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我自作孽哭着还>第24章 深陷飘絮的夜

  等待良久,却不见颜夜那边有任何动静。

  尔见微掀手臂,偷偷瞧他一眼。只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个黑衣人,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他全身打了个寒战。

  “是吗?”

  颜夜沉声道:“‘受够了’‘饶了我吧’‘我做不到’‘杀了我’,这是试炼以来,我听你说的最多的话。怎么,你终于也要退缩了吗?”

  离近看,更能清晰地发现,尔见浑身上下,大小伤痕、深深浅浅的紫红分布全身,已然被打得不成样子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尔见咬住下唇,肩膀难以控制地隐约颤栗。默了许久,挤出了声音,“我没办法,我根本,没有老师想得那么优秀——那个时候,老师明明可以躲开刀的,可你没有做。所以不是我优秀,所有,所有都是,老师一手造成的假象!你就是想折磨死我!看我痛苦你就满意了!”

  暗无天日的试炼仿佛没有尽头,就算累了想纵声大哭也不准,不爬起来就被打得更狠。光是这样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了。那么,抬头望天,安慰自己总可以吧。

  可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无尽又逼仄的魆黑。

  “不要再逼我了...!”尔见嘶吼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这个地狱里活下来啊!”

  啧,被充满悲伤的眼神凝望,实在没法再给他一脚了。

  “要问为什么,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一般人还真答不上来。”静静听完,颜夜身体往后仰,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收敛愤怒,把一只手懒懒地搭在腿上。颜夜道,“不瞒着你,我也一直在找活下去的理由。坚持地活到现在,说不累那是假的。要说煎熬,我也没比你少多少啊。但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下。”

  尔见出神地望他。顿了顿,颜夜又道:“老实说,那个气势十足地说着‘我很想活下去’的小鬼,多少让我有点儿感动。我选择你,根本不是因为你优秀。你没有路可走了,你已经没什么可以舍弃的了,因为不这么做你就死得更惨,想要活下去,你只能往前走。”

  颜夜说话时,一直看着他。闻言,尔见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颜夜叹了口气:“我承认,毫无兴趣和目的的坚持是扯淡,但想要那个结果,同样也要喜欢那个残酷的过程。或许,只是强者不落难,怎么会有故事吧。”

  空气陷入了死寂。

  “尔见,如果你觉着活得毫无目的,不知道怎么活,那就带着对我的恨,坚持下去好了。希望在你变强之前,我不会死去。”颜夜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记得来找我,我会毫不留情地和你打一架,我说认真的。”

  半晌,尔见讷讷地道:“要是我赢了老师——?”

  颜夜苦笑:“那就任你摆布吧。用我‘折磨’你的方式让我痛苦。”

  不知为何,颜夜说完,突然有种想把话收回的冲动。但也只能想想罢了,事到如今已经把话搁这儿了,哪儿有反悔的道理?

  他不敢保证这孩子将来会走上什么样的光明平坦的道路。至少颜夜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用自己认为对的方法教导他,并且不为有朝一日被折磨而后悔。

  这天,十六岁的颜夜对自己和尔见做了约定。

  “那我们说好了,将来的一天,一定要让我痛苦,不要让我失望。”

  尔见神色楞楞的,似乎还在回味颜夜的话意。稍作迟疑,才半信半疑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抓朝自己递过来的手。

  说来也是怪,这只手似乎总是不厌其烦地递给他,明明不是宽大厚实让人安心的手,相反,颜夜的手细白柔软,还凉冰冰的。却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只要抓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在尔见即将握紧那只手之际。谁也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尔见出声惊叫:“老师!!!”

  眼前是一片血红,颜夜闷哼一声,就在尔见把手递给他的时候,腹部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打倒,身体登时凌空飞出,远远摔到了地上,滚得昏天黑地。

  颜夜混混噩噩睁开眼,只见周遭无数条状的血物狂飞乱窜,撞壁震墙,丧心病狂!

  “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颜队!!!”

  “我靠!那脏东西疯了!”

  “小心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蛇吗?!”

  “不能把这怪物留在帝黑,当场击毙!”

  这动静闹得太大,一大波人闻声跃入寮内,见状危急,早把颜夜的话抛到脑后,纷纷祭出异能,蓄势发动!

  然而,那些血色的条状物行动起来竟然敏捷无比!红霾漫卷,长驱直入,乱扫一气。混乱中,只听噗噗几声,有人开始惨号,浓烈的血腥味顷刻间冲入鼻腔。

  万年寮这片方寸之地,霎时杯盘狼藉。

  七荤八素中,一个声音惊惶道:“老师!!我控制不住它!!我控制不住!”

  颜夜被灰呛了一下,猛然清醒过来,一跃起身。

  情急之下,他暴喝:“都住手!”翻手蓝光集聚,挥手丢了个锋芒逼人的蓝刃。接着便是帝黑众人一阵嗡哇乱叫。风刃扫过之处,驱散了不少的灰尘雾霾,视线一下子由浑转清。

  见况,颜夜一跳,跃进那片乱域,横插|进尔见和帝黑众人之间,面朝帝黑,抬手制止他们,道:“都冷静一下。”

  话音未落,突然间,背后泛起了大片恶寒,犹如杀机将至。颜夜一回首,眼疾手快地只手挡住劈背而来的红物,抓它而起。怎想,滚热的剧痛顿时袭上了手心,腐蚀一般地在他手中滋滋作响,不消片刻,便有白烟便从颜夜的指缝间冒了出来。

  “老师!危险!别碰它!!!”

  “队长,快松手啊!!”

  手如火燎碳烤过,又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火辣辣地发疼。颜夜头冒冷汗,脚下跌退几步,咬紧牙关,却死抓着不放,反而在手中施力。

  见鬼!这玩意儿竟然捏不碎!

  他突然发现,那些噗噗入肉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颜夜再次看向手中——原来,刚才根本就没有数条血物,只有这么一条。只因为它攻速过快,快到重影,因而在他们眼中便如无数条血蛇漫天奔逸一般。

  那条血物被人逮着了,却不甘示弱,在颜夜手中疯狂地又扭又挣。好比用刀片在肉中翻绞,它扭动加快,手心的疼痛也随之加剧。

  恰在这时,一人惊道:“首领!”颜夜心中一跳,脸上惨白如纸。

  完了!

  呼啸而至,呼啸而止。颜夜觉得手心一松,同时,一个庞然大物与他擦身而过,咯咯一笑,像是一道摧枯拉朽的劲风,直逼向尔见的门面!颜夜心知那东西是什么,急唤道:“小愿!住手!”

  正是鬼蝴蝶怀里的洋偶。只不过,这次是变身之后的洋偶。暴长成两人多高的鬼洋偶,更吓人了!

  比起红物,鬼愿出手更加迅猛。颜夜方说完“愿”字,尔见已被它掐着脖子提起,双脚悬空离地,脸上毫无血色,白得透明。

  众所周知,鬼愿出招,招招逼命!颜夜管不了那么多了,心底一横,手腕一翻,以迅雷之势化了道风刀,贯了上去。

  只见掐着尔见的手,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此刻半分墨迹不得,颜夜一把提起了尔见的后领,他没工夫思考太多,直接用了那只伤手,颜夜重重嘶了一声,两人撤离原地。

  一股横强的压迫感在颜夜落地时窜上了心头。

  压力即怒意,鬼蝴蝶怫戾的气息笼罩着万年寮。颜夜勉强按下心头的窒息,微一侧身,半跪下来,对鬼蝴蝶俯首行礼,恭声道:“首领。”不止他,帝黑一众人马俱是呈半跪状,对鬼蝴蝶行礼。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横在了颜夜前方。凡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难以抵挡鬼蝴蝶释放的气压。这人瘦如白骨,风吹即倒,想必更是忍受不了这等压迫。不料此刻,他却定定地与鬼蝴蝶四目对视,岿然不动。但颜夜又分明看到他浑身都在战栗。凉声道:“尔见,一边儿去。”

  这次,对方没有听他的话,依言挪步分毫。颜夜皱起了眉,二话不再说,抡起了拳头。

  他是从后给出的一拳,尔见只觉左脸来风,没来及扭个头,硬拳就砸在了他的脸颊,势如破竹!

  “啊,颜...”众人显然没料到颜夜会来这么一出,明明前一秒还护着这小孩儿,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均是吃惊不已,张嘴想说话,却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夜数不清揍了尔见多少下,连踹带揍,连锤再打,不给他一丝喘气的余地。伴随着拳打脚踢,还有回荡在静室中一声声发狠的“没用的垃圾”。

  众人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都难以入目地偏过头。但是,鬼蝴蝶冷眼旁观,没有出声喊停。那就还不够!

  打定主意,颜夜单手擒住尔见的后襟,加重力道,哐啷一声,将他掀到墙上。又把他薅出来,砸进去,一来一回几乎不到一秒钟,如同拿没灵魂的玩具泄愤似的摔来甩去。

  两边的墙壁将尔见包裹其中。任人看去,都不禁为颜夜的行为感到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下的少年浑身的白衣浸成了血衣,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直到颜夜手上的血分不清是尔见的还是他自己的;直到灵乐闻讯赶来,在鬼蝴蝶前矮身求情,这场单方面的暴打才告一段落。灵乐作为帝黑医师,干的是妙手回春的活儿,地位高,职权众,是以,鬼蝴蝶还是给了她三分颜面。

  鬼蝴蝶最后看了颜夜一眼。他侧身站定,头发被汗水浸湿,遮住了眼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鬼蝴蝶不置一声,携着一身低气压走了。

  “不管怎样,你下手都太狠了。”灵乐靠在窗边,手里玩着一把冷白的手术刀。

  颜夜则抄手斜靠在床头,目光低垂,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不知是不是看得太出神而没有出声回应。灵乐也很有眼力见地不再多说话了。

  整整一周,尔见仍是昏迷不醒,双目紧闭,全身插满或粗或细的长管子,房间里回响着他艰难的呼吸声。

  颜夜心知肚明鬼蝴蝶气还没消。曾经说把所有关注给他的人,这几天却对他闭门不见。颜夜无奈地耸耸肩,不去给她添堵了。贺伽被颜夜打发去修葺万年寮,这几天没跟在他屁股后头唠唠叨,顿时清净极了。

  作为帝黑的地牢,万年寮千人坐守,万年监/禁,昏天黑地,无风无晴。因此它比帝黑任何地方都要坚固。但也有例外,自打上次尔见异能暴走,万年寮有史以来遭到了首次重创。此事一出,便即轰动帝黑上下,有惊有恐,有不满有不服,就连颜夜也不可说不震惊。

  颜夜道:“我不出手,首领非但会要了尔见的命,还会惩罚我。那为什么不先通过我的手让他半死不活?这样既留住了他的命,我也不会受伤。唉,我真坏啊,灵乐姐,你说他会不会更恨我了。”

  灵乐道:“‘自己捡的小孩儿,跪着也要养大’这不是你说的吗?而且,他的伤是暂时的,你的伤可不是,非要说恨,该是你恨他啊。”

  颜夜举起左手,掌心被绷带层层叠叠包扎了一圈又一圈。颜夜翻来覆去看了看,尝试攥紧拳头,又疼得不得已松开。最后,摇了摇头,淡淡垂眸道:“没什么可恨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黑。首领护了我十六年,我想报答她。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法成为帝黑永远的盾牌,最起码,让我再给帝黑找个盾吧,至少比我耐用。”看向灵乐,嘻嘻一笑,“顺便为了这个小鬼。”

  “颜夜!不可以说这话!”灵乐徒然上前,一把搂住颜夜,不顾对方“哎哎哎停停停咳咳咳”,硬是把他的头往怀里塞,“为什么为!咸吃萝卜淡操心!为你自己吧!作为老师,你就教好你的学生!作为部下,你就认真干事!说什么狗屁找盾,我揍你一顿!”

  灵乐猝不及防地哭了,最后一句是带着哭腔说完的。她其实很少哭,一般都是救不活人了看别人哭,自己没啥真情实感。颜夜闷声道:“灵乐姐,你哭太早啦。咳咳....我就是说说而已,这几万张的纵生,就是活到七老八十我也用不完啊!灵乐姐你的胸再不放开,我就要窒息啦!”

  灵乐放开了颜夜,红着眼眶,大力出奇迹地对他弹了有史以来最疼的脑瓜崩。

  尔见是从一片温热中醒来的。一睁开眼,首先看见了搭在身上的手臂,袖子里露出了一小节雪白细痩的手腕。再转头,一对纤长的睫羽即入眼帘,与自己的眼睛一指之隔。身边人面孔深邃俊美,口唇微启,睡得正深。温热的气息扑到脸颊,氤氲成水雾,遮住了尔见的眼睛。

  被子密密实实地盖在他身上,旁边人的身上却只裹了一件黑外套。尔见发愣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全身赤|裸,皮肤上有红有紫,那是明显的插管痕迹。

  随着尔见这么一起一伏,搭在身上的手无力地瘫软在他腿上。他定晴一看,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点。

  那只手虽然拆卸了绷带,但留下的痕迹却是触目惊心——

  没有任何掌纹!掌心里,全是经浓血腐蚀后皱皱巴巴的紫黑疮印,大大小小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布满在手上,早已侵皮附骨了。

  老师的手,那么好看的手。全被他毁了!

  尔见本能地捉住它,用掌心贴合着颜夜的掌心,用两只手和他交握。

  在看到颜夜的第一眼,浓烈的想念和委屈在他眼中打转,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眼下,豆大的泪水再也不能自抑地,啪嗒啪嗒砸到了自己和颜夜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他两只手抖得厉害,所以弄醒了熟睡的人。下一刻,那只手也回应地握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