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晚上十点,谢道年住所内。
门口有动静,应该是有人拿钥匙开锁的声音。
原本住在屋内看花卉杂志的宋澜灵机一动，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把杂志按原样摆好，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躲进了卫生间。
这次来魔都,他并没有事先告诉谢道年，因为他觉得理由实在是太丢人：为了躲一个女孩子所以从锦城跑到魔都，这说出去他英明神武的地府鬼使宋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单元门被从外头打开，玄关处传来换鞋的动静。宋澜难得心里涌起一种年幼时做恶作剧的感觉，充满了期待。
——等谢道年安顿好以后,自己再突然出现，吓他一跳。要知道，宋澜好像还没见过谢道年吃惊的表情。
他走近了……宋澜唇角微微上翘，心跳加快。
等等,怎么没动静了？宋澜把耳朵附在卫生间的门上，仔细听着动静，却发现谢道年的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一下子都听不见了,好像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一样。
难不成，出现什么意外了？宋澜的瞳孔微微收缩，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冲了出来：“谢——”
才发了一个音,便哑然无声，因为他发现，谢道年正好端端地站在客厅里，朝着他微笑。
就好像，谢道年早就知道宋澜会来一样，在那里等着他。
宋澜的神情有点尴尬，挠了挠后脑勺，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心中哀嚎：地藏菩萨在上，这场面也忒尴尬了吧？
谢道年眼眉弯弯，上前几步，走到宋澜跟前，用手拂去宋澜左肩上不小心蹭上的一点儿灰，语气温柔：“抱歉，等了很久了吗？工作上有点事临时被拖住，所以回来晚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魔都？”宋澜愕然。
谢道年淡笑，解释道：“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锦城打过来的，问你到了没有。”
原来是这样。宋澜恍然，总算知道自己是如何泄露行踪的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在你房间的？”宋澜还有一个疑惑。
“很难猜码？”谢道年挑眉，反问道。
“诶？”宋澜一怔，没反应过来谢道年话里的含义。
谢道年并没有卖太久的关子：“因为我闻到客厅里有你留下来的味道。”
“？？？”宋澜一脸懵逼——这样也行？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摇摇头：没任何气味，如果说是鬼气还差不多。
谢道年把身子凑近宋澜，嘴角轻轻一勾，指着他的头发：“你总喜欢用同一款洗发水。”
宋澜茅塞顿开：原来是洗发水的味道出卖了自己。
“不过你什么时候嗅觉变得那么敏锐了？”宋澜不经意地一扭头，发现谢道年的脸就在近旁，两人间的距离不到十厘米，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谢道年喷在自己脸侧温热的气息。
宋澜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不自然地偏过头，悄悄后退半步。
谢道年深邃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光，随即恢复平常：“我也不清楚，只是近来觉得身体好像比原先健壮了不少，感官也比过去敏锐了许多。”
“那算是好事啊。”宋澜没太在意，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难道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魔都吗？”
这都大半天了，谢道年居然还没问宋澜前来魔都的原因，弄得宋澜心里头有点怪怪的，忍不住主动提出。
谢道年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我还以为，你不太好意思让我知道……”
“谁说我害羞了……等等，难道你都知道了？”宋澜震惊。
谢道年颔首，承认道：“电话里问的。”
“……真是一群大嘴巴。”宋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
“其实我还真有点想见见那位甘小姐，”谢道年递给宋澜一杯刚泡好的茶，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能把我们堂堂地府鬼使逼到这个地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别提了，”宋澜闷闷地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润了润喉，垂头丧气道，“换你碰上这种事你也得抓瞎。每天准时到书店找我，见了面也不说话，就一昧看着我傻笑，我走到哪里就跟在哪里，也不敢大声说她，一说眼睛就立刻红了，下一秒就哭给你看的样子。唉，她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打骂不得，咱们开门做生意的也不能随意就把人从店里赶走，真真是愁死个人。女人啊，就是麻烦……”
听着宋澜絮絮叨叨的抱怨，谢道年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宋澜说得口干舌燥，无意一瞥，顿时炸毛了，“不是吧，大哥，我在锦城受苦受罪，你还觉得蛮开心的？”
“咳咳，”谢道年立刻端正好表情，义愤填膺正色道，“对，女人真的太麻烦了！”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宋澜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幸好当年的我比较机智，一直没找女朋友，要不然得烦死。”
“你没谈过恋爱？”谢道年眉梢一动。
“过去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学习，哪有那美国时间谈恋爱？”宋澜嘟囔道，“对我们这种穷学生来说，恋爱这种东西是奢侈品，不是生活必需品。喂喂，你什么眼神，母胎solo没见过啊？”
宋澜觉得谢道年看他的表情怪怪的，立刻一个眼刀扔过去。
“不、不是，”谢道年忙调整好神情，微微一笑，语气真诚，“其实……我也没谈过恋爱。”
“不会吧？”宋澜大吃一惊，“你长得这么妖孽，居然也没有女朋友？骗人的吧！”
谢道年诚恳道：“真的没有。”
宋澜狐疑地上下打量谢道年一眼，摇头道：“我不信。为什么？”
谢道年平静道：“没兴趣。”
宋澜震惊：“你、你该不会性冷淡吧？！”
一语震惊四座。
“别、别这么看我……”宋澜心虚地别过脸去，强辩道，“也不能怪我这样想啊，你想想看，你又不像我，没时间没精力谈恋爱，可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找女朋友，搁谁身上谁不会怀疑一下啊……”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细如蚊吟。
谢道年沉默地听着，眼神愈发深邃莫测。宋澜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止住了话。
“对不起，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也别当真啊。”宋澜垂下头，诚恳地道歉。心里骂自己方才说话过于放肆，说话太不经大脑了——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但凡是男人，肯定不喜欢被人怀疑自己在某方面的能力。
“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不过，我确实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半晌，宋澜听见谢道年淡淡道。
“嗯？”宋澜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撞上谢道年的目光。
不过宋澜可没心思去管其他，他张大嘴，愣愣地问：“你对女人没兴趣？难不成，你是……”
在宋澜惊疑的眼神中，谢道年无比平静道：“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我就说嘛，”宋澜轻松一笑，“那其实我猜的还是有点道理的嘛，你这症状真的和性冷淡——”
话还没说完，便听谢道年打断他，接着又平静说：“只不过，我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人而已。”
“……有点像。”宋澜愣愣地补充完最后半句话，整个人……整只鬼登时僵住了。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对方还是个男人？！”宋澜花了一秒钟才理清了谢道年带来的消息，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仍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谢道年对上宋澜的目光，轻轻点头，眼神坚定：“你没听错。”
“你喜欢谁？我认识吗？”半晌，宋澜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呢？谢道年工作这么忙，怎么会有谈恋爱的时间？就算真恋爱了，他怎么从没跟自己说呢？宋澜表示非常难以置信。
见谢道年沉默不语，宋澜心头一动，小心翼翼问道：“难道……那个人我认识？”
谢道年深深看了宋澜一眼，轻轻点点头。
“还真是熟人啊？”宋澜吓了一跳，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
强行压下那种不太舒服的情绪，宋澜又道：“所以究竟是谁？你怎么从没说过呢。”
片刻，谢道年才淡淡开口：“他不知道。”他有意忽略了前一个问题。
“所以说，你还是暗恋？”宋澜睁大眼睛。
谢道年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
“没想到你还这么纯情，”宋澜感慨道，“不过，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一回，谢道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宋澜一眼。
“既然是我也认识的，那十有八九就是咱们书店里的了……”宋澜摸着下巴，脑筋在运转，“咱们书店里的男店员也不算太多……天，难道是秦涩？林瑟？还是开心？……你该不会是喜欢梅乾那种大叔款的吧？”
宋澜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谢道年的脸色，想从他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见他每听一个名字，眉头就皱一分，一直到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难道都不是？”宋澜奇了，掰着手指计算道，“刚刚应该把所有男店员都列举一遍了吧？”
“你有没有发现，你还漏算了一个？”谢道年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
“算漏了？”宋澜眉心一拧，“应该没有吧？”
话音才落，宋澜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猛地抬头，愣愣地看向谢道年，微张着嘴，却哑然无声，顷刻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该不会说的是……”
那一个“我”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谢道年帮他补上：“我喜欢你。”
“啪嗒”一声，是茶杯落地的脆响。原来在慌乱之间，宋澜不小心拂到了茶几上的瓷杯。
“我、我去拿扫把。”宋澜慌忙要起身，却被谢道年压住肩膀。
“我去吧，你不知道扫把在哪里。”说着，谢道年朝阳台的方向走去。
这怎么可能呢？盯着谢道年的背影，宋澜脑子里一团混乱，跟打翻了浆糊似的，所有的思绪都变得黏黏糊糊，缠成了一团。
谢道年喜欢他？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他怎么会喜欢他呢？
宋澜一生中收过不少情书，也听过许多告白，其中也不是没有来自同性的求爱，但他敢说，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他震惊的表白。
因为表白的，是谢道年。
宋澜从没想过会从谢道年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在他看来，他和谢道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当然现在早已发展成为好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宋澜倒不是排斥同性恋，他在国外多年，身边也有不少同性的伴侣，在他看来，同性恋和异性恋其实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恋爱双方的性别而已。
但现在已经不是同性恋的问题，而是人鬼恋的问题！
大名鼎鼎的《倩女幽魂》电影宋澜当然也看过，影视剧里最喜欢表现的故事形式之一，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起那些影视剧导演和编剧，宋澜作为一只货真价实的鬼，自然很清楚人和鬼相爱的后果。地府论坛上有好事者曾开过一贴，盘点过人与鬼恋爱的成功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只有两种：要么是人得知真相后活活被吓死，要么是人长期和鬼相处，阴气入体，过早而亡。
——总之，结果都是一个死。
宋澜不想让谢道年那么早死，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帮扶对象，更因为，宋澜是真心把谢道年当成自己的好朋友。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朋友早死的，除非他恨对方。
偶尔宋澜也会私心地想过，如果谢道年死后，没有去投胎，而是留在地府，跟他一起作伴，那自己以后的生活会不会精彩一点？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抛之脑后：且不说这想法会不会太阴暗，从技术难度上来说也是个问题。要知道，人死后并不是都能变成鬼的，只有那些死之前带着强烈心愿的人死之后才无法投胎，而留在地府。
谢道年那样佛系的人，宋澜并不认为他死后会有什么难了的执念羁绊住他，也就是说，他如果真的过世，那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去投胎。
就在宋澜脑子里各种念头纠缠成一团时，谢道年拎着清洁工具走过来。他弯下腰，仔细打扫地上的瓷杯碎片，对宋澜说：“把脚抬起来一点。”
宋澜闻言很自然地抬起了双脚，紧紧盯着在自己跟前的谢道年：此刻的谢道年正努力跟宋澜沙发底下的一小块碎片战斗，脸微微侧着，双唇紧抿，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呢！发现自己似乎想歪了，宋澜心中一惊，用力摇头，好像要把那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
“怎么了？”谢道年发现宋澜的异常，抬起头，关切地问。
两张脸间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宋澜甚至可以看清谢道年浓密的睫毛，一根一根，又黑又翘。
目光微微往下，宋澜觉得自己落入了一片深邃的海，那样干净澄澈，又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深陷其中。
宋澜大惊失色，吓得立即蹦起来，也不顾地上是否还有瓷杯碎片，一口气蹦到三米以外，惊魂不定地看着谢道年，结结巴巴道：“你、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谢道年眉头微微皱成了一个“川”字，急切地开口：“小心，地上有碎片。”
宋澜一怔，不在意地摆摆手：“怕什么，我又不是人，怎么会被这小小的碎片扎伤？”
谢道年脸上一僵，眼底的光随即黯淡下来，语气落寞：“是啊，我忘了，你不是人……”
他也想到了，自己与宋澜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生死长河。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工作呢。”宋澜讪笑着，偷偷往门口挪步。
“你去哪里？”谢道年眉头一皱，“你在魔都，好像没有住的地方吧？”
之前几次来魔都，宋澜都是住在谢道年租的房子里。
“呃……我可以住宾馆。”宋澜眼神飘忽。
“是因为我刚刚的话给你带来了困扰吗？”谢道年问。
看来这件事是不能随意翻过篇了，那还不如打开天窗，敞亮了说。宋澜心中微微叹气，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谢道年的眼睛，轻轻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道年点头。
“你说你喜欢我，你确定真的是喜欢？而不是朋友间的友谊。”宋澜紧紧盯着谢道年的眼睛。
谢道年迟疑了一下，说：“我……我确定。”
“你敢保证？抱歉，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也说过，你过去从来没谈过恋爱，说不定，你只是误把友情当成了爱情。”
这一回谢道年没有犹豫，用力点了下头：“其实原来我还不太确定，但见了你，我就确定了。”
“啥？”宋澜没听明白。
谢道年朝宋澜靠近了几步。
宋澜忍不住后退，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做什么？”后背抵上了一堵坚硬的墙，他退无可退。
一瞬间，宋澜考虑自己要不要穿墙而逃。虽然有点怂，但也好过面对现在这种局面。
在宋澜行动之前，谢道年总算停住了脚步，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你不用这么躲着我，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宋澜脸上讪讪的，解释道：“我不是害怕你……”
谢道年又继续说：“你说的没错，我过去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看不到你，我会一直想着你，想给你打电话，想听见你的声音，忍不住想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想拥你入怀……如果这些不能算得上是喜欢，那么我真的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天哪，没想到谢道年居然也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宋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认真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你说这算是喜欢吗？爱情的那种喜欢。嗯？”谢道年低声问，声线低醇磁性，让人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麻颤。
宋澜慢慢眨了眨眼睛，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视线：“那、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开始的？”
谢道年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那天我听见你的手机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当时我的心情很不好，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发现自己的心意。”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宋澜的？是在他送自己生日礼物的那一天，还是更早一点？
他不敢哇哇哇断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爱上宋澜这件事。
那晚与宋澜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娇柔的女声，随后宋澜说有事匆匆挂断电话。宋澜不知道，他挂了电话后，谢道年一整夜都没睡，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个女人的声音，以及宋澜的笑脸。
等第二天第一缕晨光照在床头时，谢道年终于敢确定，原来，早在那之前，他对宋澜一惊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很特殊，也很新鲜，但他并不排斥。
“女人的声音？”宋澜想了想，明白过来，“你是说那天晚宴的时候？”
谢道年点点头：“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甘甜吧？”
又是那场晚宴，宋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原本以为在晚宴上认识的甘甜已经是个大麻烦了，没想到更麻烦的事还在后面。早知如此，当初他说什么也要找个借口，不去参加那场晚宴，那之后就不需要面对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了。
似乎猜透了宋澜的心事，谢道年把手放在颈间，轻轻抚摸宋澜送他的金色吊坠：“其实，就算没有那个电话，事情的结果还是一样的，我早晚都会发现自己的心意。”
宋澜默然。
“一直是你问我，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谢道年凝视着宋澜的眼睛，缓缓道。
“你说。”宋澜下意识道。
“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谢道年一字一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让谢哥表白了，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