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过后无事发生, 乌云从他们头顶飘过,太阳如同往常一般缓缓西坠。
裴南辛回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见程杭西站在小廊上, 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咚咚。
他敲了敲窗边:“找我?”
程杭西一回头, 就看到裴南辛倚在窗边, 头发还湿漉漉的, 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然而整个人似乎还带着一身的热气,他一过来,周围的温度都被带得高了些。
“徐嫂烧的马铃薯很好吃。”程杭西道。
裴南辛故意问:“都吃过了才来叫我啊?”
程杭西往前走一步, 和他离得近了些, 板正又认真地说:“还没吃完,大家都还在。”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只吃了一块。”
完全能听到外头吵嚷声的裴南辛忍俊不禁。
“队长都来邀请了, 我怎么可能不去。”他转过身, 抽出一件旧衣服随便擦了擦头,又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套上,“走吧。”
程杭西看他没有勉强的样子, 就放心地先走下小廊。
走到屋外, 裴南辛才知道刚才程杭西为什么一直看着天上。
天空被夕阳拖出一片橙红色的云。在这么一片夕烧下,他这面朝南边的木屋都被糊了一层隐约的辉光。
裴南辛慢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就被程杭西拉着往前走:“快点,不然就没了。”
在开饭的时候, 徐嫂和大锅周围一向热闹, 今天却还要比以往更热闹一些。
无论天上忽然烧起的一片橙红蔓延到哪里, 寸子他们也都只巴巴地看着锅里, 手里还捧着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碗。
徐嫂挥了挥她那把泥烧的大铲子:“走开走开,这不是你们的,都说了没有吃够的再用工时换第二锅的,工时少就换马铃薯回去自己烧。”
“徐嫂,我们自己做的哪有你烧的好吃啊。”
一有人这么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少拍我马屁,舍不得工时就直说,这里谁还不知道谁啊。”徐嫂又伸手,把凑得太近的人赶远了一些,余光看到程杭西带着裴南辛过来,便笑着说,“可算是来了,再不来给你们留的最后这一点就要被这些个贪吃的抢了。”
徐嫂把放在锅边温着的一个碗给程杭西,随后把剩下的都装给裴南辛。
马铃薯块依然切得不大,但这回终于不再是水煮的了。上面还沾着碎薄荷叶,一块块马铃薯的缝隙中还有辣椒末。
虽然这种组合裴南辛没有见过,但在大家面前,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
马铃薯的清香刚蔓开,辣味就冲了上来,但有薄荷压着,味道也没有很刺激。
味道竟然意外地还不错。
裴南辛笑着对徐嫂说:“好吃。”
徐嫂当即乐开了花,高高兴兴地去给第二锅马铃薯削皮,一边削一边念叨:“喜欢就好。”
裴南辛又笑了一下,偏过头,就看到身边的程杭西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奇怪。一抬眼,就看到一圈人隔着段距离看他。
哦不,是看他和程杭西手里的碗。
察觉到他的目光,他们马上把视线移开,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
裴南辛问:“你们还没吃吗?”
众人一起摇头:“裴老大,我们都吃过了。”
“就是没吃够。”
还有人乐呵呵地说:“在等第二锅呢!”
“嗨呀,裴兄弟,你别理他们,一个个馋的。”徐嫂当着大伙儿的面大声念叨,“又馋嘴又小气,想吃又不舍得工时,哪有白送的好事!”
裴南辛没有接话,众目睽睽之下又吃了一块。
有人等不及,走到徐嫂身边:“徐嫂,我帮你削皮。”
“别削太厚了,浪费。”
一有人动,用工时换了第二锅的人都跑到徐嫂身边帮忙。而那些没有换的人也没回去,都留下来看热闹,兴许是闻着香就高兴。
等裴南辛吃完,通红的云已经彻底被夜幕吞没。红月没有出现,只有摇晃的火光破开这比平时都要暗的黑夜。
灶台里的火烧得旺,徐嫂一边指挥着人扛锅去洗,一边利索地给马铃薯削皮。干活的在傻乐,没干活的在插科打诨。
“诶,我跟你说,我以后要种五十亩地!到时候,不管再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再饿肚子了!”
“梦吧你就,树都没种出来,还想五十亩地?风先把你脑子吹没了吧!”
裴南辛哑然失笑。
有点像过年。
程杭西吃完,看到他的碗也空了,但是人一直没走,有些疑惑,但没有问,只安安静静地跟他站在角落里。
第二锅马铃薯块已经下锅,香味又从锅里飘出来,众人都围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
有人拨开人群,从里面走出来,往四周望了望,便走向角落里的裴南辛和程杭西。
“于嘉,怎么了?”程杭西问。
“裴哥,队长。”于嘉看上去有些窘迫,“我想自己建个房子,先带于话搬出来可以吗?”
裴南辛点头:“当然可以,能建房子的地块你也知道在哪里,自己选好就行了。只是——”后面这话他问就有些不合适了。
接收到裴南辛的目光,程杭西便说:“泥房本来也是我们暂时住着的,想搬出来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决定搬出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见他们没有反对,于嘉松了口气:“没发生什么,大家都还好。”说到原因,他便皱起眉,“在斩城的时候于话吃了不少苦,我们逃出来以后,即使安全了,睡觉的时候他还是容易惊惧。最近夜里他总是做噩梦,睡不好。也许是屋里人太多了,他容易害怕。我们搬出来以后不会吵到人,对大家也好。”
程杭西道:“需要帮忙就说。”
“好,我知道了。”
事情说完,徐嫂那边也开始起锅了,于嘉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拿着两个碗乖乖排队的于话,不由得笑了一下:“裴哥,队长,那我先过去了。”
看着兄弟俩站在一起,裴南辛忽地说:“感觉长大了不少。”
程杭西道:“我也觉得。”
裴南辛看了他一眼,而后笑着摇摇头。
程杭西警惕:“你摇头什么意思?”
还没等到回答,一点雨水啪嗒砸到他额头上。
裴南辛抬起头:“下雨了?”才说完,几滴豆大的雨水砸到他脸上,他赶紧闭上嘴巴。
不吃马铃薯的人已经跑了回去,剩下的人在锅那边乱成一团。
“下雨了下雨了!”
“马铃薯!诶,你们挡挡雨,别让雨滴进去了!”
“我还没装马铃薯,让我装了再回去!”
“装你脑壳!连锅一起搬回去!寸子,快啊!”
不知怎么的,裴南辛突然忍不住笑。
听到笑声,程杭西转过头看他,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裴老大,队长,下雨了,我们回去了!”一群人扛着锅以最快的速度往泥屋那边移动。
程杭西看看他们,又看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裴南辛,有点拿不住主意是跟寸子他们一起跑回去,还是先把淋雨笑得停不下来的裴南辛拉去躲雨。
裴南辛看到他纠结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在程杭西伸手抓到他之前,他先抓上对方的手臂,扯着人往木屋跑。
才踏上廊子,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听起来声势浩大。门和窗一关上,雨声就被隔绝在外。
裴南辛重新去把水给烧上,先发制人:“下雨了不跑,傻不傻。”
“明明是有个傻子不走。”
裴南辛点头同意:“对,所以我把傻子带回来了。”
等他生好火从浴室出来,就看到程杭西一脸气闷,嘴皮子想嘀咕些什么,又把声音咽回去。
像个有气没处撒只好埋头打洞的仓鼠。
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声,这夜意外地好眠。
早上裴南辛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有哗哗哗的雨声。外面还太暗,有些看不清楚,他便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
雨水几乎连成线,又快又急地砸下来,远处地面的雨水被打得飞溅。
裴南辛眯起眼睛,望向对岸。
隔着一层雨幕,有些看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时候没有人跑出来冲向田里。
即使这场雨跟他们来这里后遇到的第一场大雨一样大。
他把窗关上,转身就看到程杭西把被子团在身上坐起来了。
裴南辛道:“下雨,干不了活,接着睡。”
“哦。”程杭西迷迷糊糊地应了,又抱着被子躺下,在床上缩成一个团团。
裴南辛抽空看了眼系统面板,没有新消息。他回到床上,将自己的那床被子从程杭西身下拉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带了冷气和潮气回来,他才盖好被子躺下,程杭西就忽然睁开了眼。
看着不是很清醒,但也不是很迷糊。
裴南辛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过了一会儿,程杭西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来:“裴南辛。”
“叫爸爸干什么?”
然而程杭西又不吱声了。
裴南辛眼睁睁地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就又把眼睛紧紧闭上,好久都没有动静。
“诶哟,是说梦话还是梦游啊。”
裴南辛小声哔哔,就着雨声又睡了个舒服的回笼觉。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等他踏出木屋,天上的乌云已经散了。
才站到小廊上,他又看到寸子从竹林的方向走出来。
三,二,一。
“裴老大!”寸子清亮的声音炸开,“竹林里长了好多笋!好多!”
裴南辛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程杭西果然懵懵地从两团被子里挣脱出来了。
他笑了笑,问寸子:“好多是多少?”
“有一片!裴老大,我们要有一片竹林了!”寸子越说越乐,又转身跑回去,“我再去数第六遍!”
裴南辛走到河边,河床涨了不少,水浑浊得已经成了土黄色。
“你在看什么?”收拾好的程杭西走到他身边,也探头过去望,看完,他蓦地笑起来,“以前这个时候,我们正火急火燎地拿竹筒放到树上接水。”
“现在有水井了,不用接了。”裴南辛也笑,“那几个小竹筒都留给你捉小螃蟹吧。”
“不,”程杭西摇头,“你的外套装得多。”
“啧,”裴南辛皱眉,“又拿我外套又抢我被子,程杭西你真能耐。”
“才没有。”
“那你刚才起来的时候身上团的两床被子怎么说。”
程杭西无话可说,低头自闭了。
这一场雨以后,加扰照样每天排了活。打算建房子的于嘉只能抽着有空的时候,慢慢地准备材料,又一点点把房子盖起来。
有他带头,其他人见裴南辛和程杭西不反对,便有好几个人也准备建房子。
裴南辛现在不怕冷不怕热的,对温度不是很敏感,程杭西穿棉马甲的时候,他是一件短袖一件外套,等程杭西把棉马甲脱了,他仍是短袖和薄外套。
几天后又是一场大雨,雨才停,裴南辛就去了竹林里,看看寸子口中的“好大一片笋”是怎么个一片法。
他还未走到竹林,就在树边看到了刚冒出头的笋尖。
裴南辛捏着笋尖晃了两下:“我还没开始筑泥墙呢就先长出来了。”
越往里走,笋尖就越多,到了竹林边,他放眼望过去,看到高高低低的一片笋和幼竹,还有不少尖尖。
他愣了一下:“好家伙,这长得跟疯了一样。”
等这些笋长成成竹,就能实现砍竹子自由和吃笋自由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裴南辛问:“怎么了?”
程杭西已经来看过几遍,并没有对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笋感到惊讶。
“加扰说明天就能收小麦了。”
裴南辛点点头:“今天就能挖嫩笋了。”
“不是还没到时候?”
裴南辛转身,下巴往树林里面扬了扬:“竹子长在里面会和树抢地,只挖树林里的就好了。”
“那……”程杭西伸手指向花田那边,“长在那里面的怎么办?”
裴南辛默然,走向花田那边。花的叶子长得茂密,他走进花丛,才看到花与花之间也冒了不少笋尖。
裴南辛:……
这竹子不会是变异种吧,不会造成生物入侵吧?
“这里的也不用留。”他往回走,看到程杭西站在流星花旁边,低头看了一眼不受大雨影响的流星花,又说,“我们先把你脚边那棵笋挖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南辛分人小妙招:
叫他裴兄弟——长辈
叫他裴哥——稳重正经的人
叫他裴老大——中二小年轻
叫他裴南辛——程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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