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日月同归>第3章 细雨湿流光

  三月十五……正是杨花落尽子规啼,人间一片好春色之时。

  聆心殿外,在青芜门派上下弟子的见证之下,折礼身着华丽的亲传弟子服,端正地跪在非道面前,接下了属于他的亲传弟子玉牌。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挂在腰间,非道伸手,折礼的目光从他的手移到他的眼,那双眼中的温柔与包容,成为他往后多年的信念与准则。

  非道带了折礼一把,折礼站起身,百善喊了句“礼成”。

  非道蹲下身,仰视变平视,折礼瞧着非道温柔地替他又系了系腰间的玉牌,轻声说:“生辰快乐,平安顺遂,折礼。”

  折礼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他伸手满是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他也料想到非道是知晓他的生辰,但此刻他仍觉眼泪像决堤一般蔓延。

  拜师仪式结束后,非道带着他来到杂事堂,桌上堆了好多礼物,还有一碗长寿面,卧了他爱吃的温泉溏心蛋。

  “生辰快乐啊折礼,”掌勺的师叔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面要趁热吃哦。”

  不多时,从拜师仪式下来的人群一波波赶来祝贺,既祝贺非道收徒,也祝贺折礼生辰。

  折礼哭得稀里哗啦,吃过午饭,便跟着非道抱着礼物回到了听月湖。

  回到听月湖,折礼远远便见湖边大树下多了个秋千!

  “啊!秋千!”折礼惊呼着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放在旁边,坐到了秋千上。

  非道慢悠悠地走过去。

  眼见着折礼越荡越高,瞧见非道走近,折礼开心地喊道:“师傅!谢谢师傅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从前在枫叶林,他也有一个自己的秋千,曾经父亲推着他,荡在最高处,比那枫树还要高。

  折礼荡着荡着,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中,仿佛又听到了母亲温柔的提醒:“可要抓紧了。”

  眼前急速变化的景物,让情绪变得更加高亢,更加刺激,折礼瞧了一眼非道。

  非道到了近处,折礼忽然松开了手,从秋千上荡了出来,非道目光一凛,瞬间将扑过来的折礼接入了怀中。

  原本是惊险的事情,折礼却在非道怀里笑成一团,非道才知他是故意的,不由板起了脸:“摔到地上可怎么办?”

  折礼从非道怀里溜下来:“不会的。我相信师傅。”

  “就像当时你跳入听月湖,笃定我会救你一样吗?”非道问。

  折礼坐回秋千上,闻言有些心虚,转过头咬着唇看非道,搓着手手说道:“你知道啦,师傅。”

  折礼又吐吐舌头:“其实也不是笃定……”他是在赌,但,起码在醒过来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非道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只说道:“即便是再信任的人,做这些事,也要为自己留有余地。”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非道只见着折礼拼命点头:“嗯嗯嗯。”

  既拜了师,非道自然打算倾囊相授,但一连几日,他却发觉,折礼在修行上,似乎没有天赋,基础的法诀背了三天,还是记不住。

  直至某日非道提前回到饮歌楼,发现折礼并未按他所言记背法诀,而是在书房看闲书,才明白了他为何毫无进步。

  非道有些意外。

  他无声息地站在书房门口,折礼正兀自沉浸在书中,对此毫无察觉。

  翻到最后一页,折礼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非道瞧那本书,是一本杂记,三两日是不太能看完的,非道有些懂了为何折礼毫无进步。

  折礼将手中的书归位,便又在书架前逡巡,仰着头四处寻觅,瞧见一本似乎是感兴趣的,便搬了椅子过去。

  他站在椅子上,取下一本,又抬头去看更高的书架上陈列的书本,嘴里时不时发出些惊叹。

  似乎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努力伸手,踮起脚尖,向书架的最高层够去。

  显然以他目前的身量,即便是踩着椅子,也是十分勉强。

  非道顺着他的手看去,是一本草木绘本,记载了许多奇花异草及其效用。

  非道正思索间,便听闻一声惨叫,他随即闪身而入,扶住了那正往折礼身上倾斜而下的书架。

  折礼摔在地上,椅子翻在一侧,他吃痛地哭丧着脸,怯怯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非道,耳畔是稀稀拉拉的啪嗒声,不少书都从书架上滑落。

  把书架安置好,非道还未出声,便见折礼忍着疼痛爬起来,搅着手指惴惴不安地站在非道面前:“对……对不起……师傅……我……”

  他话未说完,非道已捉住了他的手,手臂剐蹭的伤痕沁着血珠,非道抚过,便消失了:“还伤了哪里?”

  折礼有些怔怔地看着他,非道便蹲下身,提起他的裤腿,小腿侧边大约是碰在椅凳上了,红了一片。

  非道捏了个诀,一朵水花自他指尖飞出,落在那受伤处,折礼顿觉一片冰凉,激得他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原先的剧痛便消散了许多。

  他有些无措地望着非道,眼里闪烁着泪光。

  “哭什么?”非道有些意外,这孩子不是摔倒了都能利索爬起来的性子吗?

  大约是非道的语气有些冷淡,折礼又有些瑟缩地看着地上的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非道瞧他这样,大约有些懂了,他是怕受罚吧,他伸手一把将他捞起,放在书桌上。

  折礼怔愣地看着非道。

  “书掉了是小事,若是这书架砸伤你,可就不是小事了。”温柔而沉静的声音给了折礼莫大的心安。

  离开苏府之后的这些年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唐氏以外的温暖,竟是来自于眼前这个曾经冷冰冰的人。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非道转过身,抬手,便见那些书浮空而起,一一归位,也不过片刻。

  他收拾完,侧首看折礼,他仍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睁着大眼睛瞧着自己,怪有些像……山下流浪的小狗。

  “比起这个,我不是让你背法诀吗?”非道又流露出严厉的神色。

  折礼心里一慌,垂首,呐呐无言。

  “你说要跟我修行,我才收你,如今却如此偷懒。”

  折礼抬起头来,急急地解释道:“不是的,师傅……”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鼻音,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非道板着脸:“你是不是不想修行?”

  折礼正要说话,非道又肃然说道:“说实话。”

  折礼咬着唇又垂下了头,半晌,才惴惴不安地说道:“师傅……我……我不想修行……”

  安静的书房中传来孩子隐忍的抽泣声,令非道多少有些意外和于心不忍。

  终于,折礼鼓起勇气说道:“我不想修行……我讨厌修行……”折礼伸手抹去颊边热泪,“爹娘便是因为修行才总是不在我身边,要不是修行,他们也不会离开我……”

  “我讨厌他们……为什么他们要离开我……”

  折礼愈发哭得凶狠,几乎是嚎啕着哭喊,发泄着这数年来的委屈和伤心。父母在时,他便与他们聚少离多,诛魔之战他们奋不顾身抛下自己,苍生、道义、同门,无一不重过自己,以至于他们死后,自己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母?

  修行对别人而言或者是好事,可对折礼而言,只意味着无可逃避的责任,与那些大道至上的说教一般令他厌烦。

  他不懂得有何修行的必要,也不懂得做这件事的意义,只有父母所留下的阴影,令他本能地逃避。

  原是如此吗?

  非道了然地叹了口气,伸手,停在折礼头顶的,半晌仍是垂了下去。

  无人可知,他心中有愧,使他甚至不敢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只能看似冷淡地默立一旁。

  哭得疲惫了,折礼便坐在桌上抽噎。

  良久,非道才说道:“既如此,便不要勉强自己。不想学,便不学。”

  折礼一抽一抽的,仰起头看非道,红肿的眼里满是委屈:“真……真的吗?”

  “嗯。”非道郑重地回答。

  折礼有一瞬的开心,随即目光又暗淡了下去:“我真的可以不修行吗?那我还可以留在青芜吗?”

  “你是我的弟子,自然可以。”

  折礼摸了摸哭得发疼的眼角,仍旧抱有一些怀疑,望着非道:“真的吗?”

  “真的。”非道又郑重地回道。

  折礼算是稍稍放下心来,感激地望着非道。

  非道伸出手,摸到折礼的脸时,才恍觉自己的举动,已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在半空的手僵持了片刻,拇指落下,搭在折礼的眼角。

  温柔而舒缓的凉意扑面而来,折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酸胀感已然消退了许多,折礼感激地看着非道,心中涌起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自然地伸手抱住了他:“谢谢师傅!”

  怔忡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孩子,非道心头震了震。他过往一向很难理解人与人之间这般亲昵的举动,此时竟觉不错。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有温暖透过衣衫传来,是信任与依赖的温度,还是这孩子胸前佩戴的宝珠,令他心生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