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语重心长的和颜阙说:“阿缺, 你听我说,去神庙偷, 真的太危险了。我们现在身处琼州海市, 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样做,翻车的可能性, 真的太大了。”
“更何况, 你忘了吗?我们签过琼州海市卖身契的。”
我道:“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卖身契,偷就偷吧。三十六计跑为上,只要能偷得到, 就能跑得掉, 但是现在,真的不好说啊!”
颜阙:“……”
颜阙听着我连珠炮似的巴拉巴拉一大段,最后轻咳一声, 说:“我只是说,在我们没有主动权的时候, 不建议轻易和琼州海市的城主进行交易。但是, 如果我们有呢?”
我:“……诶?!”
我眼睛一亮, 问颜阙道:“我们有吗?”
颜阙轻轻地端起茶盏来, 抿了一口茶。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墨玉匣,玉匣开启,当中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我伸手想要去拿, 却被颜阙“啪嗒”一下拍开。他合上了匣子,说:“这东西金贵的紧, 我们不能碰, 碰了就没用了。”
我:“?”
我问颜阙道:“所以, 这东西是——?”
颜阙的薄唇轻启, 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来:“鲛珠。”
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压低了声音,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颜阙道:“这个世上……居然真的存在着,鲛珠?”
颜阙点头。他道:“在没有真正见到之前,我也不敢相信。但这世上,便是无奇不有。原本,以鲛珠换魂石,至少应该是九成的买卖。所以,即使琼州海市危险,但只要按照规矩来,想到达成目的,还是不算难的。可谁能想到,现在发生了琼州屠城一事,这桩事情发生的突然,毫无征兆,令人猝不及防,难以揣测。我们并不知道,那位城主,究竟是为何而屠城,还有那些黑衣神秘人……”
“如今琼州海市的情况,与我们原本所知的不同,所以,现在的我们,也就不能够轻举妄动了。”
我点了点头,问颜阙道:“只是,你说,那个城主屠城也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鲛珠?”
鲛珠,要说稀奇,其实也无甚稀奇。
——它只是鲛人所流下的眼泪而已。
只是问题是,鲛人都是天生的感情骗子。他们虽然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但是真情实感,却是半点也没有。想要他们流眼泪,真真是比登天还难。
什么?可以严刑拷打?
这就是想多了。鲛人一族情感淡漠,对于身体疼痛的忍耐,更是超乎想象。可以说,他们天生就是不会哭的生物。
如果有鲛人,真的流下了眼泪,那么他的眼泪,就会凝结成为鲛珠。而就在他流泪的一瞬间,那个鲛人的双眼会枯萎。
——他会变成一个瞎子,永生永世不能重见光明。除非,他找回了自己的眼泪。
是的。这就是关于鲛珠的传说。
为什么说是传说呢?因为几乎没有鲛人,会流眼泪啊!
鲛人族自己知道流了眼泪会如何,但还没遇见过族人真的哭过,更不必说现在,他们早已经族灭,于是,传说,就更加变成传说了。
相传,鲛珠是至纯至净之物。所以,除却那个流泪的鲛人,和鲛珠的主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能直接触碰,否则,这滴眼泪,就会被污染了。
我的内心天人交战好几回,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颜阙道:“这颗鲛珠的主人,是……长亭?”
鲛人为谁流下了眼泪,那颗鲛珠的主人就是谁。除非是主人自愿将鲛珠归还,否则,那个鲛人,就永远只能是个瞎子。
颜阙点了点头。说:“是。但琼州鬼雾屠城,应该与鲛珠无关。——如果长亭不肯,他做什么都拿不回鲛珠,相反只能更加的惹人厌恶。相安无事七千年都过去了,没有人会临到头来,做这种蠢事的。”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墨玉匣子。我道:“令鲛人流泪,实在是……奇迹。可见那个城主,也算是对长亭用情至深。他们两个……”
颜阙冷冷的打断我,说道:“这样子的深情,不但一文不值,还无比的令人作呕。事情已经做下,伤害已经造成。难道因为一滴眼泪,因为他真的动情了,就要不计前嫌的原谅吗?”
“做梦!”
“吱呀”一声响,小风直接推门而入。
我&颜阙:“?!”
我和颜阙皆是一惊,齐齐站起了,问小风道:“你怎么来了!”
小风说:“我原本只是想要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计划,然后一到门口,就听见你们说长亭……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
我震惊的打断小风,问颜阙道:“这间客栈的隔音效果这么差?”
颜阙也没想到小风突然这一出。他无奈的道:“我施过屏蔽咒。但是天生仙之间……好像屏蔽咒没什么效果。”
我:“……”
我说:“你们的这个屏蔽咒不到位。我得给它去加固一下。”
小风关紧了门,拦住我说:“这个先不急。你们先把话给我说清楚!”
颜阙道:“你想要听什么话?”
“你说呢!”
小风急了。他道:“这个琼州海市的城主,就是长亭之前错信的那个人?他还是个鲛人?!”
“这种畜生……”小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他道:“长亭怎么会喜欢他?”
颜阙不欲多言,只是淡淡道:“人在年轻的时候,谁知道就会遇上什么呢?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长亭都已经不在意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小风怒了。他难得对着颜阙抬嗓子:“你怎么知道他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他已经不在意了,为什么他不愿意下琼州海市,且至今都对过往的事讳莫如深——”
颜阙:“那你要他怎么做呢!自己主动说得人尽皆知嘛!”
“可是他不开心!”小风道:“别的不提,单是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可是,长亭从来都是心事重重,根本就没有真的开心过!”
颜阙淡淡道:“长亭是天帝。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很忙,很累。有心事,也是正常的。”
小风一口咬定:“那不一样!”
“看起来,我坚持要来这个琼州海市,还真是来对了。”小风冷冷的道:“我倒是要看看,那个害的长亭如此难过的畜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小风的话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颜阙当机立断的打晕了他。
颜阙一把抱起了小风,同我说道:“他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只会坏事。他年纪还太小,做事情太冲动,我得先带他离开。”
颜阙叮嘱我:“我会尽快回来。但是一来一回,估计最快也要半日。你千万别一个人自作主张。等我回来。”
我:“……”
知我者,果然非颜阙莫属。
我被颜阙的叮嘱说得心中一颤,但面上还是不显,只是认真的点头答应了,而后同他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颜阙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小风,和颜阙说:“或许,早在之前,你就应该这样做。”
颜阙摇了摇头,说:“小风的心里有执念,原也随他去。反正进了琼州海市,总还有我盯着他。我原本想着,他要来,就随他来。——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找什么,又怎么能够找得到呢?却是没有想到现在。”
我:?
我听得疑惑,问颜阙道:“他要找的……难道不是城主那个渣男吗?”
颜阙摇头,说:“在此之前,小风其实对一切都稀里糊涂。他只知道长亭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去,但也仅止于此了。可现在,他知道的太多了。”
人在没有方向的时候,他要东奔西撞,就随他去。再怎么拦着,也不及让他自己碰碰壁来的好。可是一旦小风知道了长亭当初遇到的那个人,就是琼州海市的城主,他就相当于有了方向。
只要从城主入手往下查,小风想要知道的事情,总能够一件一件的,全部给他挖出来。
我恍然悟道:“你是担心,小风继续留在这里,会和琼州海市的城主作对?”
还是同样的一个道理,现在,我们是在对方的主场。
就算是那个城主再可恶,我们也不能明着和他作对,否则,吃亏的,必然只有自己。
却没想到,颜阙闻言,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仍旧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的。”
颜阙垂眸,看向了昏迷着的小风。他说:“我最害怕的事情,并不是小风的任性。而是小风他,和我们,并没有非常一致的信念。”
“他很喜欢长亭。很喜欢很喜欢。”
颜阙说:“小风诞生在无尽天火之中,他出生的时候,天火几乎烧红了一片天,即使是素华仙尊也无法靠近,将灵胎带出来。只有长亭,他是小风从诞生之初,就唯一接受了的人。”
“都说水火不相容,炭冰不同器,但他们两个,却就是很相合。”
“重明——”
颜阙抬起眼来,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他说:“你和小风一样。”
我微怔:“……什么?”
颜阙说:“我,长亭,素华仙尊,还有父神,我们从诞生开始,使命就是维护殒道,维护六界的安危。我们为了殒道的封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但是,你们不一样。”
说到这里,颜阙禁不住笑了笑,他对我说:“重明,这一点,我很开心。”
“我可以背负着我的使命,为之付出一切,但是,即使你已经参与进来了,但我仍然还是希望,你不用背负这样重的担子。”
“一件事情放在那里,人,总是可以选择,去接受,亦或者是不接受的。”
我:“——”
我注视着颜阙,看了他许久。
我说:“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
即使是我知道了殒道的存在,但是那所谓的,六界安危的使命,说白了,我并没有颜阙他们那样重的责任感和信念感。
我的底线和法则,永远是颜阙,也永远只有颜阙。
我会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只是因为颜阙,是他们的其中之一。
小风也是一样。
他或许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殒道这个秘密,但他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将此作为“信仰”一样的存在。他的信仰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长亭哥哥。
我忽然间想起了,我在万相盘中度过的,那一段凝碧仙山的生活。
疯子。
都是疯子。
凝碧仙山的洗脑包,实在是太厉害了。
一个操纵一切的父神,一个甘愿逆行功法的仙尊,还有从小就接受换魂的颜阙……
曾经那间阁楼中的情景,莫名在我的眼前浮现,我控制不住的就觉得背后生出了一股子的凉意。
我想起了素华仙尊对天帝说,是自己对不起他,然后,他们还就此讨论了一番,关于恨不恨的问题。
换魂那样痛苦的,强人所难的阵法,似乎也不见素华仙尊总和颜阙纠结“恨不恨”的问题。
要说是素华仙尊偏心自己的徒弟,我倒是觉得未必。
一个随时都准备好了牺牲自己的人,又从何来谈偏心不偏心呢?
要说素华仙尊如果真的对谁很不忍,那大约也就只有对着自己的道侣了。
他从来都认为,殒道,是天生仙应该承担的责任。
“其他”的人,不应该被拖入殒道这个没有底的深坑。
但是帝座心甘情愿的陪着他跳下了这个坑,他就算是再舍不得,事实也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没有办法。
如此看来,在所有人中,天帝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够让素华仙尊担心,对方是否会“恨”自己的人了。
所以,……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足以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如果真的是素华仙尊害苦了天帝,那么按照小风的性格,恐怕他要算账的人,除了琼州海市的城主之外,素华仙尊,也不能够幸免了。
其实,莫说是小风了,就算是我。如果颜阙小的时候,我真的能够守护在他的身边……那么,即使是我死了,我也绝对不会,让人动他一根汗毛。
颜阙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翻旧帐是没有意义的。况且,”颜阙纠正我:“不是素华仙尊害了谁,这不是他的意愿,只是必须要有人牺牲。刚好那个人是长亭,亦或者刚好会是我,是他自己。事到临头了,早已经不是一个人愿不愿意,舍不舍得,就可以作数的。”
“倘若真的可以有选择……”
颜阙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没有来生。但如果今生可以再选一次,我一定不要生成一个天生仙。”
“然而,不可能了。”
一如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一样,谁也不可能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在别人眼中,天生仙是为天道所眷顾的存在,样样得天独厚,占尽了便宜,但实际上,他们受了六界众生的好处,哪里能够不承担一点责任,潇洒轻松的活着呢?
有多“占便宜”,就有多少的责任需要去承担。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叫人一头赢的买卖呢?
我暗自攥紧了拳,面上却是不怎么显,只是勉强的笑着说:“阿缺。如果,我也有‘可能’的话。”
“我愿意替你去承担,那些你需要去承担的东西。”
颜阙:“……”
颜阙沉默,良久方道:“谢谢。”
“但我不愿意。”
他对我说:“你乖一点,在客栈等我回来。哪里都不许乱跑,否则,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我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不怕,众所周知,我们龙族也很强,再生修复能力杠杠的!
颜阙似乎是看穿了我,于是又淡淡的补上了一句:“第三条腿。”
我:“?!!!!”
我大惊失色,张口道:“阿缺你再考虑考虑?!”
颜阙幽幽看我一眼,随即道:“算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也拦不住你。还是打断了省心。”
我失声喊道:“不不不!不省心,省心不了的!我好你也好!你放心,我哪里也不敢去!真的!我发誓!”
颜阙:“……”
颜阙淡淡的道:“我不好。——不过,还是希望,你的发誓有用。”
我举手,疯狂点头:“有用有用!”
大抵是看我被吓成了这样,只差发毒誓了,颜阙觉得,应该还算靠谱,于是又放软了声音,安慰了我几句,随后才离开。我舍不得的和他挥手再见,心里面天人交战。
趁着颜阙不在半天,我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不出去,总觉得心里后悔。
可是出去吧。我也摸不准那个城主现在的状态,鲛珠又是颜阙在保管,我如果现在贸然前往,心里没底不说,可能还会惹麻烦,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况且,如果颜阙知道了我不听话,一怒之下真的就……那可该怎么办啊?
我不信颜阙真的会拿自己的终生□□开玩笑。
但他肯定会让我长记性是真的QAQ!
唉。如果现在开始从长计议,会不会有点来不及啊?
就在我一个人纠结的时候,房门突然又被人狂拍。我被这急促的拍门声吓得全身一震,不明觉厉的打开门,却见外面居然是一脸焦急的萝生和锦绣。
我:“……?”
这个组合很少见啊!
他们俩不是平时看见了几乎权当不认识的吗?
萝生推开我就想要往房间里面冲,我拦住她,问:“你想干什么?”
萝生也不答,只是着急的往房间里面望。她紧捏着我的手腕问我:“颜阙上仙呢!”
我道:“他有一些急事,和曦风上仙出去了,现在不在。你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
萝生怒道:“和你说有什么用!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实话实说道:“最快也要半天吧?”
“半天……”
萝生承受不住了。她说:“这怎么来得及?”
我不解的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清了?”
萝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后,还是锦绣在一边解释了句,说:“那六个大老爷们非要出去逛,拦都拦不住,逛到了花楼,也不知怎么了,就被扣在了那里。刚才一个人跑回来,说是要一人一间上品法器才能赎。他们实在是没有,就只好先派个人回来求救了。如果带不回法器去,就——”
我问:“就如何?”
锦绣颇有些无所谓的说:“自然是就算把人压给他们了啊!”
“压给他们?”
我问:“压给他们,跟压给琼州海市,有何区别?”
锦绣:“没有区别,都出不去了。”
萝生听见了这句话,禁不住恨道:“欺人太甚!”
我:“……”
我说:“这怎么能叫别人欺人太甚呢?之前不是早就说过,琼州海市很危险。这次进来的人又这么少,连客栈都贵成了这样,他们居然还敢去逛花楼?不宰他们宰谁?”
萝生:“……”
我说的是实话,萝生也明白,她心里也是满腔的怨念,但问题是……总不能真的看着那六个同伴,就这样永远被压给了琼州海市吧?
所以,就算是再有气,也得等到把人救出来再说。
可问题是……寻常人,谁能一口气拿出来六件上品法器啊!
强人所难也不带这样子的啊!
我摆手道:“别看我,我肯定是没有。”
锦绣也道:“咱们的陛下,日日敲打我的家族,纵使是有,也不会拿给我来张扬。萝生姐姐,他们自己要去,出了事情,也只能自己认。你放宽点心,节哀吧。”
萝生:“……”
萝生本来就着急,被锦绣这么一说,简直就要气到发抖,她道:“你这都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你,你——”
我打断萝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榆阳也被压在那里?”
萝生根本就不想要打理我。
毕竟我们一个也就那么几个人,除开我,颜阙,小风,锦绣和萝生两个姑娘,说是六个大老爷们,估摸着也就是那剩下的六名男仙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别着急。不过是有人使诈而已。”
萝生:“这还用你说?若不是使诈,什么样的花楼,能值这价钱!”
我叹了口气,对萝生说:“你如果只是关心榆阳,那么你应该可以放心,我估摸着,他应该可以回来。但你如果是还担心其他那几个人……说实话,如果没有上品仙器去赎,他们应该是回不来了。除非,是能够有奇迹发生——”
我的话音未落,忽然便听见了木质楼梯的轻响。原来,竟是有一行大约六七人,上了楼梯。
而为首的那一个,正是奇迹——
不对,是老白。
我和老白四目相对,一个眼神交错,当即整个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此时的老白,穿着一身繁复的月白色长袍,他看见我,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挣扎,最后,却还是只能咬牙开口,轻声询问道:“在下奉城主之命,前来问候。不知上仙驾临,一切可还安好?”
我听老白一板一眼的传着话,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般,不由得心里发紧。甚至都不知道,最后我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干巴巴的说出来一句:“挺好的。”
老白:“既如此,不知尊驾可愿随在下前往,与城主大人一叙?”
我摇头,说:“这个恐怕不太行。”
老白微微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你来的不巧,颜阙上仙他出门了。此时不在。”
老白微微垂眸,轻声说:“我可以等。”
我点点头,说:“行。你等吧。就是不知道,在你等的时候,愿不愿意,和我聊上几句呢?”
老白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于是我赶紧把老白给拉进了房间,关严实了门,确定屏蔽咒可靠,这才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白:“……什么怎么一回事。”
我说:“别装傻。当然是你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城主身边的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联系你,烧掉多少通讯符?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啊!我还去了你家,可你家里全都好好的,你突然就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到底有多让人担心啊!”
老白:“……”
老白低头,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让你担心了。”
我摆摆手,说:“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老白:“……谢谢。”
我看着他,说:“所以,你解释一下呢?”
老白才刚抬起来的头,重新又低下去了。
我:“……”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旁敲侧击。
我问老白:“这件事情,和我爹他,……有关系吗?”
老白:“……”
老白抬头看着我,就是不说话。
我和老白说:“我看见他了,在琼州鬼雾里面。他是不是也在琼州海市?究竟发生什么事清了,你和老头子都在琼州海市?!”
老白:“……”
老白愣愣的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复又垂下了眉眼,轻声说道:“小明……,我本来就属于琼州海市。如果你见到你父亲……,就请让他离开吧。”
我:“……”
我听了老白的话,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我说:“老头子真的在琼州海市?不是,不是……你怎么就属于琼州海市了呢!——老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和那个城主做了交易吗?你们交易了什么!”
老白:“……”
老白又不说话了。
他双手拢着宽大的袖袍,背过身去不看我,过了好久,方才说出来一句:“我就是他们的交易。”
“约定好的一千年到了。可你的父亲,他反悔了。”
老白说:“城主最讨厌不遵守承诺的人。”
“等一等……”
我被老白平静的几句话,砸得还有点懵。
我和他说:“你得先让我缓一缓。……你就是他们的交易,你就是……他们当初交易的东西就是你?!”
老白听见我的问话,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识有些逃避的问:“你知道?”
我揉着眉心,说:“大概知道一点。……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和你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件事情。”
“所以,”我问老白,“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老白把头又低了低,说:“你不是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以前,以为我知道。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吗?老白。”
老白先是摇了摇头,又是挣扎着点了点头。
“再小一点时候的记忆,我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被带到了你的身边,成为了你的贴身侍从,和你一起长大。”
老白停顿了片刻,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道:“就像是我告诉你的,我一直以为,我的本体,是一盏长明灯。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我去了三途川。”
老白说:“你曾经问我,在三途川看见了什么。我说,没有缘分。”
“并不仅仅是我和……,其实,我和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有缘分。”
三途川,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告诉老白什么。
它只是,无比直接的,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已。
千年之前,因为责任,一个丈夫没能守护在妻子的身边,于是他的妻子因为腹中强大的妖胎而引人觊觎,终至丧命。后来,身为一个父亲,为了救自己不足月就被强行剖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孩子,他想尽了办法,最后,甚至不惜用自己祖父的遗骨,去琼州海市换取魂蜡。
“小明,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你父亲不是好人,他总是和你抢我吗?”
老白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但你要知道,他总是很想见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
“他只是很想念他的妻子。”
魂蜡有安魂定魄的作用,在我小的时候,老白自然是最好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但是后来我渐渐长大,魂魄日渐稳固,再兼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魂蜡的效用,便不似最初那样重要了。
老白在我的身边,我会感觉心神宁静。老白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不会魂魄不稳。当然,原本,老头子也没有想要跟我抢人。
他充其量只是试过一次之后,上头了。
咳咳。不要想歪,此试非彼试。单纯只是和,屋子里燃个安神香,是一个道理。
老头子大抵是挺害怕看见我的。
因为,据说,我和我的母亲,长得颇为相像。
我是老头子唯一的儿子,他若是不爱我,也不会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情,只为了我能够活下来。
但老头子又是真的不敢多和我打交道。
龙族就是这个样子。要么不动心,一旦真的动了情,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从中走出来了。
我曾经以为,老头子那么荤素不计,他应该也不怎么爱我娘。
但现在看来,他其实还是很爱她的,只是渣,也的确挺渣的而已。
老头子不敢多管我,害怕一看见我,就又加深他的痛苦。但是就算是他不管我,他也仍然痛苦。
不论他如何醉生梦死的逃避,痛苦却总是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或许,自从我娘走后,老头子可能从未安稳的睡过一觉。
直到老白出现。
效果立竿见影。
看一眼心情放松。吸一口神清气爽。
不愧是鲛人族的至宝。
老白说:“从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妙用,只是单纯的感觉,他对我,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样的感觉,很难以形容。似乎我是特别的,——他只会和我谈心,和我说一些,没有办法和别人说的话。但也仅止于此了。总是若即若离,叫人捉摸不透,却又总是控制不住的挂心。”
“我那个时候想,我大约,是喜欢上他了。”
“在刚刚意识到自己感情的时候,我也想过试着追求一下,但他从来都不会回应我。”
老白说着说着,忽然禁不住笑了起来,他说:“直到又一次,我想直接和他说清楚,他大约是觉得,不能再糊弄下去了,于是,便带着我,去了你母亲的墓地。”
“在那里,和我细细的叙述了一番,丧妻之痛。”
“你母亲被那些修士害死的时候,魂飞魄散,他再是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救她了。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真是令人感动。”
老白笑了笑,说:“活人似乎永远也争不过死人,但那时候的我,总觉得不死心,偏就想要去三途川看一眼,我到底和他有没有缘分。”
“倒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去的。我想了很多年,深思熟虑。直到觉得,即使无缘,自己也能够坦然看待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去的三途川。——大约,我也是想要,和我曾经的那一段‘喜欢’,做一个告别吧。”
却是没有想到,在三途川所见到的,并不是自己年少心动的句点,而是,……一场交易的真面目。
莫说是谈“喜欢”二字了。
他甚至,根本只是一个求来的工具而已。
还是约定了时限,终将归还的那一种。
现在的老白,看起来整个人还算平静。但我不知道,在他刚刚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当时,其实还是挺崩溃的。没有想到,自己‘活着’的原因,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但是,后来想一想,……幸好。我当初去了三途川。”
他说:“知道了。总比不知道来得强。”
“我想要轻轻松松,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的,过完我在外界最后的一段时间。只是,天意当真弄人。”
老白垂眸,难得露出来一点,温柔的神色。
“我从来也没有期待过,但就是在最后这么一年,竟然真的会有一个,全心全意只喜欢我一个人的人,出现在我的身边。”
“只是可惜,时间不对,人也不对。”
我:“……”
我感觉,现在开口说话对于我而言,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
良久,我方才艰难的问道:“是……那个修士?”
老白微微的点了点头,说:“在我回来之前,我抹去了他的记忆。琼州不太平,我把他送走了。走得远一点,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说到了那名修士,老白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和我说:“那个人,他天资聪颖,又为人良善忠厚,如果好生修行,只怕飞升成仙,也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将来,在天界遇见……小明,希望你可以……请颜阙上仙,稍许照顾一下他。”
“他什么都很好。”
“……只是有些傻气的一根筋。”
“别人说什么他都当真。戏弄他的事情,他也会答应帮忙。”
老白说:“我怕他与人共事,也会被人欺负。”
我不说话,只是盯着老白看,看得他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仿佛是自己提了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我说:“我不帮你这个忙。”
“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去罩着。”
“这个琼州海市,不是可以做交易吗?”
我问老白:“你带我去见那个城主,我要把你换出去!”
老白摇头,说:“不可以的。”
“如果不是‘等价’交换,那么你就必须要拿出城主想要的东西。而现在,城主已经,对龙脊失去兴趣了。”
老白苦笑了一声,同我说道:“你知道吗?之前你的父亲去求他,城主说,虽然当初,他是拿龙骨来换的,但实际上,他需要魂蜡,是为了救你的命。所以现在,如果他再想要换我,就只能用你的命来换了。”
我:?!
我大声怒骂:“【一种植物】!”
“那个城主,根本就是个变态吧?自己不幸,所以也就要让别人全都不幸?”
我问老白:“那现在,老头子该怎么办呢?”
想也不用想,老头子肯定不会答应杀我。所以现在——
老白小声和我说:“在千年之前,琼州海市上一次开启的时候,有人盗走了城主剖出的一半心脏。于是,但凡这一次,想要和城主做交易的人,他的条件就是,找回他的另外一半心脏。而之前,他感应到,那半颗心,就在琼州海市之中。”
“半颗心脏……”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之前的鬼雾屠城,还有哪些黑衣神秘人,其实只是他们想要找到城主的那半颗心,然后去与他做交易?”
老白点头,说:“是。但是,——”
老白咬了咬牙,还是与我说道:“虽然城主非常憎恶那个偷窃的贼,但实际上……他丢掉的那半颗心,早就已经是坏死了的。就是因为它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城主才会将它剖离的。”
我被老白说得一愣。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那半颗让人争来抢去的心脏,对于城主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老白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这个城主委实是精过头了。
引得一群人去为他找心脏,但其实根本只是一场游戏?
找得到算是运气,他杀了偷盗的人泄愤,感觉到了快乐,和人做交易也无所谓。如果找不到,城主不仅没有损失,还白得几个高手的卖身契?!
稳赚不赔,算来算去,都是他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啊!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最后,在老白的面前站定。
我问老白:“那个城主,他说话算话吗?”
老白点头,说:“他会信守承诺。”
我说:“那好。我帮他找那半颗心,找到了换你,你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