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46章 妖物

  蔚凌垂目去看顾萧的酒杯,他没喝多少,不该喝醉才是,可蔚凌觉得他眼神涣散,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看着远方,说的话更是让人听不懂了。

  “朕小时候,身边所有人都想让朕死。”顾萧说得慢,像是在琢磨后话,等了一会儿,他开始咳嗽,顾鸢见了赶紧起身,揉着顾萧的后背,劝他不舒服就早些歇息,顾萧不理,咳完了才挡开顾鸢的手,接着说:“先帝受妖祸缠身,蛊心自刎,太后深受刺激,对妖物恨之入骨。朕十岁便早早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她…听从了东境来的仙门道徒之谏,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忠义之士视为妖物,一个一个抹去。”

  “昭阳乱套了,民心涣散,妖邪祸国,太后提拔了所谓的东境志士作辅政大臣,可那群妖徒谁不是各怀鬼胎,眼睛盯着昭阳,盯着龙椅,想在朕亲政之前,将朕除去。”

  “可笑的是,上天要朕活,要东境亡。”顾萧看着蔚凌:“蔚仙尊,这是天命,哪怕重新来过,你依然会救下朕的性命,如今,朕未辜负天之所托,无论这条命还能活多久,昭阳都不会再沦为了东境的盘中餐。”

  他声音不重,话语却铿锵有力,蔚凌从他眼神中寻回了那一抹不容违逆的寒光。

  “所以…”蔚凌对他说:“我被视为祭品献给梼杌,陛下从一开始便知晓?”

  顾鸢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头也不抬一下,没人问他,他就是空气。

  顾萧:“这一局是她下的险棋,直到你吞下了梼杌的诅咒,朕才恍然大悟。许多年来,朕一直把你视为恩人,视为承起愿望的神仙。岳尔珍要毁了你,就是要毁了朕唯一的寄托。”

  蔚凌苦笑:“你真当我是神仙。”

  “是与不是重要吗?”顾萧不等顾鸢了,他自己给自己斟满酒:“人在患难之时,哪怕一块石头救了他的命,也会当作宝贝留在身边。你不应朕,便是朕心不够诚。”

  蔚凌:“你倒是把疯话说得有理有据。”

  顾鸢筷子停了一下,蔚凌这话听着在挑刺,换做旁人没人敢这样对皇帝。但顾萧不在意,他一边笑一边喝酒:“疯子怎会觉得自己在说疯话。”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蔚凌感受到顾鸢的目光,好像在提醒他什么,可他毫不回应,把心里所想全说了出来:“你偏执不仁,心狠手辣,既然知道岳尔珍有害于你,为何还要留她?”

  顾鸢刚往嘴里喂了一口酒,呛了个扎实,差点喷出来。

  顾萧哈哈大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衣袍顺着身躯垂落,把那威严的腾龙图案映在火光缭绕间。

  他慢慢步至炉火前,斩钉截铁地回答:“愚昧的女人。”

  蔚凌望着顾萧的背影。

  “朕活着,她才能活。”

  顾萧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咳嗽,咳得嗓子沙哑,却没断去他的笑意。

  “直到现在,她都没看懂这个理。”

  *

  顾鸢在入宫之前,幻想着顾萧会让他拿话来讲,比如为什么回宫前绕了那么多圈子,为什么不把蔚凌留在宫里,诸如此类一旦答错就会掉脑袋的问题,他脑子里早就想出了一百种借口。

  可是一顿饭下来,顾萧似乎忘了他的存在,等顾鸢跟着蔚凌走下殿前台阶,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小凌,干脆以后面圣你都陪我吧,你长得好看,父皇忙着看你,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俩也算兄弟一场,你好人做到底怎样?”

  蔚凌与顾鸢相识至今,油腔滑调也听惯了,顾鸢绘声绘色说了一大段,蔚凌通通略过,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自己的:“顾萧面无血色,气脉凌乱,时日不多了。”

  顾鸢“啊?”了一声,愣在原地,半晌见蔚凌还在继续往前走,他又追上去:“父皇身体抱恙已有多年,怎么突然就时日不多了。”

  天上在下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道路两侧的火光映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寂寥。

  “看着不像是病。”蔚凌回忆着顾萧的样子:“有人给他下毒。”

  顾鸢张着嘴,支支吾吾半天没接话,他迅速往周围看,看着巡逻的侍卫走远后才凑上去:“谁、谁下毒…?不会是……”

  蔚凌:“他本就病入膏肓,指不定是自己吃的。”

  “啊??”

  “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蔚凌觉得冷,把手收进衣袖里:“你说他抱恙多年,应当是有人长期对他下毒,毒不致命,却能拉垮身体。顾萧凡人之躯,身旁有妖,倘若结有契约,妖性对他就是一种消耗。”

  顾鸢在旁边附和地点头:“长期、长期!能恨他这么多年的也只有母后了。”

  蔚凌不同意:“之前我也这么想,可今日与他谈过,我才恍然意识到,他是皇上,就算没有恨,想要他命的人也多不胜数。”

  顾鸢迎着寒风,被雪花沾了眼,他抬手抹开,故作惊讶地望着蔚凌:“照你这么想,不就又拐回原点了?”

  当然不是。

  蔚凌对皇权争端毫无兴趣,他来此处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便是自己在这场阴谋里充当了怎样的位置。顾萧这次叫他来,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盘棋只有走到最后,才有蔚凌脱身的余地。

  路途靠近宫门,风突然变大,此时夜色已深,白雪在火光里翻飞,像是金色的星火徐徐而起。

  蔚凌门前停下来,顾鸢没注意,撞着他身后。

  “怎么了?”

  顾鸢对危险有着极度敏锐的感知,他干脆躲在蔚凌背后,歪个脑袋望宫门外看,不出所料,他果然在门外看见一个大半夜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真是巧啊,这不是小王爷和蔚仙尊吗。”余挽风一身单薄官袍,迎风而立。雪过却不沾他的身上,让他一身阴影与周围静寂更是相容。

  “余院长。”顾鸢眨着眼,见余挽风身上那么干净,他也不好意思地摸走自己头发上沾着的雪:“这月黑风高你还亲自来宫里看我父皇,真是有心了啊!”

  余挽风笼在阴影里笑:“臣愚钝,无意冒犯陛下,还请小王爷见谅,臣是听说蔚仙尊回宫,正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想要求助,于是臣只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前来禀报圣上。”

  蔚凌听他一席话,没给什么反应。

  “余院长言重了,你掉脑袋也死不了,怕啥。”顾鸢口齿伶俐,不饶人地说:“什么事这么急迫,说来听听?”

  余挽风往前走,走出宫门投落的阴影,站在明灭的火光之下:“再过半个月,皇上和皇后得去祭拜先皇。先皇死于妖祸,以昭阳的传统,陵庙建于煜都百里外的佛山之下。你们方才去看过陛下了,也该知道陛下的状况,如今北面战火不止,昭阳境内又传妖言,陛下执意要去,为保他平安,太历院和雪狼军都废了不少心思。”

  “真的假的?”顾鸢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理由,日子不对,气氛也不对。

  “臣不知陛下心思,许是宫里太闷,找个理由出去透风。”余挽风温厚地垂下目光:“只是,白将军今日刚回煜都,此事还未与他说起,臣让手下人整理着名单,依照陛下的意思,将雪狼军配置的护送将士也整理了一份,准备明日递交给白将军。”

  蔚凌看着余挽风,他话说到一半,面露难色,好似有什么烦恼。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半点妖怪的气息,如果锦川时未见他的真身,很难把他与饕餮联想在一起。

  顾鸢冻得手脚发凉,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怎么了?雪狼军有问题?”

  余挽风道:“全死了。”

  顾鸢:“死了?”

  余挽风突然把目光转向蔚凌,他在回答顾鸢的疑惑,却像是故意说给蔚凌听:“前日凌晨,有人凌晨时分在百花楼和姑娘玩游戏,大冬天跳进河里捞花鞋,跳进去人就没上来,当值的法侍下河救人,发现河中藏着的一只青蛙妖怪把人给吞了去。”

  顾鸢吓住:“百花楼的河里有妖怪!?本王以前也掉过银子在河里,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余挽风笑:“小王爷多虑,妖怪不爱吃银子,应当只是单纯的没找到。”

  顾鸢连忙摆手:“呃…扯远了,你接着说,那只青蛙妖怪你们捉了?刚才你说雪狼军死…与这青蛙难道有关系?不会是从它肚子里发现了尸体吧?”

  余挽风谦卑道:“捉到了,本是想着开膛破肚来救人——正如小王爷神机妙算,我们顺便在它肚子里发现了皮肉骨头剩一半的雪狼军。”

  顾鸢:“…”

  他想了想场面,心里一阵哽,又往蔚凌身旁缩。

  “方才臣也提到,今日太历院在整理护送名单,还特地去雪狼军里清点一番,人一个不少,这就奇了怪了,怎么死人还能当值?”余挽风眯起眼,又把视线转回了顾鸢身上:“小王爷要不再猜猜看。”

  顾鸢赶紧摇头:“不猜了不猜了,半夜三更天寒地冻的,余院长这兴致本王担待不住,鬼故事别讲了,直接说结局吧,本王再冷下去也要变成鬼了。”

  蔚凌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他心里已是了然:“妖怪杀了雪狼军,再化作那些人的模样混了进去?可是太历院的法侍修为都不低,又有你在掌管,如果他们与太历院一同护送陛下,恐怕很难掩盖妖身才对。”

  “这便是奇怪之处。”余挽风转过头:“人在天牢里关着,明日我打算亲自审问,仙尊可有兴趣同行?”

  顾鸢插嘴:“没有。”

  这是挖个坑等人跳,谁跳谁是傻子。

  余挽风不紧不慢,又问一次:“仙尊要是觉得无异,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鸢心里纳闷儿,余挽风看似态度温和,话语却对着蔚凌咄咄逼人,蔚凌心态也好,听了半天也没想着反驳两句,顾鸢只能当是天降大任于自己,面对余挽风勇于开争:“余院长,你这话不对,妖邪可是你们太历院分内之事,和小凌有什么关系。”

  “妖邪是河里那只青蛙,太历院已经拿下,可雪狼军的人,我能肯定绝不是妖怪,只是此事蹊跷,暂时留在太历院看管,按昭阳的规矩,雪狼军之事外务不可参与,雪狼军的人也该交还给雪狼军内部处理,小王爷,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余挽风轻轻一笑,宽阔的肩膀挡去火焰,把拉长的影子落在顾鸢脸上:“白将军重伤未愈,身边暗波汹涌,此时再给他补一刀,小王爷,你这是想收他的命。”

  顾鸢哑然,余挽风句句占理,他百口莫辩,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去蔚凌。

  蔚凌倒是比顾鸢轻松多了,他没反驳余挽风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寻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百花楼这地方他也有些印象,坠入妖域之前,他曾追着银狐到了百花楼,后来他与白烈在百花楼下遇大蛇袭击,自此推断,藏在百花楼内的妖怪不占少数。

  余挽风挖的坑对他来说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要顺藤摸瓜,把百花楼翻个底朝天。

  “可以啊,明日我跟你去。”蔚凌爽快道:“顺带让我参观下太历院可好?”

  余挽风扬眉:“仙尊对太历院有兴趣?”

  蔚凌露出微笑:“有兴趣的可不止我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