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会读心的甜O是个漂亮笨蛋>第61章 甜O过去 往事

  星历2000年。

  一伙有组织有纪律的星寇汹涌来袭, 大范围攻击某个星系,像赶不走的烦人苍蝇, 弄得各处人仰马翻。

  当时联邦派出了两支队伍对抗星寇,一支主力军,和一支医疗后援队。

  分别由闻故和乔澜辞带队。

  闻故,被全星际誉为“最强alpha”的战神,长得温润如玉,貌若仙君, 在战场上却是与相貌违之的凶猛彪悍,凭借出色的战术,多次将外族的侵袭化险为夷。

  乔澜辞,闻故的妻子, 是在后方必不可缺的医疗部队长。

  两人强强联合, 成了一段佳话。

  联邦最爱用他们, 最省心也最放心。

  闻故很少让人失望, 只用了短短半个月将星寇击退,紧接着跟乔澜辞一起四处奔走、安抚照顾伤员。

  墨斯星是受害最严重的星球,一眼望去伤民遍地、尸殍枕藉。

  要照料的人太多了, 乔澜辞一来就忙得脚不沾地, 闻故帮不上什么忙, 最多只能递一下药扶一下伤员。

  乔澜辞忙起来六亲不认,她正给一个伤患包扎,嫌闻故在这里碍事,把他赶到一边去了。

  闻故失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和宠溺的意思。

  他给乔澜辞让出空间, 往驻扎的营地走去, 只走了几步, 便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把自己缩在纸箱旁边。

  闻故凑近了些看。

  那是个小男孩,还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

  小男孩赤足抱膝,穿着件破旧的、大几号的衣服,一张脸蛋上沾满乌灰还有别人的血,因为过于瘦,伶仃瘦窄的骨架甚至撑不起衣服,皱皱巴巴贴在胸前。

  “你叫什么名字?”

  闻故自认为自己很友善,声音也放得很轻。

  但小男孩还是像惊弓之鸟一样,倏地撩起眼皮,精雕细琢的一张脸上阴郁万分,眼睛里似乎沁着寒意。

  闻故见他躬起脊背一副防范的样子,往后退了半步,温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是跟着那伙救援队来的,是救人、不是杀人,所以别绷着小脸了。”

  不知道是那往后退的一小步,还是闻故逗小孩一样的轻松口吻,让男孩消了些敌意,但涌上了更多属于这个年龄禁不起逗的羞耻。

  男孩冷着脸,当没人似的,一声不吭。

  小孩真难对付。

  闻故挑起嘴角,轻叹了声。

  他就那么翘着唇角,坐到了男孩旁边。

  男孩还是没什么反应,但那双黑而圆的眼睛略微放大了点,似乎在惊讶,这种衣冠楚楚大星球来的人,也会不嫌脏。

  “你家里人呢?”闻故微低下头,温柔的目光投到男孩脸上。

  男孩脸色突变,硬邦邦说:“死了。”

  闻故顿了下,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抱歉。”

  那只干燥洁白的手在脑袋上揉了又揉,男孩脸色有点绷不住了,他重重拍开闻故的手,寒声道:“又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可抱歉的,我最烦你们这些烂好人。”

  “烂好人?”闻故丝毫不在意被拍开,甚至笑得眼睛更弯了点,似乎感觉到趣味,“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挺有意思。”

  怪人。

  男孩面无表情,心想道。

  闻故盯着手背上的红痕,忍不住想这小孩下手真狠啊。

  他轻笑了一声,垂下手,“烂好人都会做什么?给可怜巴巴的小孩投喂食物?”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闻故在说什么,唇瓣突然抵上一块糖,甜腻的橙子味顺着唇缝融进嘴里,男孩下意识滑动了下喉咙,愣愣偏头看向闻故。

  那只如玉雕般洁净瘦长的手近在咫尺,食指滑过敏感的下唇,闻故脸上露出得逞了的笑,那笑在看到面前小孩慌乱地涨红了脸后,笑得更肆意了。

  男孩紧抿住唇,含着糖把头埋进膝盖里。

  闻故笑够了,也不再说话,低着眼皮坐在如同在煤坑里滚过的脏小孩旁边。

  他似乎有点累了。

  “温尘。”男孩突然出声道。

  “嗯?”闻故一时没反应过来,噙着笑侧过头。

  温尘盯着他翘起弧度的粉润嘴唇看了一眼,挪开视线,嘶哑着声音说:“温尘,我的名字。”

  闻故有些迟钝,良久,才笑着说:“挺好听的,其实人也很帅,就是有点瘦。”

  温尘又不说话了,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听不得太直白的夸奖,但闻故天生有点混,明明知道这点,还偏要说。

  他就喜欢看温尘臊红了脸还强壮镇定的小表情。

  “温尘,”闻故欣赏了几眼小孩别扭的神情,忽然放低声音,问他:“你想跟我回家吗?”

  温尘动了下嘴唇,僵硬道:“……什么?”

  “我和小辞都挺喜欢小孩的,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家。当然,不是没有条件,”闻故半开玩笑道:“等我以后老了你要养我。”

  闻故提出这个邀请其实没什么把握,毕竟他看得出温尘这小孩自尊心很强,平白无故的帮助,他不一定能接受。

  但只顿了两秒,他就听见温尘说:“想。”

  闻故说:“你不用勉强,我尊重你的意愿。”

  温尘抬起眼看他,语气比起刚才更坚定:“没有勉强,我想。”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说好了,老了得养我。还有,以后就改口叫我闻哥哥?显得年轻。”

  闻故笑了声,他一笑,那温朗眉眼便覆上让人移不开眼的柔和气质,像一块干净漂亮的润玉,温尘抿抿唇恍惚想道,眼前这人,大抵是天上的神仙下来赏玩了。

  胸腔像是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在冲撞,温尘吞咽了下,缓了缓干涩的嗓子,用清澈些的稚嫩嗓音,叫道。

  “……闻哥哥。”

  温尘就这么被带回了家。

  刚进门时他还瘦得像只猴子,不到闻故下巴高,仅仅半年,他就长开了,身上有了肉,练成了坚实有力的肌肉,肩膀比闻故更宽,个子也比闻故高一头。

  闻故对他很好,乔澜辞对他也很好,顿顿饭不落下,完全把他当自己孩子对待,闻故闲来没事时,还会教他怎么制造机甲,教他一些应敌之术。

  温尘很有天赋,机甲没几天就学会,闻故说的一些策略他甚至能举一反三,开辟新思路。

  在学校成绩优异,待人友善,简直像翻版的闻故。

  那段时间,闻故还在庆幸自己带回来一个称心合意的天才,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保家护国的顶级alpha。

  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捡回了一匹狼,一匹会藏起獠牙的伪善狼。

  温尘第一次出现异样,是在乔澜辞在饭桌上宣布自己怀孕时,当时闻故有多高兴,温尘脸色就有多阴沉。

  乔澜辞毕竟是女人,心思细腻敏感,很快注意到温尘的不对劲。

  她找来温尘,小心翼翼询问:“小尘,你是不是怕有了弟弟,我们不要你了?”

  注意到温尘脸色一变,乔澜辞托住他的手,覆在上面,郑重道:“不会的,不会发生那种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要这个弟弟,也是因为闻故喜欢热闹,还有怕你孤单,没有别的意思。”

  温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柔和笑道:“原来是这样,不是不要我,那我就放心了。”

  他像是卸下了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般,满脸都是释然的喜悦,看得乔澜辞心坎一软,又和他保证了几次。

  见他是真放下芥蒂了,乔澜辞才走出房门。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房门一关,温尘目光立刻沉了下来,眼底森寒,没有任何笑意。

  这是他的拿手戏,他最会装样子,而且演技相当好,好到骗过了所有人。

  就像他其实讨厌乔澜辞,讨厌他肚子里的孩子,乔澜辞一点也不知道。

  就像他对闻故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每时每刻都想把闻故关起来只能让他一个人看,在得知他和乔澜辞有了孩子,恨得想把他吞之入腹的想法,闻故也不知道。

  如果闻故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对恶心作呕的他笑出来?

  应该是会的,所以他不会让闻故知道,至少现在不行。

  乔澜辞很快请了产假回家,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修修花枝、做做饭。

  都说孕妇脾气大易怒,但闻故万事都顺着她,担心她受累,所以每天晚上七点前都会回来,乔澜辞几乎没有生气过,就这么平稳过了几个月。

  某天,闻故突然打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乔澜辞还没问什么,闻故就说有事,挂断了电话。

  那通电话过后,闻故连续两天没回家。

  因为一条流言——

  大名鼎鼎的战神闻故,其实是个嫌贫爱富的渣男,他早就有了未婚妻,因为嫌弃对方家庭条件不好,所以抛弃了还怀有身孕的女方,转而娶了乔澜辞。

  这条流言空穴来风,而且荒谬至极。

  闻故本来不想理会,但是一些所谓的“证据”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还有他不认识的人,接二连三以知情人士的名头站出来,情绪激烈地作证。

  那激昂浓重的谩骂,很快煽动了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骂起了闻故,连乔澜辞都没放过,甚至骂她骂得更狠。

  闻故没有处理流言的时间,星寇再度来犯,比上次规模还大,他当晚就坐上了去前线的舰艇,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乔澜辞肚子慢慢大了,每天吐三次,本来精神就衰弱,虽然闻故尽量不让她知道网上的种种骂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电视、光脑,乔澜辞都能看到有人在骂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乔澜辞吐得更厉害了,脸色一天到头都是白的,最后实在受不住,去医院开了药。

  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雨天路滑,加上夜晚光线模糊,一道等待良久的黑影持着刀飞速掠过,等她感受到剧痛的时候,她已经被抬上担架送入急救室。

  连轴转的手术,几个小时下来,还是宣告抢救无效。

  所有的事都来得太突然了,乔澜辞甚至来不及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来不及和他发牢骚说自己最近过得有多糟糕,她最后能做的,是给那勉强保住的小孩取了个名字。

  闻恬。

  恬,安然,安然度过一生。

  闻故得知乔澜辞死亡的消息,已经是一天后。

  恰好是星寇要拼死一搏的时候,闻故不能离场,他失魂落魄上了机甲,因为心不在焉,屡次失误,被激发了血性的星寇废了一条手臂,还让他们破坏了最重要的航道。

  这几乎是一个导火索。

  网上对他的谩骂达到了巅峰,说他既不知检点,还是个奸细。

  闻故没有击退星寇,反而被他们连续侵占了好几个星球。闻故精神力耗尽,从机甲下来后就昏倒了。

  受到联邦的旨意,没人送闻故去医院,甚至还有些大胆点的士兵,把败仗迁怒于闻故,对昏迷的闻故大声唾骂踩踏。

  一年前,闻故风头正盛时,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一年后会因为一条流言,失去最重要的人,尊严如狗般被践踏在地上。

  淡若游丝的呼吸,被那一下一下踹到腹腔的重力,彻底碾灭。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也每时每刻都有人诞生。

  医院病房里,躺着一个刚降生的婴儿,他不哭也不闹,比起其他孩子要安静许多。

  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床边静静看了婴儿几眼,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叹。

  为这个孩子。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到这个世界,或者时间不要那么凑巧。

  那么他就能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帝国前线英雄,一个温婉动人的后方医疗天使。

  是两个完完整整的人。

  鲜活的人。



  他本来可以拥有美满顺遂的人生。

  可惜世界上有太多不凑巧的事了,只一件就让人很难过。

  ……

  温尘疯了,各种意义上的。

  他匆忙赶到医院,只看到病床上戴着无菌面罩的闻故,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温尘攥紧手指,踉跄着脚步走进去,推了一下闻故的手臂,让他别睡了。

  但闻故紧闭着眼,没有理他。

  闻故是长得很好看的,面容没有一丝烟火气,即使唇色白如浆纸,也没看出多少狼狈。

  只是过于安静了,他的眉眼其实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只不过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那个会对他笑、会揉他脑袋的人,倒真像一尊神像,神灵已经重归天上去了。

  可是凭什么,招惹了人间的人,凭什么就这么回去。

  温尘的怒火来得突然,他眼睛骤然一缩,伸手把旁边杂七杂八的仪器通通推倒——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比人还重的仪器就这么倒在地上,病房里响起尖锐的警报,走廊里响起凌乱的脚步,赶来的医护人员就见温尘僵立在一片狼藉中,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森然。

  地上全是破碎的玻璃渣子,浓稠的血从温尘手腕流下来。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们神经紧绷站在门口,注视着温尘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再做出更出格的事。

  可是他不会了。

  因为无论他怎么发泄,怎么折腾,病床上的人都始终安静阖着眼。

  不是在骗他,是真的听不到了。

  温尘眼眶倏然变得通红,他颤着膝盖半蹲在床边,像是怕惊扰什么,轻声喃喃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在生我气,所以才装睡?”

  闻故一直知道温尘很聪明,但他不知道的是,温尘那具人模人样的壳子里关着一匹疯狼,他有着近乎恐怖的能力。

  他算准了自己放出流言后,本质是富家小姐的乔澜辞会顶不住压力,总有一天会单独出门去医院,总有一天会有激愤的人对她不利。

  也算准了那伙星寇会再次进军,到时候闻故肯定无法两头兼顾。

  所以他提前就以课业繁忙为由住进了学校宿舍。

  他算准了乔澜辞的死亡。

  但没料到闻故也死了。

  温尘像是陷入癔症般,不管闻故听不听得到,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对话:“我错了,你别睡了,你理理我……”

  “我答应你,不会再害乔澜辞,但是、但是你不能不要我,听到了吗,闻故?”

  “你不能再睡了,闻故,我脾气其实不好,你再这样,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所以你快点起来……”

  他软硬兼施、威迫利诱,一会发温情牌,一会暴露本面,威胁闻故再不起来,他就把他孩子掐死。

  他把他能想到的话都说尽了,但是闻故比他想象中的还狠,一个字也不肯和他说。

  温尘来的时候冲动、惊怒、不可置信,到现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筋疲力尽。

  他光明正大从医院掳走了闻恬。

  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想拦他,一个死人的孩子就算出事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温尘走得越轻松,内心的恼怒就更旺盛。

  总有枏飌那么一天,他要让当初害死闻故的人,尝到百倍千倍的痛苦,他不要他们死,他要让他们又疯又魔地在世上活着,疯一辈子才好。

  不管是断筋剔骨,还是切除腺体……

  他要那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疯癫地活着。

  温尘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尖酸恶毒的想法,完全想不到别的,也完全没考虑过,把闻故逼死的,其实是他自己。

  -

  十年后,墨斯星。

  还是清晨,四处笼罩着如云似雾的薄烟。

  已经渐渐有了晨起的喧闹,女人正佝着腰整理摊位,起身时瞥见个人影,立刻操着嗓子叫住那人:“周婆婆,又去给闻恬送好吃的了?”

  戴着粗布头巾,面上横亘沟壑的周婆“诶”了声,笑着说:“对,煮了大闸蟹,我看那孩子挺喜欢吃的,给他拿了几只。”

  女人煎着薄饼,打趣道:“您对他可真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亲孙子呢。”

  周婆笑了声,不作回应,心里却想,如果不照顾着点,那孩子能活多久呢。

  十年前墨斯星被那伙星寇洗劫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该逃的逃、该搬的搬,眨眼间人就不剩多少了。

  留下来的,大多是一些年迈体弱、不能长途奔波的老人妇孺。

  不过他们都有家人关照,时不时就会从其他星球飞过来,给他们带点保暖用的衣服或者饱腹的食物。

  闻恬也有,只不过那个人很怪。

  周婆说不准那是不是闻恬的家人。

  因为那个男人表现过于冷漠了,她偶尔撞见过男人来找闻恬,那男人每次来都戴着面罩让人瞧不见脸。

  而闻恬在他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小脸惨白的,拘谨又慌张,根本谈不上一丝温情。

  她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小闻恬,问那个男人是他什么人。

  当时的小闻恬揪着衣角,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会给我钱和吃的。”

  温尘在闻恬面前,从不以哥哥或者别的身份自居。

  闻恬甚至没看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有记忆起,温尘就一直在他生活里。

  他就像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心情好就教闻恬说说话,心情不好就让还没有完全自理能力的闻恬一个人在家待几天。

  温尘其实根本不在乎闻恬死活。

  他养着闻恬,只是想看看,闻恬长大后,会不会长成他朝思暮想的那样……

  墨斯星入冬了,大雪纷飞。

  厚雪积覆在地面,吞并所有颜色,满目皆是苍白。

  一栋平房的木门被打开,还没半个门高的小孩从里面走出来。

  那小孩皮肤雪腻剔透,鲜眉亮眼的,虽然五官还没张开,但依旧很好看,像是从琼池来的雪娃娃。

  正是周婆口中常常念叨的闻恬。

  闻恬穿得很厚,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背着一个竹条编成的小筐,往老林那边走。

  那老林有几百年了,古树直窜天际,仰头也看不到边。

  据说那老林里到处是食肉的野兽,活人进去不死也丢半条命,所以周婆婆千叮万嘱过不让闻恬去。

  闻恬也很听话,从来不进老林,最多在最外层的矮树林里,弄些果子回去吃。

  他这天也实在馋得不行了,跑到外面的林子,想捡点果子。

  但他还小,够不到树上的,只能捡熟透了掉在地上的鲜果。

  小手捡起一颗,就丢进篮子,一会功夫就装满了半篮。

  这天天气不算好,捡的时候有一阵雪风吹过来,冷冽夹霜的寒气擦过脸颊,闻恬被迫眯起眼,心想再捡几个就回去好了。

  等风停下来,闻恬慢慢睁开眼,透过模糊视线,忽然瞥见远处冰面上,瘫着一个人。

  那人年龄不大,五官端正矜贵,但浑身都是血,肩上的衣料似乎被什么利物撕扯开,隐约可见深骇的疮口,血肉混着衣服。

  他奄奄一息地闭着眼,胸腔起伏不大,犹如死人无异。

  小闻恬还从来没见过死人,惊得眼睫都颤了好几下,低着小脸马上就想走。

  但走了没几步,那小身影停下。

  闻恬慢吞吞转过身,攥紧了些背上的竹筐,屏着呼吸接近地上的人。

  “你、你怎么了?”他蹲下来,用小手戳了戳那人,怯怯问道。

  回复他的只有滔滔的风声。

  小闻恬心跳得厉害,见那人一直不醒,眼睛慢慢红了,一边戳一边小声哭。

  躺着的那人没吭声,却是被戳得烦了,蹙了蹙眉尖,哑着声很艰难地挤出字:“……别哭了,吵。”

  那声音冷淡且带着抗拒,但闻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湿漉漉的睫毛都翘了翘,欣喜道:“你还活着?”

  只是他发现,那人说完那句话,就像是耗费了最后一点力气,晕了过去。

  天气太冷了,如果放任他躺在这,肯定会死的。

  小闻恬犹豫了下,他看了看自己费劲半天才装满半筐的果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人,最后放下竹筐,被冻红的小手揪住那人的两只胳膊,好半天才把他折腾到背上。

  两人体型差不多,小闻恬勉强能背起他,只不过很费劲,小脸都被压红了。

  好在老林离他住的地方很近,大概十分钟,闻恬就把那人背回了屋里,放到了自己床上。

  闻恬看了眼他满身的血,腾腾跑去浴室接了盘水,用湿透的毛巾帮他擦干净。

  可能是太疼了,那人紧蹙眉头,抿紧的嘴唇毫无血色。

  擦完闻恬才发现,这人身上看着吓人,但其实身上只有一处肩膀的伤口,血不是他自己的,就是不知道是谁的血。

  闻恬帮他擦完脏污,又跑去厨房热早上准备好的菜,想等那人起来给他补补。

  床上的人在丁零当啷的闹声中,轻轻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薄白眼皮颤了颤,缓慢睁开。

  入目就是狭小却干净的一间小屋子,江璟皱着眉看了眼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闻到一股腻人的香味。

  ……救他的是女孩子?

  江璟凝着眉顿了片刻,才掀开被子下了床,循着吵闹的厨房走去,就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孩踩在板凳上,拿着厨具煎炒着什么,周围升起团团雾。

  第一反应,原来是男孩,第二反应,这厨房感觉快炸了。

  江璟眼皮蓦地一跳,脱口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小闻恬转过脸,几步关了火跳下板凳,“你、你醒了?你的肩膀,还疼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江璟怔了下,挪开冷淡视线,淡声说:“不疼……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闻恬侧了下头,软软“嗯”了声,乖乖道:“你晕倒了,我怕、怕你会死,所以就带回来了。”

  他说话慢慢吞吞,咬字还不是很清晰,软软乎乎的,就和他那张脸一样。

  像无家可归的小奶猫。

  江璟动了动嘴唇,阖下眼皮,冷冷淡淡说了声“谢谢”。

  十几岁的孩子,还不太会控制音调,僵硬下,那声“谢谢”说的跟“去死”差不多。

  闻恬眨了几下眼,舔了舔微红的嘴唇,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璟避过他漂亮白皙的一张脸,面不改色撒谎道:“燕……燕沉。”

  “燕沉,”闻恬垂着脑袋,含糊重复了遍,又仰起那巴掌大的小脸,“我叫闻恬。”

  “哦。”

  “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江璟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眼睁睁看着闻恬给他舀了饭又夹了菜,又在闻恬期待的目光中,莫名其妙拿起了筷子。

  只是吃了第一口,他的手腕就僵了一下。

  难吃。

  他刚刚忙乎了那么久,就做出个这玩意儿?

  扫了眼闻恬水淋淋的眼睛,江璟面无表情咽下,淡声道:“……好吃。”

  小闻恬无声松了口气,他等江璟全部吃完,嫩生生的一只手曲起,隔空指了指江璟的肩膀。

  “你的伤,是被老林里的野兽弄的吗?”闻恬问道。

  江璟顿了下。

  闻恬说:“周婆婆说老林里有很多野兽,不让我进去,里面是真的有野兽?还有,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

  他小脑袋低了下,似乎在犹豫怎么问,江璟抬起眼,平静道:“我是首都星来的。”

  首都星?

  闻恬嘴唇微张,讷讷半晌,很不解地抿了下唇,“首都星的人为什么会来墨斯星?”

  要知道现在墨斯星跟废弃星球差不多,已经不受联邦掌控了。

  江璟言简意赅吐出几个字:“锻炼。”

  联邦需要一把利刃。

  一把唯命是从、不问对与错的利刃。

  所以他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被江父扔到一个又一个废弃星球,只有在那里存活过一天,才能被接回江家。

  至于会不会死……

  照江父的话来说,如果那么轻易就死了,那就死在那里吧。江家不出孬种,也不要没用的东西。

  十岁的江璟,别人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已经在练习怎么能用枪一击命中野狼的要害,在淤泥中一次次跌倒、爬起。

  这次也一样,他身上只有一把尖利的短刀,被江父扔到了老林,面对一匹匹渴肉嗜血的饿狼。

  他在那里待满了一天,只被咬了一口肉,但天冷得厉害,他踉踉跄跄从老林里出来,等江父来接他,还没等到就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在闻恬家睡了多久,但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满了二十四小时,他父亲应该已经在老林外等着他了。

  “我得走了。”江璟出声道。

  闻恬一听,急急忙忙坐起来,眨巴着眼问:“那、那你还会来吗?”

  江璟如实道:“会。”

  顿了顿,又说:“下次来,给你带点好吃的。”他可不想再吃那黑暗大米饭了。

  闻恬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有点黏糊了,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会问的问题,但是墨斯星人太少了,闻恬没见过和他同龄的人,所以他舍不得燕沉。

  他问完有些难为情,正想收回,就听江璟说。

  “七天,每隔七天我会来一次。”

  江璟说的七天就是七天。

  七天后小闻恬又去了趟老林,就见江璟和上次一样,面色惨白躺在地上。

  闻恬白着小脸跑过去,不知道江璟出血的伤口在哪里,不敢下手碰,红着眼圈磕巴说:“你、你怎么老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江璟半撑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昏过去,再次醒来,已经被闻恬连背带拽地带回了房子里。

  身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

  “给你,”江璟推了推桌子上的袋子,看了眼安静窝在沙发的闻恬,“上次答应给你带的吃的。”

  闻恬睁圆了眼睛,明明很期待,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急迫,小步小步走过来,看了下江璟,撑开沾了点血的袋子,探过脑袋。

  里面都是他没见过的一些小零食,说也说不出名字,但看上去很馋人。

  江璟看见闻恬有点高兴地抿了下嘴唇。

  他摊开浸出湿汗的掌心,把一条颜色纯粹的红绳递过来,软声说:“周婆婆给我的,说是护身符,能避灾。送给你的回礼。”

  那张漂亮脸蛋晕出点红,眼睛亮亮的,江璟只觉得胸腔犹如炸开了轰隆隆的雷声,有点不正常,他匆忙接过红绳,对闻恬借花献佛的事不置一词。

  江璟和上次一样,只待了一会就走了。

  但闻恬没有上次那么慌张,因为他知道,还有下次。

  他还能再见到江璟。

  江璟每隔七天都会来一次,闻恬每到那时候都会去接江璟。

  江璟待的时间越来越久,醒来就跟闻恬一起吃饭、说话聊天、偶尔还会玩玩他带来的游戏机,他们几乎度过了一段堪称平和的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璟每隔七天的噩梦,忽然变得不那么煎熬了。

  他在墨斯星认识的小家伙,只有小小一团,浑身雪白细腻,但他见到过,闻恬膝关节和肘弯都是粉粉的,江璟不能理解,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闻恬身上那股子香气。

  江璟每次来,都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热得奇怪,但只要离开闻恬又好了,他有几次甚至怀疑闻恬身上有什么病毒。

  想少来几次,但每次下定决心,临到关头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怎么这么不争气!

  小江璟骂自己也从不嘴软。

  闻恬不知道江璟内心的拉锯和折磨,他只觉得有同龄人的陪伴很好、很快乐。

  他每天都在期待江璟来。

  就连周婆婆都发现他最近不一样了,爱笑了。

  人这辈子,每多一件快乐的事,都是在和这个世界建立羁绊,走的时候回头盼盼,就会想,原来我也有这么多舍不得的东西,没白活。

  只不过小闻恬没高兴多久。

  温尘来了。

  戴着面罩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冲闻恬扬了扬下巴,经过变声器调整的嗓音古怪万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搬去首都星。”

  闻恬大脑一下空白,张了张嘴巴,惊愕道:“为、为什么?”

  回去报复联邦。

  温尘内心讽刺想了一下,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闻恬现在越长越像那人了,他有时候也不想让闻恬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没有解释,静静看着和闻故极其相似的眉眼,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也柔和下来。

  他说:“今晚就收拾吧,明天我来接你。不是特别重要的就不用带了,我给你在首都星安排了套房子,进去就能住。”

  闻恬心乱如麻,张口就结巴:“我、我……”

  温尘盯着他,眯了眯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该上学了,等你到了首都星,我会送你去上学。你难道不想认识新朋友,想一辈子拘泥在这种破地方吗?”

  闻恬还是结巴:“但是……”

  温尘忽然间感觉到难以形容的烦躁。

  他意识到,不管长得再怎么像,闻恬都不是那个人,他的闻故从来不会有这种忸怩的作态,闻恬只是在一遍遍提醒他,闻故已经不在了。

  “收拾吧。”温尘声音一下冷了下来,他看也不看闻恬一眼,越过他推门走了出去。

  房间又重归平静。

  闻恬缓慢眨了下眼,酸胀的眼眶忽地就流出眼泪,他抬手擦了擦,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哭了很久,闻恬才停下来,眼睛已经略微有些肿,脸颊也被擦得红了起来。

  他垂下眼,转头走进卧室,去乖乖收拾东西。

  不是对首都星充满憧憬,也不是对温尘口中能认识新朋友感到期待,是闻恬已经习惯听温尘的话。

  他好像一个橡皮球,别人把他踢到哪儿,他就只能停到哪儿。他不能发火,不能质疑,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插手他的人生,他在一次次不解、茫然中被迫低头,被迫全盘接受。

  但是这次,好像比哪一次都要难过。

  闻恬不知怎么忽然闷的厉害,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如果他走了,燕沉再伤那么重怎么办。

  没有人能帮他了。

  ……

  少年人总是成长很快,一个七天又一个七天,身体抽枝拔高,肩膀越来越宽,可以说是个小男人了。

  江璟再次来墨斯星,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他能稳稳站着,不用闻恬背,也能自己走去那间屋子。

  可是等他到了熟悉的平房前,只见无数不认识的人进出房门,手里搬着大大小小的货箱,一辆悬浮卡车停在不远处,上面贴着星运搬家公司的logo。

  江璟眼皮忽地一跳,他攥了攥指节,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婆婆,住这里的人去哪了?”

  “哦,你说闻恬啊,他搬家了。”

  江璟大脑嗡了一下,好像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搬家?”

  “对,不知道搬哪里了,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回来了。”

  江璟表情愕然,一下子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

  搬家公司还在兢兢业业搬东西。

  其实闻恬家里没什么东西,搬也搬不了多少,这样的人,随时都能走,在哪也待不长久。

  平房里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那件屋子干干净净,就好像在告诉他,那个胆小、长得漂亮的小男孩,在他难捱煎熬的日子唯一出现过的色彩,只是他囫囵做过的一场梦。

  江璟喉头艰涩发紧,周围充斥着他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的喧闹,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感觉周围兵荒马乱。

  直到听见一声卡车发动的轰响,江璟猛然清醒。

  他掏出通讯器想打给闻恬,问问他要搬去哪、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那么突然、到底把他当什么……他有很多问题,指尖滑动屏幕的速度也越来越急切。

  但还没划到底,他突然停下。

  ——他从来没想过闻恬会离开,所以从来没问过闻恬的电话号码。

  江璟忽然意识到,他和闻恬之间的联系到底有浅薄。

  宇宙有千亿个星系,每个星系有成千上万亿个星球,就连最小的特米星,也有数不清的城市、数不清的人行道、数不清的交叉路口。

  闻恬从墨斯星踏出去,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不远啦。

  这章的jjb可能有点多,我给宝子们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