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很快便来到了那大树底下,折礼望着头顶的红绸,好奇地随意拈了一个来看:“这是什么?”
喜儿将那灯放在身旁,捏着那枚快要变形的玄青色竹签,抬起头看晃荡着无数心意与愿望的姻缘树:“阿礼,听说这在这棵大树下求姻缘很灵验的。”
“是么?”竹签从他的手中滑走,飘飘荡荡的,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岸边。
喜儿跟随着折礼的目光,毫无疑问地看到了萧风的身影。
似乎每次看他,他的目光都在萧先生身上……
明明他站在人群中,明明是相貌如此不起眼的人,可偏偏只要他站在那处,阿礼的目光就永远会追随而至。
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会在他们与外人之间隔入万水千山,像屏障一样,不容涉足。
不知何时,怀揣着签与红绸的少女将手慢慢从胸口放了下来,就像那份愿望与期待,也被她舍弃。
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你和萧先生,认识很久了吗?”少女垂下失望的目光,轻声问道。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折礼出神的片刻,他收回目光,露出沉浸于回忆的笑容:“这样想来,的确是很久了。”
“他人……很好吧。”少女无声地轻轻抹了抹眼角。
“嗯!”折礼毫不犹豫地答道,“虽然时而又会有些严厉,脾气也不见得是那么温和,但罕见地很包容我。很强大,很有原则,很理智,很聪明,会照顾人……”
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从折礼口中而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折礼有些疑惑喜儿的问题:“是在我去查落枬弟子的时候,他救下我认识的啊。”
“不太像。”女人的第六感或许就是这么敏锐,“你们好像认识很久了。”喜儿的话中,隐约有些暗暗的怨怼。
折礼有些心虚,又看向非道,他的身份,一时还不好同喜儿明说。
“确实……是认识很多年了……”折礼挠头瞧喜儿,“这也不重要啊……”
喜儿垂眸,心里多少有些被折礼排斥在外的失落,半晌,她又抬头问:“阿礼,你分清对那个人是不是心仪了吗?”
少女真诚的发问惹得折礼又想起了笺云,他不由迷惑地蹙眉,思索了半晌:“我想,应当不是吧……”
少女微微挑眉,有些意料之外的疑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折礼回想着:“是个很矛盾的人,也是个很坚强的人。”他不由笑道,“小心思很多,很聪明。”
不是同一个人嘛……
喜儿露出疑惑的神情,向非道看去。
折礼顺着她惆怅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喜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提起那盏灯笼:“阿礼。”
“这盏灯笼送给你。”
灯笼递到面前,折礼犹疑地看着她,这就是刚才铺子上那盏,折礼看完这盏灯笼上的题词,心头一跳,怔怔地看着喜儿。
“我原本,是为自己买下这盏灯笼的。”喜儿勉强扯了抹笑,“原本……也是打算送给你。”
折礼不由得惊慌失措地退了半步,喜儿见状又羞又气,咬着牙跺脚:“你干嘛退半步?!”
她生气地把那灯笼推到折礼怀里:“我如今不想送你了!你不是也想买下它吗?给你!”
折礼还没反应过来,那盏灯笼便被喜儿丢到了他怀中,少女还在瞪他:“我是挺喜欢你的,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
折礼怔怔地抱着那灯笼,目光游走着不敢看喜儿,更不知该说点什么。
少女不知是气还是羞还是难过,她又跺了脚:“你真是个笨蛋,你到底有没有想好自己喜欢谁?这灯笼很适合你。”
喜儿咬了咬唇,瞥了一眼折礼手中的灯笼:“把它送给你心仪的人吧!”
少女故作愤怒的神色还是有些勉强,她暗暗长吸口气以平息自己的情绪,话已说完,她退了一步,抬头爽朗一笑:“就这样了,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
留下那抹艳丽的笑容之后,少女便提着裙子跑向了回家的路。
去把它送给你心仪的人吧。
那句话回荡在耳畔,震得折礼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又彷徨无措。
他喜欢谁?
折礼提起那盏灯笼,怔怔地看着上面的题词。
“风过无痕,
雪落无声,
笑靥已入心,
眸中映万千风景,
万千风景不及君。”
“眸中映万千风景……”
“万千风景不及君……”
烛光明灭之间,眼前恍惚浮现了非道的脸……
折礼震惊地朝非道看去。
“喂!”热情洋溢的声音伴随着毫不客气的肘击,陆合辙在折礼身边四处张望,“喜儿呢?你们说完话了吗?”
他已经受不了单独待在萧先生身边了,不仅因为他此人甚是无趣,还因为他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他不是个善茬,以至于他在萧风面前,总觉得有种束缚感。
折礼慌忙地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看向后头慢悠悠踱过来的非道。
找事之人已弯了腰去看那盏尤为扎眼的灯。
“风过无痕,雪落无声……”毫无情绪的字眼从那人嘴里蹦出,慌的折礼连忙将那灯笼提到半空,随即一个法诀便将它收了。
眼前具体的物品消失在折礼手中,陆合辙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的鄙夷之色。
眼见萧风过来,折礼连忙说:“逛的差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吧。”借以结束这一日的行程。
当一份感情产生难以拨正的倾斜,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写,简单会变得繁复,纯粹会变得驳杂,喜怒哀乐由他人掌控,变得多思、忧虑、惊恐,安全感会破碎,距离不再容易把握。
尤其是这份感情还存在伦理、道德、认知上的对错时,自我否定与怀疑无疑会为他带去难以愈合的创伤,也会对原本的天平,造成不确定的动荡。
折礼像突然遭遇了什么变故,收敛了活泼,开始醉心于修行。
可能这是件好事。
站在远处观望的非道如是想。
可他又感觉到似曾相识的违和感,就藏在他帮折礼整理衣服时、投食时、说笑时、打闹时,会猛然出现,刺他一下。突如其来的别扭和抵抗,连其余的几人都多多少少有所察觉。
连他现在睡觉,都睡得板正,仿佛一夜都在提防自己有什么过界的动作。
恰巧有消息从青芜传来,非道回去了几日。
索性他走了,折礼才觉得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得以睡了几日好觉。
也正因着他走了,众人都以为他和萧风吵架,把萧风给气走了。
“阿礼。”喜儿端了盆去年的谷子,瞧见折礼闲的无事在后院同别人的骡子套近乎,她将谷子撒向院中的鸡圈,折礼正摸着那骡子的头回过头看她。
“你同萧先生吵架了?”喜儿的询问中带着些许八卦时的迫切。
折礼抬眸不明所以地扫了她一眼,捡了新草喂给那骡子:“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没有吗?那你们俩最近怎么怪怪的,感觉你像是避着萧先生呢?”
折礼诧异地望向她,有这么明显吗?他又低头思索,试图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来。
喜儿瞧他不应声,又细细地观察了他半晌:“还说没吵架呢,你现在这样子,倒跟我姐姐同姐夫吵完架嘴硬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她一面说一面觉得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欻,乱麻理不清,反被人添了把火,烧得折礼脸上发热,沉了声回她:“喜儿,话不能乱讲。”
他说罢扔下手里的草,不知是气还是恼,转头匆匆地便走了。
喜儿心里头有不少的诧异,见他气呼呼地跑了,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也有些伤感起来。
最早觉得折礼喜欢萧先生的时候,她总觉着是自己的错觉,时日久了,反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对,追求自己所爱又有什么不对呢。
如此想着,喜儿又不由得有些微的落寞。
不过幸好,她不是留恋昨日风景的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她便不会再对折礼多下一分心思,毕竟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赚钱!
独自漫步在寂静的林中,白雪皑皑之下,天地都显得很干净。
今日是个好天气呢,万里晴空,一碧如洗,阳光映得雪都像在发光一般,朦朦胧胧掩着一圈光晕。
躺在雪地里,望着无边际的天空,折礼才稍微静下心来思索了之前与非道呕气的前因后果。
非道误会他喜欢笺云,那种带着自信的判断,让他的努力解释都显得像无理取闹。
然后便是他与江师叔的联姻。
那时他不明白,此时倒想了个通透。他同师傅怄气,怄的不是师傅不信任自己,而是师傅就要不属于自己了。
可江师叔与师傅是何等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自己又算个什么呢,莫说礼法,便是世俗,也难容此事吧。
他又回想起望江的旧话。
他跟随师傅近十载,衣食住行事事皆在一处,又未经人事,或许才会有些不干净的念头,或许只是错觉。
是了,一定是错觉。
# 六、七潭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