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朔微动,甯阶往后退了一步,向王真行礼道:“叨扰了。”
王真:……
王真虽然有很多话要吐槽,但是人家师尊在这,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一位护短的人,还是算了吧。
王真也是一个心大的人,用着甯阶他们还有求于他暂时不会对他动杀意的心态,故作仙风道骨地点点头,旋即从甯阶面前蹿走。
甯阶走到宓沈身边,低声喊道:“师尊。”
宓沈轻声应道:“嗯。”
甯阶唇蠕动了一下,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敛下神情,安静地走到宓沈的身后。
擦肩之际,甯阶忽听宓沈道:“阿阶,师尊没有失望。”
甯阶倏地停住脚步。
宓沈继续道:“儒雅洒脱世人都喜欢并推崇。”他转首看向甯阶,“为师的确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性格虽然有时可能会吃些亏,但能让你过得很好。”
宓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但这几十年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白帷高冷,虽尊高,但平常却难以拉拢人心。
李眺圆滑,众仙门之中顺服者最甚,但战时却也最易分崩离析,难以领导众人。
唯有他的师尊白阑,儒雅近人,说一不二,得以沧浪之战前期,梁陵派才最先整修护住一片净土。
如今他已仙去多年,但无论是民间还是修仙门派,提到五大派掌门时,赞不绝口的只有雪栏仙尊。
宓沈没有收过弟子,也不知除了授予法术外该如何教导。
但他想过甯阶的未来。
他希望他的阿阶,不要像自己跟白帷,可不能成为李眺这种容易被别人捏住的人。
那时,他大致便想让阿阶成为一位儒雅、极具分寸且洒脱之人。
后又见二师兄与五师姐的日常,这更加确定他该如何抚养甯阶。
宓沈抬手轻轻抚去飘落在甯阶身上的树叶,道:“师尊还是之前的话,为师所做的一切的初衷,都是希望你平安顺遂,如你心愿。”
甯阶刚刚笑得温雅实际却乖戾的举止,的确让自己有些惊讶。
但并非有恶寒与膈离。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让甯阶过得舒坦。
若儒雅无法带来,乖戾也未尝不行。
甯阶抬起头看向宓沈,再次确认道:“师尊,您真的不……”
宓沈颔首:“无丝毫假语。”
宓沈虽这么说,但甯阶蹙起的眉头并未松开。
宓沈见此眉头不觉轻拢:“你不信?”
甯阶淡淡摇头:“弟子始终明白师尊的初心。但……”
宓沈问道:“何如?”
甯阶静静看着宓沈。
他的左肋涌起不可名状的阵痛。
良久,甯阶淡然一笑:“师尊以后便知了。”
宓沈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但他也能猜到甯阶想问什么。
宓沈开口道:“有些话为师在上党便想说了。阿阶,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知道,甯阶刚刚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口问他会有如此行止,想问自己如果他注定不会成为一位儒雅之人,那自己会不会失望。
可是,他已经把自己的态度告诉了他。
——无论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能在这红尘之中随心不逾矩地活下去,他就不会给予任何约束。
既然甯阶知道,
那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又在忐忑什么?
甯阶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果然是瞒不过宓沈,于是开口道:“师尊,弟子心底的确藏着事。只是说出在别人眼中便是痴人妄语,可若不做,搔心挠肺,不得安宁。”
宓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杜承,他暗暗攥住了手,不动声色道:“可因杜承?”
宓沈情绪波动虽未,但甯阶却一瞬便捕捉到了。
甯阶稳定心神,问道:“若是师尊,会何种选择?”
宓沈道:“随心便是。”
甯阶不觉往宓沈面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若明知对方不愿,可还要随心?”
宓沈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听甯阶此言,应是两人之事。
若是两人之事,又谈何惊世骇俗?
宓沈虽不解,但他仍抬眸淡声道:“若你不做,永远便不知对方愿还是不愿。”
甯阶一愣,还未等他回话,便听伏凇喊道:“砚信,不得无礼。”
宓沈与甯阶骤然被此话吸引,转眸看向王沂。
王沂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只好堪堪收手灭了指尖的火,拿着扇子指向王真,道:“是他让我放的。”
宓沈看向王真,道:“何故?”
王真见王沂收了火,遗憾道:“看来只能拿回家再吃了。”说完,他看向宓沈,问道:“仙师既会法术,要不来个传说中的阵法,直接送我回家吧。”
宓沈开口道:“你并未回答本尊的问题。”
王真一愣,道:“不是回答了嘛,就是我饿了,正好有鸡,又有人会火,直接烤了吃呗。”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微变。
这个王真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掩饰。
平常的祭品都不吃,更何谈充满禁忌色彩的祭品。
宓沈看了一眼甯阶,甯阶得到宓沈的眼神之后往前走了一步,旋即从灵袋中撒出灵粉。
顷刻之间,法阵落成。
甯阶看向王真,道:“方位。”
王真脸上浮跃出喜意,连忙把家中的方位报了出来。
甯阶凝神,指尖源源不断泄出灵力。
顷刻,一阵狂风起,旋即席卷了众人。
等风散后,王真睁开眼,见到面前的建筑,忍不住打了一个响指,眉开眼笑道:“没错,是我的房子。”他一手提着鸡,回身对甯阶他们道:“我先进去煮鸡,你们先去客厅等我。里面有水井,客厅有茶碗,一切轻便啊。”
说完,丝毫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也不管甯阶他们,直接提着鸡就进了大门。
此时,李磷他们的心思也不在王真的待客之道上。
李磷微微惊愕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瞬移之阵?”
甯阶颔首,大方承认。
瞬移之阵,传闻雪秋神母所创。
但皆是听闻,未曾见过。
人界以及魔族不是没有想过根据传闻创出,可皆以失败告终。
自此瞬移之阵,只是存在于神话之中。
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瞧见这瞬移之阵。
李磷不觉感慨道:“不愧是仙尊。”
宓沈却道:“并非本尊所创。”
李磷怔了片刻,旋即惊讶地看向甯阶,道:“莫非是甯兄!”
甯阶微微一笑:“幼时曾见过神母施展过此术,偶然之间心境清明,便摩挲出了此阵。”
王沂听言,笑道:“那届时倒要请教甯兄一二了。”
甯阶大方道:“十分亦可。”
众人哈哈大笑。
笑后,一帮人便跟着宓沈走进了王真这栋房子。
也不能说是走进去,准确而言是乘一叶小舟划到所谓的客厅。
房子的布局大致与寻常府邸相似。
但奇怪的是道不再是泥石所铺,而是水路。
不止如此,这边的厢房也非黄中传统相连的房间,而是一种似阁似塔依靠木桩打在水底支撑起来的枕流建筑。
像园林建筑,但又的确可供人居住。
不说建筑,且谈房中的水。
汝山为中原,虽有河流,可断然形不成南方水路。
谢秾忽然开口道:“不舒服。”
李磷回神连忙问道:“阿秾你怎么了?”
谢秾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定了定神,道:“从踏入汝山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感觉不舒服。”
伏凇也道:“我与阿秾的感觉一样。玄北也有很多禁忌,但是从来没有一处禁忌像汝山这般,让我这么不舒服。”
王沂以扇支额道:“的确。从未听说过新婚夫妇正式成婚前,要先跳树,活下来才能相互厮守。”
甯阶也道:“的确。这汝山像是与黄中郡隔开的一隅,此处盛开的不是桃花,而是带血的曼珠沙华。”
宓沈环看周围环境后,道:“静观其变,莫先入为主。”
来到客厅,甯阶跳下船扶宓沈下来后,便开始环视客厅。
这处建筑与厢房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就是面积大了些。
很快,甯阶便被前方的水井吸引了目光。
宓沈自然也注意到这处与众不同的水井,于是开口道:“过去看看。”
众人来到水井旁,细细打量。
水井设在客厅前,少见。
在全是活水的房中设水井,更是少见。
少之又少的是,这处的水井还异常之深。
更令人奇怪的是,话里话外都毫不掩饰自己重视财物的王真,竟然在正中处设水井败财!
是各地有关风俗不同,还是别有他因?
甯阶眼神一凛,他抬手刚想凝出一股灵力,就听见王真高兴地喊道:“鸡来哦,大家吃鸡啦,快来接我一把!”
宓沈对甯阶摇头,示意不要打草惊蛇。
甯阶微微颔首,旋即转身走到水杯,接过王真手中的托盘。
王真自然看到甯阶他们围在水井旁,他跳到岸上,把船绑好,擦了擦额前的汗,道:“是不是已经烧好水了,我快渴死了,快给我一杯。”
甯阶坦然道:“还未烧水。”
王真怔了一下,道:“啊?”旋即他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你们仙人是不是都喝仙露不喝水啊。”说着,他凑近甯阶,伸出手笑得贱贱道:“仙君,可怜可怜小弟,赏杯仙露呗。小弟虽入道多年,还真没尝过仙露呢。”
宓沈走到甯阶面前,把两人隔开,极其冷淡地从灵袋中取出竹杯,递给王真:“只是惯喝露水,并非仙露。”
王真连忙接过,道:“不介意不介意。”
宓沈等王真喝完道:“这是最后一杯露水。”
王真喝完露水只觉不愧是修仙人喝的东西,果真神清气爽。他再这样一听,脸上立马浮现出感动的神情:“多谢仙尊赐……”
没等王真过分夸张感动地说出那个露字,就听宓沈极其冷淡道:“去烧水。”
王真当场怔住。
王沂走到王真身边,用扇子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肩,笑道:“王兄,辛苦你了。”
王真勉强扯了一个笑:“不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个鬼!
王真泪流满面。
王沂自然看出王真的不情愿。
他笑道:“王兄啊,你毕竟是主人啊。有些东西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们也不好动手啊。再说,”王沂啪的一下打开折扇,用扇从头到尾扫了一下全身,再看了一眼李磷他们,继续笑道:“你觉得我们哪一个会干粗活呢?”
王真:……
是是是,你们都是少爷,都是我祖宗!
王真认命提着木桶去烧了一壶水。
不过令王真比较欣慰的是,甯阶他们都还未动筷。
王真给各位金贵主满好水后,大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边吃边道:“大家都不用这么客气,都吃,都吃!”
甯阶微微一笑:“我们看着你吃。”
王真的手当场顿住。
不知为何,这感觉怎么这么像断头饭呢。
王真吞咽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你们怎么不能吃?”
甯阶继续淡笑着:“我们在等王兄你吃饱喝足后,给我们详细讲讲汝山的事。”
王真听言,松了一口气。
他拿起手中的鸡,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哎呀,边吃边讲也是可以滴,不要那么讲究嘛。”
甯阶听此,便开门见山道:“林中为何会出现新婚夫妇跳树求生一事?”
王真吞下口中的肉,拿着鸡骨头用着指点江山的语气道:“这事啊,还要从新郎不送客一事讲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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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新郎不送宾客 这是我国一地的习俗
本文借用此习俗,亦添加了其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