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花烛-04

  顾栖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冠礼进行到最后。既已三次加冠,又得赠字, 那么便意味着冠礼也走到了尾声。

  于是很快, 顾栖便看到那一场今日加冠的绝对的主角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动作自然的牵起了他的手。

  “怎么站在这里?”宴乐问,“这儿可不是最佳的观礼地点。”

  顾栖用近乎于贪婪的目光去看他的脸, 分明自百鬼天灾之后也算是修身养性了三年多, 但是这一朝破防来的不要太快。

  宴乐却是眼神一暗。

  ——他看见了顾栖尚且通红的眼。

  于是原本打算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吞了下去。

  少年唇角的弧度越发的扩大。他面上原本就挂着笑,眼下那笑已经到了愈加明丽的程度,只是不知为何却会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觉得胆战心惊。

  “七七。”他蹙眉, “有谁欺负你了吗?”

  这话若是说出去,在宴家族地里面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向姑且不论, 但放在天师协会当中,那可真是能炸倒一大片的人。说不定还会有人冲上前来抓着宴乐的肩膀拼命摇晃, 声嘶力竭的请他睁开眼睛看看世界, 不要一天到晚都把虚假的滤镜架在鼻梁上。

  拜托!你说的那个人可是顾栖啊?被称作是“鬼之子”的顾栖啊?

  这谁敢去惹到他头上?

  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并非是一句随意的空话, 大抵在宴乐眼里, 顾栖一直都是一个能团在墙角长蘑菇的小可怜, 对他抱有着非同一般的保护欲。

  宴乐抬起手来, 修长的手指帮顾栖擦了擦眼角的水渍。

  “是谁?”他问。

  仿佛只要顾栖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么下一秒宴乐便会提着自己的弓去和人算账。

  顾栖:“……没有谁, 你冷静一点。”

  这句话说完, 顾栖自己都是一愣。

  这种话素来都是宴乐对他说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有轮到他这样反过来规劝宴乐的行动的时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顾栖的确有从其中捕捉到些许不对劲的味道来。

  宴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顾栖, 其中大抵是饱含了过于复杂的情绪。

  “七七。”他用像是哄小孩子那样的语气, “如果被人欺负了要和我说哦?”

  顾栖:“……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流沟通可能存在什么问题。”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宴乐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他会是处于“被人欺负”的这个定位上的?

  明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才应该是那个负责去欺负人的才对吧。

  然而宴乐显然并不这样觉得。

  “就算是在宴家,也没有必要给我留面子。”他说,“如果有谁敢对你出言不敬,你尽管出手教训便是。不需要给我留面子。”

  顾栖:“真没有。”

  “那为什么哭?”宴乐截断了他的话。

  顾栖看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只是太高兴了。”他闷闷的道,“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他少有这样的时候,宴乐在安慰他之前,却先是不免就有些新奇。

  “我只是比你早了一个星期回来本家,做冠礼之前的准备。”他笑着叹了一声,“你这算是在撒娇吗?”

  如果真的是那个才刚刚20岁的顾栖,面对这样的调笑,一定会立刻后退两步,撤出宴乐的怀抱。虽然不否认,但是也绝对不会承认。

  可是站在这里的是26岁的顾栖,没脸没皮的程度显然高了不止一筹。

  “如果撒娇能够把你留住的话。”顾栖长长的喟叹着,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去触碰一个脆弱的梦境,“那我就是撒娇,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宴乐:“你老实和我说,七七,你真的没事吗。”

  “……即便是你,我也是会生气的哦,阿乐。”

  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宴乐便也只好作罢——至少面上是暂时作罢了。

  少年人只是更紧的握住了顾栖的手,朝着他笑了笑。

  “这是你第一次来宴家吧。”宴乐将这个话题给暂时的避了过去,“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一看的丽景,但当成一个古迹看看,也不是不行。”

  顾栖便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主导了之后所有的行动。

  在那个真切发生过的现实当中,他并没有来得及赶上宴乐的冠礼。——他本是要去的,然而就在顾栖要登上飞机的时候,协会却紧急给他发来了任务。

  说是任务,实际上称之为“求援”要来的更为贴切一些。鬼门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于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开,天地间阴阳的平衡被打破,数以万计的阴鬼不受到然和阻碍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这一场灾厄来的委实是太过于突然和猝不及防,几乎在人类反应过来就已经干瘫痪了超过50%的地区。并且鬼门依旧处于开启状态,在源源不断的向外输出阴鬼。

  协会不得不求助于顾栖,只有他因为体质特殊,才能够毫无违和的混入阴鬼当中,在浓郁的阴气里自由行走,走到鬼门的面前将其关闭,把一切的源头掐灭。

  顾栖接了这个任务,非常遗憾的错过了宴乐的加冠。

  然而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料到,鬼门的开启并非是如同往日的其他那些任务一样,是只要解决了就算结束的事件。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鬼门开启作为最先冲锋的号角,原本应该只属于这世间小部分的、并不是主流的阴鬼突然之间一跃成为了世界的主人。

  人类与阴鬼之间那一场漫长的、持续了两千多个日夜的战争,自此拉开了序幕。

  而顾栖则在鬼门处镇守了整整三百天,一人独挡一门,将所有意图从鬼门当中走出来的阴鬼全部都堵了回去,让他们分毫不得寸进,直到天师们找到了关闭鬼门的方法。

  离开鬼门之后,顾栖和宴乐作为少有的六级天师,自然从无松懈休息的时候,在诸多人类驻地当中来回奔波。

  所以他从来没有去过宴家的族地。

  可是这个幻境将这一面展现在了顾栖的眼前。无论是宴家本家也好,还是宴乐的冠礼以及长者赠字也好,全都是顾栖原本丁点都不知道、也未曾接触过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这幻境是以自己的经历记忆被基础蓝本构建,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

  “怎么了,七七?”

  大概是因为顾栖发呆愣神的时间太长,宴乐牵着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将他拽着往前走。

  “……不,没什么。”

  顾栖望着宴乐。

  他看着那一双带了些担忧的,好看的黑色的眼睛,在一瞬间生出了某种明悟来。

  这里的确不是他的记忆。

  这里是宴乐的记忆。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串了起来。

  鬼族这一次选妃的动静弄的实在是太大,说是搅动了全世界的风云都不为过。

  顾栖很难说服自己这真的是因为宴潮生饱暖思□□,想要找个暖床的知心人。

  那不值得如此的阵仗。

  既然举整个鬼族之力做到如此,其背后的目的也必然是所图甚大。

  鬼王会和自己选定的伴侣订立契约,分享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力量还是权柄,□□还是灵魂。

  那么反过来,他的伴侣也将会坦诚的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回馈给鬼王。

  他们被投入这些幻境当中,寻找鬼王的碎片。没有谁知道那碎片究竟是什么,但是顾栖终归还是要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宴乐当年换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命格。

  而顾栖的命格是什么?

  是注定堕化为鬼,成为那无法出现在日光之下的阴暗脏污之物。

  顾栖本人体质特殊,能够撑得住;但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命运的话,那么必然多多少少,是要出现一些岔子的。

  所以顾栖也就大胆推测,或许一直以来,在外面用鬼王的身份行动的宴潮生实际上并不完整。他们要在这幻境当中追逐寻找的碎片,是宴潮生散落下来的灵魂碎片。

  以往这一部分的灵魂缺失也就缺失了,并不至于对宴潮生造成太大的隐形,因此也就不被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在宴潮生的身上定然是发生了某种变化,迫得他必须去收回这一部分的灵魂碎片,将自己彻底补全。

  顾栖当然想不到,这全部都是因为先前华县尸窟一行,让宴潮生对于自身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因此才会要将原本并不在意的、缺失的那部分灵魂找回来。

  他已经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整,并且近乎偏执的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在那过去又都发生了什么。

  但这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麻烦,那也确实是个大麻烦。宴潮生是自万鬼之渊当中走出来的鬼王,他的灵魂碎片有所遗失,只会落在万鬼之渊当中。

  可是万鬼之渊浩大深邃,真要进去找,谁知道要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所以最后,就有了选妃这么个馊主意。

  在万鬼之渊上升起王城,邀请一切有意的——不拘种族的任何生灵前来。以幻境的方式渡他们的灵魂入沉渊,在其中吸引和寻找到宴潮生的灵魂碎片,并且将其带回来。

  为了达成这一伟业,所有鬼王麾下的阴鬼们尽数都动作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庞大机器上的每一枚齿轮都转动了起来,并最终将其促成。

  而现在,这一个为了某人而特意创造出来的“游戏”,正式的投入了使用。

  当然,“游戏”的最终奖励也并不是虚的。

  如果有谁能够在万鬼之渊当中得到最多的灵魂碎片,那自然证明对方在冥冥之中同他们的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便是缔结两姓之好,也只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嗯?若是那位有缘人是协会的天师怎么办?

  负责总管这一整个行动的是十鬼将当中素来担任“智囊”、“军师”这一系列身份的潘恰雅特,他若是听到这个问题,那么必然会对此露出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都已经来了万鬼之渊,怎么可能还被允许离开?

  若是永远都只能够停留在沉渊当中的话,是普通人也好,是鬼也好,亦或者是天师也好,这当中,不是都没有什么区别么。

  顾栖料不到这当中的诸多弯弯绕绕,但他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本质是什么就足够了。

  若只是所谓的“碎片”的话,那么宴乐已经就在他的身边。然而这个幻境却并没有被叫停开启下一段征途。

  因此顾栖便猜测,或许仅仅是“找到”还是不够的。

  那些散落在万鬼之渊当中的灵魂碎片是蒙尘的明珠。

  而只有将这明珠上的阴翳抹去,让它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芒,这一切才算是画上一个句号。

  甚至……顾栖隐隐的在想,宴乐失去了一段记忆,成为了宴潮生。

  他丢失的那些记忆或许便是依附在这些灵魂碎片上,才会跟着一并遗失了。

  这或许便是为什么他推开门,看到的是过往的宴乐。因为这幻境原本就该是属于宴乐的一段记忆。

  他于是笑了起来。

  顾栖想,上天实在是待他不薄。

  在他以为、并且已经接受了永远失去宴乐这一事实的时候,他的恋人再一次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乐然就在他已经为此足够的感激涕零,打定决心无视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阻碍的时候,却又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宴乐拥有找回他们之间的那些相处的记忆的可能。

  便是为此。

  只是为此。

  “……都足够我去诚心实意的叩谢神明,以及热爱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

  ***

  宴乐将顾栖送回了暂时安排给他的房间里。

  他笑容温和的同顾栖道晚安,又约好了明日来找他的时间。只是在那一扇门关上之后,宴乐面上所有的笑容都卸下,眉眼间呈现出一种过分的锋锐。

  他转身离开,足下生风,行动间有某种可怕的气势从他的身上升腾了起来。

  在少年人的手心有光芒闪烁,最后凝实,成为了一把银色的长弓。

  他看上去与平日——至少是与顾栖记忆当中的、他所熟悉的那个宴乐不大一样了,反倒更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身披血光。

  宴乐随机的停在某间房前,敲了敲门。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走路声。

  “谁啊?什么事?”门被打开,里面的人懒洋洋的询问。

  “晚上好。”宴乐冲着他非常礼貌的笑了笑,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请问你今天有欺负过我家七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里有一个宴乐!

  让我们把他切开看看……

  哇!是黑的呢!(那种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