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灰尘落入眼内, 鞠青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里昂·杜邦，这与王安娜同专业的研究者，陡然恢复了原样。
他穿着与鞠青同一款式的白色紧身作战服, 脚上是蓝色长靴, 戴着一双蓝色手套, 趴在地上翘着屁股，对着贯通墙壁与地板的窄洞边缘敲敲打打。
鞠青想对这个屁股踹一脚。
在实施行动前，里昂屁股落到地上，直接坐了下去。
【里昂：上帝啊。】
【里昂：这个建筑的所有建材，都是由数据晶体构成的。】
于峡谷上又等候了一会儿，确实没见到三人之外的队友前来汇合, 仍抱着一丝希望的幸存者小队没有再做耽搁，重新下到峡谷底部。
他们从里昂之前发现的那个狗洞……不是狗洞, 是普通的墙洞，他们从那儿钻了进去。
波琳娜因为改造率太高, 义体技术又不够成熟, 导致体型庞大，让她颇费了了一番功夫才勉强通过。而在等待的时候, 里昂和鞠青就在观察四周。
这个可以称为母巢的电子海内建筑，从墙壁到地板天花板, 都是一尘不染的如镜面晶体的材质。上上下下融为一体，不见拼接的缝隙，或者哪怕一根铆钉。
为确定是不是完全没用过其他材料, 里昂才在那里抚摸洞口造成的断层。
波琳娜吭哧吭哧爬了上来, 确认一下内部空间足够她站直, 才爬起, 同时将坐在地上的里昂提起来, 像是从地里拔出一根萝卜。
萝卜里昂：“……”
倒没必要这样。
不过他也知道，是他姿态太放松了，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并不适合，才叫波琳娜“热情帮忙”了一下。法国男人重新端好槍，而队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已经选择了一个方向，往前探了一段路。
为了多走出一段距离，白发青年摘掉了数据线，他站在拐角，也不回头，抬手做出一个“安全”的手势。
波琳娜也摘掉了数据线。
爬洞时有一段路程会脱离队友的视线，才需要连接数据线，互相通话确保安全。但进去建筑内按队形前进就不用考虑这个了，大家都是熟练的士兵，进入电子海前专门在一起集训了一周培养默契，不说话靠做收拾也能无障碍沟通。
这个时候连着数据线，反而会束手束脚。
于是以鞠青为前锋，里昂走中间，波琳娜镇守后方的小组，一路安静地前行。
为避免惊动峡谷上方发育中的电子兽们，他们没有选择往上方走，在路过几个岔路时笔直向下。
这个深度绝对低于外面峡谷的底部，也就是说，按照地球常识看，这座高塔不仅塔尖高耸，还藏着深不见底的地下部分。
一路没有遇到为西安，但越往下，越能见到红光明亮。若不是温度没有升高，三人或许会以为自己在靠近地幔。
白发青年首先停下脚步。
虽然没有离开建筑内部，但他们站立在了一片焕发华彩犹若红宝石的湖泊边。
嗯，大概是湖泊边。
纵横垮塌的阶梯在湖面上搭建出不规则的“桥”，站在“桥”边弯腰向湖面望去，在起伏的涟漪间，能见到一个破碎的自己。
若凝望片刻，则能看到破碎自己的后面，有继续向下延伸的漆黑建筑，那细节与湖面上方建筑不尽相同，白发青年猜测这并非是上方建筑的倒影，而是建筑沉入了水下的部分。
如果说这红色透明又泛着涟漪的平面，真是水的话。
波琳娜在警戒，鞠青虽然承担了很多战斗任务，但他加入队伍的名头是电子海研究专家，专业在生化方面的里昂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引他去看琥湖泊边缘，或者说，那些一部分沉入水中，一部分冒出水面的“桥墩”。
里昂将数据线插入他的脑机接口。
【里昂：看，用放大镜看，桥墩被水面分割了。】
不需要他提醒，鞠青已经发现了异样，电子义眼放大了视野中的某处，于是清楚能见——
“桥墩”露出水面的部分，其实是悬浮在水面上的。
这些“桥墩”看似是一个整体，其实被水面一分为二，沉入水下的部分和露出水面的部分并未连接在一起，像是磁悬浮列车和它的轨道般，因为斥力，保持着一段肉眼难以分辨，却无法互相靠近的距离。
起伏的水面刚好处于这段距离中。
那些圈圈荡漾开的涟漪，正是从上下分离的“桥墩”中向外扩散交织。简直像是在说，水面上的“桥墩”，和水中的“桥墩”，虽然不能在一起，却有无形的力量在中间拉扯它们，让它们在无法靠近的同时，也无法离开太远。
【里昂：最外的墙壁也是如此。】
黄褐色短发的法国男人指出，让鞠青去看。
【青帝：啊，简直像是整座塔被这个水面一分为二。】
【里昂：是吧，是吧，我得多拍几张照，真想让杰夫看看。】
杰夫是这次队伍里的物理学者。
早就牺牲在了深海层。
但谈起他的两个人，都没让情绪缠绕自己太久。
他们讨论起这个景象是如何形成的。
【里昂：越靠近超深渊层，越有一股力量让人上浮。就算是我们，也是靠临时编写的超重力程序，才能比较自如地行走。如果有一股力量将整座塔向上推，它又是靠什么做到没有上浮，依然固定在这个超深渊层最深处峡谷的底部？】
【青帝：或许是峡谷的地面固定了它。】
【里昂：其实电子海最深处，竟然像是真正海洋一样有地面这种东西，已经吓到我了。】
【青帝：胆子这么小还是别去追求女人了。何况，在我们的认知中是地面，不代表它真的是地面。】
【里昂：那你有什么想法？】
【青帝：让你觉得电子兽是外宇宙生命的证据……】
【里昂：你说我向高处走时发现的那个浮现电子海语言的晶体，是的，上面的文字很混乱了，但依稀能辨认‘去往新宇宙’之类的短语。】
如果写的是“去往新世界”，那大概还要考虑“新世界”指的是不是“新星球”。
但“宇宙”这个词，在电子海语言中，并无更多含义，说的就是宇宙。
【青帝：电子兽真不像是掌握了穿梭宇宙技术的文明啊。】
【里昂：电子兽可能并不是这个文明的主人，它们的外形和技能，明显有地球原型。】
【青帝：但核心被编入了战斗的指令，无法停止。】
【里昂：你还是支持‘电子兽武器说’？但一个能碾压地球的文明，拿出的武器就这？一些防御薄弱的电子兽用子弹就能破防，穿梭宇宙这个等级文明的武器，至少也得是二向箔吧。】
【青帝：我不希望我们的敌人是三体人，你说点好的。】
【里昂：哎？我以为中国人会比较喜欢提这本书。】
鞠青翻了个白眼。
他将话题拉回正经讨论中。
【青帝：首先，为什么要‘去往新宇宙’？】
【里昂：探索，旅游，避难，又或者？】
【青帝：如果是探索，有理智的探索队员在哪里？如果是旅游，游客是电子兽吗？莫非地球是众宇宙闻名的美食之星，它们上这儿吃自助餐来的？如果是避难，避难者们又在哪里，总不可能打算一边避难一边侵略，像阿美莉卡人那样居住下来同时干掉所有原住民？】
【里昂：不愧是你，青，吐槽一如既往地有力度。】
【青帝：哈。】
【里昂：但要说探险队员、游客，或者避难者们，电子海内可不是只有电子兽啊。】
【青帝：你想说那些随处可见的圆溜溜蛋？】
【里昂：现在可以确定，电子兽根本不是通过蛋孵化出的，那些从照光层到超深渊层都能看到的蛋，真的很可疑。】
【青帝：但没见到有破壳的。】
两个男人陷入深思，他们对视一眼。
【里昂：所以，你觉得，水下是什么。】
白发青年低头，再次看到自己的倒影破碎。
【青帝：既然是外宇宙来的，那水下，或许就是另一个宇宙？】
他只是随意猜测，很快补充道：
【青帝：但我不懂它们为什么要从那个宇宙来我们这儿，总不可能真的是来乡下地方旅游的吧？】
【青帝：若单纯用电子兽来推测文明主人的生命形式，作为数据生命，只要能源足够，它们就是永生的。】
永生。
里昂·杜邦的电子义眼都亮了。
对于一名生化研究者，这个单词代表永恒的梦想与追求。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推开了鞠青。
水面突然掀起高浪，是伸出了无数触手，扑向站在“桥”上的鞠青。
因为只瞄准了白发青年一个，里昂自己倒是安然无恙。而鞠青在察觉异动的同时也启动了义体，一跃七八米高，拉着悬空的阶梯边缘翻身爬上去。
这种剧烈动作，两人间的数据线当然扯开了。里昂来不及收回，数据线一端落入水……落入流水般触手群中。
它进入水中的部分直接崩解，里昂看到连忙绕开。
……怎么回事！这架势好像之前惊动了电子兽集群那样啊！
从电子海深渊层开始，无论是说话，还是使用无线通讯，都会激起四面八方电子兽集群过来追杀。正因此他们只使用数据线建立有线局域网再互相交流，也无法再联络现实基地那边。
大家都习惯了，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惊动了这些水流触手吧？
波琳娜过来提起里昂，然后去追飞速奔逃的鞠青，突然见到白发青年在一个没有阶梯的平面上，绊倒在地。
好在下一秒白发青年就一个翻滚爬起了，但刚才拉开的与水流触手距离又缩短了。
怎么回事？赶紧追的波琳娜和里昂想，这不是青会犯的错误。
这确实不会是鞠青会犯的错误。
如果他没有发现，后台运行的一个程序，听取到“永生”这个关键词后，将他的网络开关打开一秒，向外发出了讯息。
恐怕是这个讯息，为他迎来流水触手群的追杀。
白发青年不敢置信，这个程序是友人听闻他要进入电子海，专门为他编写的救援程序，所以他才十分信任，没有检查。
能躲过他防火墙检测，足以证明程序创作者的功力。
但，为什么……
拉瑟……？！！！
*
作者有话要说：
擦，又没写到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