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68章 不厌其烦(修正

  这个人是余挽风,即使他的容貌蔚凌并不熟悉,甚至说感到一丝陌生,可他身上的法力有一股独特的气息,就像是层层浓油般浸着喉咙,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他们是老熟人了。

  因为,余挽风曾设下名为“灵牢”的结界,将蔚凌困在万念殿长达整整六年。

  那伴随整个噩梦时期令他窒息的压抑,哪怕只是微风般拂过都足以激起无法忘怀的不寒而栗。

  太历院的法侍围作一排,成月牙形并列。

  他们一身黑袍缠金鸾绣纹,黑绸掩面,黑罩笼发,他们身上兼着法力与妖力,气息控制极好,叫人摸不清底细。

  “余太师!”郭见朝抱着手客气地迎上去:“怎、怎的把你给惊动了,哎…!”

  “过来看看。”余挽风言语平缓,目中带笑:“这是怎么了?”

  “老实说,我们这些外行人…也有些懵。”郭见朝转头,满脸陪笑瞬间化作恼怒:“程英桀!还不赶紧解释,你刚才到底想做什么?嗯?你想造反了是不是?”

  程英桀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再匍匐向下:“参见谕界太师。”

  “谕界太师…”墨池难以置信:“他、他就是那个太历院的院长…?!”

  “嗯。”蔚凌轻声回应,从刚才起,他的视线就一直警惕地停在余挽风身上。

  “还杵在那儿干嘛。”郭见朝抬着手,让官兵包围所有人:“赶紧把人抓起来!那个慕容、慕容尘灏!”

  他一边吼一边东张西望,可周围哪里还有慕容尘灏的身影?混乱之时,这个机灵鬼已经提前开溜,所谓走为上计,慕容尘灏真是运用到了极致。

  郭见朝傻眼了,大人齐聚一堂,他不好交代,情急之下只好转目怒怼程英桀,冲上前就是一脚猛踢:“废物!!!”

  这脚踹上去,对身躯如铜墙铁壁的程英桀而言当然不算痛,可郭见朝鞋底脏,在程英桀气派的盔甲上留了一个显眼的泥脚印,搁在外人眼里明摆着在侮辱人。

  “你!”

  墨池怒了,捞起拳头往前冲,但蔚凌出手挡了他,让他冷静。

  墨池猛地抬头,平日一向温顺的他此刻神色又恼又憋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蔚凌还要阻拦。

  郭见朝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第一次踢上去程英桀动也没动,自己就跟踢了一块石头似的,不解气,他竟然对着程英桀的脸准备踢第二脚。

  蔚凌眼神寒去,斜过忘川剑直逼郭见朝胸口,只见郭见朝刚抬起腿,身子刹不住,就这么直愣愣被忘川剑扫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郭府官兵见状纷纷围上来,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

  “混账!一群人闹闹哄哄搞什么!”

  突然一声怒吼,郭献侯来了。

  他气势汹汹挤过人群,郭见朝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起来,一张脸从惊转惧,连忙解释:“爹、你,你看……我、我也是在主持公道!乱打人的不是我,是、是他们!”

  不用他说,郭献侯过来便看了明白,脸色一白,历声呵斥:“这事因谁而起?”

  郭见朝见风使舵的本领一绝,慕容尘灏跑了,现在再提只能显得他没用,于是他抬手一指,指着程英桀:“他,他刚才突然发疯,放出要命的妖力……爹!就和我跟你讲的…琉璃城那蜘蛛精一样!可是蔚仙尊还袒护他,上次他们与妖邪为伍就已经罪大恶极,这次还敢跑来闹事!”

  “……”郭献侯看了一眼程英桀,再看一眼蔚凌,随后故作淡然:“先把程英桀拿下,细审后再说。”

  官兵立刻动身。

  墨池移步,横在程英桀面前:“这是我们琉璃山的事,我师尊自会处理。”

  郭见朝神色间的戾气猛窜而上,道:“琉璃山的事?全天下都知道琉璃山塌了……哦不对,我是不是该说,一群被琉璃山抛弃的狗?”

  这句话像利刺般狠狠扎了程英桀一下,他低喘一口气,呵道:“郭见朝…!”

  郭见朝歪着头,满脸不屑地拿小手指掏耳朵:“吵什么吵什么,我又不是胡说八道。”

  墨池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琉璃山才不会——”

  他的话音被打断,后面几个字没人能听见,那是突然逼近的风压,像是将世间万物的声与形尽数化为虚无。墨池难以置信睁大眼,在他身边的是蔚凌被风扬起的衣摆,白光绚烂,起手间挡下前方又猛又快的杀气。

  余挽风近在咫尺,他的手停在半空,宽袖摇晃,掌心的法力聚成一圈淡紫色的漩涡,被蔚凌正面挡下。

  他出手了。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目标是程英桀,却在半途被蔚凌拦了下来。

  但是,事实却并非眼睛所看到的那样。

  蔚凌后知后觉,余挽风早已料到自己会出手相助,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他来的。周围人也许看不清,但余挽风那一掌并没有攻击性,而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撑起又破碎了一层封印的结界,将对手的法力短暂封印又迅速释放。

  他出手极快,还刻意露出杀气,为的就是让人无暇思考。可他真正做的事,却是扰乱在场所有人的法脉,看似毫无意义,却对蔚凌影响巨大,因为蔚凌的法脉中镇压着诅咒,任何空隙都会导致诅咒倾泻出来。

  换句话说,要不是蔚凌自身修为高,刚才那一下换做其他人,只怕会难以制住法脉中诅咒的逆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粉身碎骨,光是细想,都让人心生恐惧。

  余挽风静静地凝视蔚凌,观察着脸上的情况。片刻后,他不愠不怒,将手收回身侧,像是见了故人般亲切地道:“蔚仙尊,见你安好,我也欣慰。”

  蔚凌淡淡道:“太师的问候方式真特别。”

  余挽风道:“英桀是太历院的人,犯了错,自然要挨些惩罚,仙尊重情重义我很理解,但太历院总有太历院的规矩。”

  说完,他从蔚凌身边走过,一步一步向程英桀而去。

  脚下裂痕遍地,宣示着刚才那令人畏惧的法力。

  “对、对!他现在拿着俸禄,享着郭家给的好处,早就不是你们琉璃山的人了,而且……蔚仙尊我真觉得你没什么眼光,别看他瞎凑合算个宗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最清楚——”郭见朝刚才还逮着蔚凌问罪,这会儿见余挽风态度客气,他也赶紧摆出一副好生相劝的样子:“你与我也算有点恩情,刚才的矛盾过了就算了,我跟你说句掏心话,你这大哥,法力废了还厚颜无耻想留在太历院,啧、要不是咱们赏他的妖丹,这会儿别说跟你久别重逢,说不定早就饿死在阴沟里了。”

  程英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低着头,将这些刺耳的污言全部收下。

  墨池要气炸了,恨不得剁了郭见朝的舌头,可余挽风站在那儿让他浑身不舒服,就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喘不上气一样。再看看蔚凌,完全把郭见朝当了空气,墨池想了想,确实和郭见朝那混蛋没话好说,慢慢也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官兵突然让开一条路开,只听阵阵骚动,低喊着:“让开让开,看什么热闹…!”,一白衣女子快步而来。

  那是袁椿,蔚凌与她有过面缘,再次相见时,她依旧白衣灿灿,长发束起罩于法冠之中,整个人气质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程英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里似有惊讶,但很快又转为晦暗。

  “见过天羽仙尊。”袁椿毕恭毕敬向蔚凌行礼:“今日骚乱是我太历院过失,还请仙尊网开一面莫要追究。”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小步追来好几个法侍,他们刚走到程英桀身边,程英桀便自己站起身来,不反抗也不多嘴,蔚凌一言不发看着他,那个曾经在他心里高大威挺的身影如今却是垂头丧气,被当成犯人似的押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当他走到蔚凌面前时,他的身体略微僵硬地顿了一下,停在蔚凌面前,他把背脊挺直了,短短与蔚凌对视,身后的侍卫拍不耐烦拍了他一巴掌,动作不大,却“啪”一声发出闷响。

  蔚凌被那声音惊了一下,好似他与程英桀之前相连的某种东西也随着这声响干脆利落地断裂了。

  待他回过神,程英桀已经重新挪开脚步,只留一个背影,久久映在蔚凌的眼中。

  蔚凌忽然觉得,那个身影在他心里是如此陌生。好似那些留在心底的记忆都是幻觉般,一碰便是碎了。

  “仙尊,那封信上所提之事别忘了,我们可是实打实的诚心诚意。”袁椿轻声说话。

  她背对着那些官兵,在对上蔚凌恍然回过神的目光时眨了下眼睛,这个举动十分轻快,快到蔚凌以为自己看错了,袁椿已经收起了神色间流露的情绪,转过身去继续与郭献侯说话:“郭大人,这件事涉较深,可能需要你——”

  而再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蔚凌记得不清了。

  其实整个过程,蔚凌心中并未有过太大的起伏,他以为自己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保持冷静,却是恍惚朦胧,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不清,陷入了一片空虚之中。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很多事,回想曾经在琉璃山上的日子,回想程英桀说话的神情,看人的眼神,大大咧咧不分轻重地拍着肩膀,大着嗓门,笑声张狂。

  琉璃山上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每次回去天羽殿时,还未靠近便能听见程英桀与墨池谈笑的声音。

  他还记得,程英桀很擅长做饭,心情好的时候能做一桌子菜,这么说来,墨池和顾煊承都非常喜欢这位师叔做的饭菜,每道菜都会费尽心思夸奖一番,尤其是墨池,最喜欢吃程英桀做的叫花鸡,连很少沾染荤食的蔚凌也随他们一同放纵。

  程英桀总是说:“天羽殿里没一个能生火的人,就你师尊这大酒鬼,什么时候喝死在殿里都没人知道。”

  顾煊承一定会赶在墨池的动手前把叫花鸡的鸡腿抢先递给蔚凌,“师尊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他笑得春光明媚,声音如山涧清泉般清透。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蔚凌越想越是迷茫。

  这些记忆在模糊的往昔里尘埃落定。

  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

  越是清醒,越是淡泊。

  *

  从郭府回到花江阁已是凌晨,墨池情绪不怎么安稳,自己回了自己屋子休息,蔚凌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喝了会儿酒,没喝太多,被初冬的风吹得有些凉飕飕,他又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空荡荡一片。

  屋子的灯没亮,不知道夏洲回来了没。

  他感到有些孤独。

  今日与余挽风那一击并非是全无伤害,当时他法脉混乱,虽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却在努力抑制体内的波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回忆起了在万念殿里漫长又虚无的日夜——

  可他突然想通了,也许那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容下他的地方。

  蔚凌提着酒壶往回走,他坚信自己没喝多少,但手里的酒壶早就见了底,他只觉得酒壶太轻,拿起来晃了晃,手指一时无力,酒壶落在地上摔了粉碎,他怔怔地垂目去看,乌发顺着他脖颈滑落,掩去他漂亮的侧脸,细软的睫毛顺着眼睑轻轻眨了两次,睁开时水汪汪的,看着有些落寞。

  天色已晚,他感到有些凉了才推开房门回去,但屋子里漆黑一片,谁也没在,只有空气里温软的香薰缭动弥漫,却又透着与屋外一样的寒意。

  他愣愣地回到榻前,就这么躺下去。

  月光透过窗户,落下银色的尘。

  忘川剑就在旁边,坠在剑上的白色玉坠在淡泊月光的渲染下淌着薄雾。

  他看着玉坠发呆,一动不动,迟迟未能入眠。

  今日在郭府,程英桀面对郭家的百般刁难无动于衷,蔚凌并非全无怒意,只是对他而言,程英桀是最为年长的人,他认为更多的决策应当由程英桀来处理。

  程英桀变了,与人间有了牵连,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他甚至愿意放下尊严去委曲求全,也许他自己经历的煎熬,站在蔚凌的角度根本无法理解。

  蔚凌并非是故意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套,只是每当他独自一人时,有些想法就会见缝插针的穿入,让他无法停止地陷入困境。

  如果当年他没有意气用事下山,没有卷入这凡尘纷争,或是说……更早的过去,他没有一时兴起救下危在旦夕的顾萧。

  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觉得冷,所以缩起身子,躲进棉被里。

  他被顾萧囚禁在万念殿时,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孤身一人,好几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可是浑浑噩噩间坠入噩梦,梦到睁眼时看见的是那空空荡荡的万念殿,他又开始害怕,开始疯了一样想逃出去。

  “听说你有个大哥,叫程英桀。”

  顾萧说过的话,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他护送顾煊承,有功,朕给他一个官当,他只要踏踏实实为朕效力,朕依然不会亏待他。”

  “倒是你,不如学学什么叫‘听话’,别让你的任性,害了你大哥一世。”

  顾萧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万念殿前的祭坛上,放着横七竖八好几具尸体,蔚凌远远看去,在那中间看到了程英桀的尸体。

  这是梦。

  他睡得很浅,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醒不来,他很害怕,程英桀的尸体在他面前,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然后融化了,变成白骨,化作灰尘,沦为冤魂中的一粒。

  满地都是死尸,是呼啸在耳边永不停息的哀怨,他有些崩溃,身体细微发抖,血色顿失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梦呓着。

  救救我…

  他深陷无数怨念之中,耳边尽是凄凉与绝望的恸哭。

  他濒临疯狂地意识到,自己精神脆弱的这一刻,体内的诅咒越发澎湃起来。

  蔚凌痛得睁开眼睛,仰躺在黑暗中无助地喘息,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几乎一瞬间意识到是夏洲回来了。

  或者说,夏洲就在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蔚凌伸手推着上方沉沉压下的胸口,冷汗浸湿了衣服,他使不上力,反倒被夏洲捉住手腕,束在身后,拉进了怀里。

  “我家阿凌被人欺负了?怎么露出一副可怜样,勾引谁呢。”

  蔚凌背后抵着墙,前面贴着温热的胸膛,夏洲把他嵌在怀里,牢牢实实,不让他乱动。

  不适感越发强烈,他闭着眼吃力忍受着。

  夏洲在黑暗中眯起双眼,他端详着蔚凌,从他冰冷又纤细的手腕上感受他脆弱的脉搏:“我现在好想吃了你,好想吃了你,可是你死了我又觉得好无趣。”

  “这该如何是好…我还不想被你吃掉。”蔚凌声音有点哑、有点无辜。他转过脸,头发被冷汗打湿,粘在他微微仰起的脖颈上:“…上次的两个选择,我还能选吗?”

  “当然可以。”夏洲低头贴近他的颈窝,呼吸间渗满了蔚凌身上的香味,撩得情意沸腾了起来:“但,只有一个还能选。”

  蔚凌轻轻地说:“我快…被诅咒折磨死了…你就在想这个?”

  他努力在平稳自己的气息,可体内凌乱的法力还是让他断断续续喘不上气,他猜到今夜在劫难逃,只能委曲求全地迎合这强求的恶意。

  “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夏洲舌尖很凉,让蔚凌身子颤了一下:“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满足我,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是猎物,夏洲是捕食他的兽。

  蔚凌嗯了一声,鼻音很轻,他被困得严严实实,心里很害怕,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翻腾的诅咒随着夏洲散发的妖力渐渐平定,犹如大病初愈后泛起凉意。夏洲将手覆上他渗了汗水的濡湿掌心,就这么使坏地束缚着他,不给他抽手的机会。

  蔚凌不甘心,这个姿势让他使不上力,冰凉的指尖挣扎了好半天,夏洲就是不放。他无可奈何被迫回应,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夏洲的手。

  “抓这么紧干嘛。”夏洲调皮地勾起蔚凌湿透的发,含在嘴里细细品味。

  蔚凌认输了,他意识昏沉地扬起脸,倾身挨着夏洲。

  其实这样的亲,蔚凌并不排斥,靠在一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也很舒服。

  或许他未曾察觉,此时他虚弱极致,已然被骗去了防备。

  夏洲慢慢地亲吻他,在他耳边悄声说起浑话。

  他招架无力,被一点一点渗透。

  夏洲居高临下,将他的浑然失态尽收眼底。

  平时里清冷高傲的仙尊,此时却那么茫然,那么不知所措。

  “夏洲…”

  那么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

  “…”

  夏洲舔着他冰冷的唇,用吻封堵了他所有的言语。

  将淡泊又清甜的香味,一丝不苟地吞进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