

  白烈将手中银枪往雪地里一插,立于蔚凌身前。

  蔚凌看白烈那神情,才想他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身份,蔚凌觉得白烈有一种天然的兽性,就像是栖息在夜幕丛林中的狼,目中锋利,直觉惊人,对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有着惊人的感知。

  但白烈这个人心思通透,没什么心机,他的目的无非是保此行安全,因此,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蔚凌就有周转的余地。

  “我来给酉王当护卫,隐瞒将军绝非恶意,还请莫要责怪。”

  白烈不做声,他又提起银枪,用枪杆那头戳了戳蔚凌怀里的布包。

  蔚凌:“这是衣服。”

  夏洲很听话,在里面一声不吭。白烈却面无表情,懒得拐弯抹角:“你把凶兽带来宗源山,你疯了还是他疯了?”

  没办法,白将军虽然不通仙法,却对目标有一种独特的嗅觉,妖怪在他面前,到底还是藏不住。

  蔚凌无辜地眨眨眼,择善而从:“他是来护我。”

  “这里有结界。”白烈道:“你当自己在遛猫?”

  听到这句,夏洲觉得自己被小看,忍无可忍地钻出脑袋,冲白烈露出獠牙,凶巴巴地叫了一声:“喵!”

  还真变成了猫。

  白烈似乎从猫的体态上寻得了认同,他不再纠结夏洲,而是蹲下身,银枪横在旁侧放进了雪里,把视线转向火堆,伸出手来取暖。

  蔚凌猜他应当不是单纯来取暖的,想了想,他决定开门见山:“上山的路上我听说了…混沌的事。”

  白烈也正打算说这个:“混沌跟着我来了人间,昨夜他突然现身,想袭击太子殿下,结果未能得逞,反被殿下封印。”说完,他短暂停顿,又道:“此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先告诉仙尊一声。”

  把话说出口,白烈心底其实松了口气,这件事憋得他难受,甚至不知所措,他在妖域的那段日子听说了关于东境的事,以及妖丹可能导致的危险。他可以信任蔚凌,并且蔚凌身边的梼杌与混沌一样是四大凶兽,也许蔚凌更清楚这件事该如何去权衡。

  但换一个角度,白烈又觉得这是自己搞砸的事,是他疏忽,才把如此危险的妖邪带来人间。看不惯歪门邪道的是他,被妖邪玩得团团转的也是他。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尽管混沌被太子收走,但这件事迟早还是应该由他去亲自解决。

  蔚凌听后并没有太多惊讶,他问:“此事可有禀明陛下?”

  “没有…”

  “将军有什么打算?”

  白烈道:“混沌若是祸害人间,多少次我都可以杀。”

  他声音平淡,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蔚凌听出来白烈这句话的前半句有些缺了底气,也许他心中依然明了,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混沌。

  “万一祸害人间的不是妖怪,你这么说不就显得特别讨打?”夏洲突然插嘴,嗓音通透,庆幸他这会儿是猫样,倘若是人,蔚凌几乎能想象出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陵庙里的,哪些你敢杀,哪些你不敢,要不先通个气?”

  话音刚落,听见白烈轻笑一声。是那种很短暂,又很无辜的笑,好像刚才夏洲讲了一个吹牛皮的玩笑,让他忍俊不禁罢。

  “白家世世代代都是陛下的剑。”白烈言语温和,又异常有力:“没有敢与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