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逢妖时>第14章 桑落

  “好了,言归正传,我听完赫玉的事后一时兴起来这里玩玩,发现这地窖里藏了不得了的东西。”

  夏洲说这句话时,已经穿越狭长的台阶走进深处,蔚凌还未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挥剑声,等他踏入地窖,见那空地上有一少年有手持剑,左手握着一本书册,一边默念一边试探着行剑,剑法清流,剑气如风,行径偏柔,亦是带着刚强。

  这间地窖本是一个仓库,里面堆满各种东西,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书籍卷轴散落一地,可中间却空出一块地,放着残破木人,深浅无数剑痕。

  蔚凌只需一眼就能猜到,这里或许是赫玉用来练功的地方。

  而此时在他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的徒弟墨池,他眼睛盯着书上文字,剑走轻盈,可谓是全神贯注,丝毫未察觉到夏洲与蔚凌。

  “看来与九婴一战后,赫玉一直在尝试重新修炼,想必他也知道,真要拯救众生凭借凡夫之力就是白日做梦。”夏洲抱着胳膊,懒懒倚在门边。

  蔚凌心惊,夏洲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叫他听着耳熟,再看眼前练剑的墨池,恍然间模糊不清。

  曾经顾煊承匍匐于他身前拜他为师,说自己如今不过凡夫之力,何谈心系天下。

  可他修炼时总是那么仓促,那么急于求成,剑锋走向照猫画虎,轻重不分。

  眼前练剑的人虽然是墨池,剑来之势却与顾煊承几分相似,蔚凌本就心乱,未经深思张口就道:“修炼立于稳,稳了根基,才可应瞬息万变。你不能只求照搬,煊承——”

  唤出了“煊承”二字,蔚凌恍觉失态,而练剑的墨池也闻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蔚凌。

  “师尊!”他沉迷练剑,根本没听清蔚凌说了什么,这会儿来了兴致,顺手将剑转收背后走上前来:“这本剑谱太厉害了!只是有些东西我没看懂。”

  墨池一旦开始修炼,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事,蔚凌正好也为刚才叫错名字尴尬,二人不约而同省略了问候,墨池把书册递来,蔚凌就接了过去,看那剑谱名为“五重剑灵”,而第一重最后只有一字“随”。

  他再往后看看,发现每一重最后都是一字,分别为:随,动、静、凝、合。

  当年的赫玉修为极高,尤其精通剑术,他曾留下好几部绝妙的仙法剑谱,直至今日都为琉璃山弟子所用,现在想来,墨池摆弄的剑法确实与琉璃山上现有的都不一样,想必刚才他剑走生疏,全因他对着手中剑谱现学现用依葫芦画瓢。

  这本五重剑灵,应当是赫玉在这寺庙里停留期间写下的。

  蔚凌随手翻了翻,剑谱内容非常简单,几页就能看完,其中前三重为纯粹的剑法,到了第四重,却牵扯到了妖术。

  “所以,别人说这里有剑谱能练,你就跟来了?”蔚凌将剑谱合上。

  “啊——”墨池眨眨眼,又眨眨,一张机灵的脸蛋满是无辜,声音也像泄了气般变得软绵绵:“我、怎么知道慕容尘灏会突然跑来,说什么带我去见绝世剑谱。我猜到他可能在骗我,正想以此为由找他算总账,没想到……”

  蔚凌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徒弟,墨池可是出了名的修炼狂魔,当年他不止一次潜入琉璃山的书库,只为一睹里面的秘籍,为此还被孟兰舟罚去冰洞里跪了三天三夜,结果一出来他便又偷偷跑了进去,废寝忘食地将看过的秘籍全背了下来,之后琉璃山书库便被设了结界,为的就是将墨池关在外面。

  蔚凌也曾教导过他,不是所有的秘籍都能练,有的本性相克,胡乱而来反倒会走火入魔,好在墨池武功天资不错,仙法资质却不高,仙法相关的他就算背下来也练不通,学会的大多是武功和最基本的仙法,现在想来,这也是好事,再少没让他这条命没有被满腔热血给赔进去。

  “这本剑谱你最多练到三重,四重有关妖术,不宜修炼。”蔚凌把剑谱还给墨池,同时走向其他书册,一本一本探究起来。

  “妖术?”墨池翻到第四重,蹙着眉头地看:“这不是赫玉仙尊遗留的剑谱吗,怎会有妖术,难道他背地里在做了恶事?”

  “无论仙法还是妖魔,终究只是修炼的途径之一,善恶还要看人心。”

  蔚凌看了几本册子,断断续续都是一些练剑的方式,但大多没有写完,或许是失了灵感,也或许时间匮乏,看着那熟悉又潦草的字迹,蔚凌只作叹息。

  “慕容修的不就是妖术,我看他挺坏的。”

  墨池说这话全然没顾门边还站着一个夏洲,他素来口直心快,也不想想会不会得罪到谁。

  “我怎么坏了。”

  偏偏不只夏洲在,慕容尘灏也从门外蹦了进来——

  蔚凌闻声看去,见到来者又是一惊,他分明听见了慕容尘灏的声音,可走到他跟前的人,却是今日在万乐坊邀请郭见朝与秋花见面的少年。

  夏洲竟然让慕容尘灏直接扮作万乐坊的人潜入其中?!

  “你…!”墨池退后一步:“你怎么又换一张皮。”

  慕容尘灏朝他眨了眨眼:“我很忙,不像你很闲。”

  墨池被他一记媚眼闪得心惊,但师尊在此,心态输了却不能输气势,于是他故作镇定:“……你哪只眼睛看我闲着?”

  慕容尘灏不再搭理他了,转过身来先恭敬地对蔚凌行了一礼,再转向夏洲:“阁主,上好的桑落酒已经送到。”

  事不关己高高挂的夏洲应了声“很好!”他站直了身子,卯着宽宏大量的语调说:“这间地窖你们想便来,无需和人打招呼。今晚二位是水月阁的客人,不知可否赏脸去外面喝上一杯?”

  墨池这小笨蛋果然吃这套,满脸兴奋都写脸上,但他好歹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理智,张口也是情非得已:“这个、可能得、得问我师尊。”

  蔚凌听他声音委屈得快要拧出水来,还能怎么办,只能认了啊!

  其实在来的路上怀疑过夏洲可能对墨池不利,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因果,心中无端端地放松些许,再加上方才慕容尘灏提到的桑落酒,蔚凌大感兴趣,那可是久闻大名从未一试的名酒,他自然也没了拒绝的道理。

  “那就叨扰夏阁主了。”

  *

  四个人出了地窖,回到热闹的庭院里,慕容尘灏不知何时偷偷换回了平时模样,他刚坐下就被女弟子给围上,像他这般温润礼貌的翩翩公子,确实招小姑娘喜欢,相比之下夏洲虽然长得英俊,但整天喜怒无常放外人眼里和疯子没两样,蔚凌在他身边,让想来跟蔚凌搭话的人都自退三尺,不敢叨扰。

  这一夜良宴欢愉,弹筝逸响,不似宫中奢华,不似山中寂寥。

  蔚凌好酒,桑落酒性烈也不见把他放倒,夏洲慢条斯理地跟他讲这酒的来历和传说,嗓音低沉悦耳,如掠过发丝的低婉凉风,他端着酒杯,静静听他讲故事,心想当年的小猫妖真有出息,懂的东西比自己还多。

  远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已经过去了三年,蔚凌却依然记得在那寒冷的沧溟寺,他与猫妖生了火,嗅着烧柴的味儿相依而眠。那时他多少猜到身边看似人畜无害的猫妖真身为梼杌,可他又耐不住寂寞,将他的陪伴贪婪收下。

  周围喧哗不断,墨池正和那些弟子们玩得开心,但蔚凌却觉得十分安静,那是非常平婉,非常淡泊的安静,好似所有声音都随他远去。

  “你说我义父,临死前会不会后悔。”蔚凌垫着酒杯,看那粼粼酒光发呆。

  夏洲正把葡萄一颗一颗堆起来,刚堆了三颗,被蔚凌突然问了一句,手也停了下来。

  “不会。”他拾起葡萄,身子往后一躺,倚着椅背,两条修长的腿悠然搭上桌。

  蔚凌惊讶看他:“为什么?”

  夏洲道:“你们这种人,看似心地善良,实质上狂妄得很,非是他人却妄替他人定善恶,千万种理由,无非是昧不了良心,呵,心就是心,偏得加个‘良’字,我看赫玉死时,不怨天不怨地不怨别人欺他辱他,只怨自己修为不济,救不了眼前人。”

  蔚凌听着,将手中珍酿一饮而尽,他脖颈细软,沾了些发丝,优雅的弧度上延至唇角,柔如初秋剔透的水露。

  烧辣的酒气涌入,余留一丝纯甜萦绕喉间。

  蔚凌再睁眼,远远看向夜色与明月。

  “他葬身火海是为了镇魂?”

  夏洲“嗯”了一声。

  “你可知镇魂,不是什么好受的法术。”蔚凌笑了笑,非常温和的那种笑:“所谓镇魂,就是安抚亡魂,人死了,怨念散不尽,怨念多了,会集成怨气,怨气会招来恶妖,而寻怨念而来的恶妖留在人间,必成大祸。”

  最后几个字蔚凌说的那么肯定,那么决绝,像是故意强调给夏洲一样。

  当年的夏洲,便是那循着怨念降临的恶妖。

  蔚凌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给夏洲讲这种话。而夏洲还懒懒散散,全然没把这话题和自己想到一块儿。

  蔚凌继续道:“死的人越多,就越需要镇魂,施法者要以自身法力渗入怨气之中,与怨气产生共鸣,那时候,你会听到他们的痛苦,无奈,孤独和绝望。”

  “我知道,也能听到。”夏洲把手放在后脑扫,垫着椅子摇摇晃晃:“对妖来说,这可是飘香十里的美味佳肴。”

  “而施展镇魂的人,既要理解那些怨念,又要抚慰那些怨念,加以引导,安抚,平息,直至湮灭。”蔚凌还是笑着:“稍有不慎反而会被怨念吞噬,一些疯了,一些死了,一些烙下终生阴影,夜夜受梦魇所困。”

  夏洲盯着蔚凌,他喝了酒,脸色泛红,眼神焕然地望着火光,那火光在他瞳间闪烁,映着他温软的轮廓,染了些许无奈。

  “义父尽管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但他能在那种状态下完成镇魂,我想他应当是从未动摇,也从未后悔,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狂妄了?”

  蔚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夏洲说到这个,或许他只是想说话,哪怕身旁石块也无妨,说完以后他又继续喝酒,心绪轻飘飘地浮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