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一直都算是个足够冷静的人。
常年和鬼怪打交道、与生死擦肩而过的经历让他或主动或被动地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毕竟因为职业的特殊性, 没学会这些的恐怕早早就直接从行业里被残忍淘汰了。
但饶是如此，即便有一颗能临危不惧的大心脏，此时的谢临渊还是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周围尽是数量庞大、模样怪异的鼠群的前提下, 愣在了原地, 连带着他的视线一同在时煜身上定格。
可能是谢临渊看人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 对面，做完小动作正准备跑路的时煜感觉到这过于热烈的眼神，下意识转头一看, 就直直对上了谢临渊格外晦涩的目光。
时煜被这视线定在原地，忍不住猜测起谢临渊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联想到过去的作为鬼出现在谢临渊眼前的先例,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
时煜不免有些后悔起自己刚才对陈宇下黑手的举动。
本来他是看这些轮回者耐性好得过分，想要再动手挑战一下极限, 看看他们对队伍里的坑爹轮回者忍耐的范畴有多大，可没成想还没等到其他不熟的轮回者发火，他就直接在谢临渊面前露出了马脚。
就看以前的情分，谢临渊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就怀疑到他的假身份吧？
不, 或许就是因为以前的那点情分，对方反而能更快因此生出相关的联想……时煜很快否认了自己那个看着有些过于顺遂的可能, 脸上的表情一时也有些发僵。
这也让时煜转头跑路的动作有些凝滞, 结合他新人炮灰的身份, 看着就像是傻呆呆地被这群人脸老鼠吓呆在原地。
而与此同时, 除了谢临渊和时煜之外，这小片土地上在刨除了那些非人的老鼠后, 还有一个因为时煜的小动作而绊了个踉跄的陈宇。
陈宇艰难地稳住自己的平衡, 因为在擦过时煜身边时看到对方脸上过于明显的阴暗表情, 即便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绊倒的自己, 他也条件反射地认为时煜就是那个害自己险些摔倒在地的始作俑者。
然而这个理所当然的想法很快就因为现状而在他脑中彻底破碎了。
当陈宇挣扎着保持了平衡后，他以为自己会看见时煜那个惹人厌的背影会在视线中决绝离开，逐渐远去。然而在他的视线中，此时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
……时煜呢？怎么一下子就没影了，看他那个小身板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吧？
电光火石之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陈宇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看到了僵在原地的时煜和谢临渊。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情况，那些长着婴儿脸的老鼠此时还正逐步朝着他们逼进，他们两个居然还能在这种时候深情对视？！
被这个惊人画面惊呆了的陈宇不得不为时煜以及谢临渊这不合时宜的举动而惊愕。他甚至都不觉得是时煜伸腿绊倒自己了，刚才自己认定的一切都是因为被现实迷惑而产生的错觉。
毕竟正常人在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在祸水东引后直接跑路，哪会把人绊倒后自己还站在原地的，这能到底图什么？图自己的绝美爱情有一个旁观的见证者么？
陈宇为自己生出的阴暗想法在心里默默道歉，认定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还因此反手拽了时煜一把，示意这个胆小又爱惹事的新人轮回者赶忙一起跑路。
好在这个新人炮灰虽然带上了个新人轮回者的名头，可也没想在副本剧情还没开始多久的副本初期给这些轮回者无偿送线索。
被陈宇一扯，回过神来的时煜赶忙顺着着力道往前跑，暂时把谢临渊那看着就有问题的反应忽略掉了。
而时煜一跑，谢临渊也回过神来跟着大部队一起下山。跑到后来，因为心神不稳而暂时不想看见时煜的谢临渊在知道时煜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后，他甚至比这两个新人跑得还要快。
……
身后老鼠爬动的窸窣响声逐渐远去，当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声一度盖过周遭其他声响后，落后的三人成功下山，在山下会和了等在路口的蒋钦和赵思远。
因为山上那个“深情对视”的意外，陈宇也不觉得自己险些摔倒的事情是源于其他人的恶意，便没主动把山上发生的事情往外说。
看天色好像也不早了，不远处的村庄袅袅也升起炊烟，一行人便决定回到村子里，今天的粗略搜索也算是简单告了一段落。
时煜看着谢临渊那张发沉的脸一度怀疑对方会突然插嘴拆穿自己，结果直到共同商量好回村子的事情后，对方的没开口。
时煜只看见谢临渊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转头自己就先走了。
这个反应简直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谢临渊一句话都没对他说，一件额外的事情也没做，但时煜反而更慌了。
想想自己今天搞了这么多事，今天的搞事额度差不多也达标了。在这之后，时煜也跟着老实了不少，看着都有些不像是那个最开场咋咋呼呼的新人了。
这两人不同以往的反应看得其他轮回者简直是啧啧称奇。
回想两人的性格变化都是遇到老鼠从上下跑下来后发生的，赵思远赶忙拉住另一个和他们一起跑下来的陈宇，询问山上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是那个看着有些高冷的蒋钦也忍不住凑近，想听听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两性格的事情。
“当时那群老鼠出现后，他们两个都站在原地不动弹，只杵着对视。要不是我伸手拉了一把，他们估计就要被鼠群直接埋住了……”陈宇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山上的事情都说了。
“这样啊，”赵思远摸了摸下巴，联系不久前谢临渊一马当先跑下山的情况，简单有了相关的猜测，“那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的时煜应该就是吓傻了僵在原地，于是下意识去看谢临渊想要求救。结果没想到谢临渊也被那群老鼠吓傻了，僵在原地没动弹。于是在这种尴尬的境况下，这两个人就这么直接对视了。”
“我记得刚才谢临渊也是第一个跑下山的人吧，就看他那个沉重的表情，他应该是深刻了解到了这个副本的难度，于是后悔开场时夸下的海口，决定不带时煜，正决定用冷暴力疏远对方呢。不过那群老鼠说吓人也是真的吓人，长哪样不好偏偏长成那样，也难怪最开始时煜在NPC在场时憋不住叫了一声。”
赵思远简单按着自己的想法分析了一下，越看不远处隔着一段距离往前走的时煜和谢临渊，就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蒋钦也跟着表示赞同：“那这事情应该差不到就是这样了，就算是有点差距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个谢临渊虽然是个资深老人，实力水平估计也就是那样。最开始时，我看他给的道具上的符文和商城里的每款道具长得都不一样，当时以为自己没见识，没好意思说，现在看来，说不定那些都是假货，就一把匕首是真的从商城里出来的。”
“这么看来，当时我们没坚持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祠堂也算是件好事。要是到时候出现什么遗漏，怕不是直接就能团灭。”蒋钦心有余悸地说完这段话，全然不知道当初谢临渊一力降十会的辉煌，以及时煜过去作为厉鬼NPC的履历。
现在再回想副本最开始时，时煜和谢临渊两人之间爆发出现的那种莫名亲近，这也许就是属于两个坑货的惺惺相惜吧。
陈宇也是心情复杂，他看着时煜的背影，忍不住想：希望在这之后，时煜能认清自己作为轮回者的身份，靠着自己努力在副本里挣扎求生吧。毕竟其他人都靠不住——特别是那种一开头就直接直白地冲着色相来的人。
这差不多也是第一次副本里在看到轮回者之间闹矛盾后，其他轮回者不忧反喜，觉得这是件好事的情况了。
……
回到村长家后，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除了最开始见过面的村长之外，轮回者们在这个时候也终于看到了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
除了村长外，村长的儿子也出现在了餐桌上。白天他们没看到人，那时候对方应该就是下地干活去了。
村长的妻子——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中年妇女，生活的艰辛难免让她带上了一点木然，折损了她身上的些许气质。尽管她的面容在这偏远的山水间折磨着老去，但也能看出一点她年轻时的美貌。
吃饭前，轮回者们便率先从口袋里掏出钱，把钱都塞进了村长手里，然后才一起在村长的招待下坐到的桌边。
或许也是桌边的人太多的缘故，中年妇女用土灶台做好饭后把菜端上桌，便端着饭碗夹着菜坐到了门外的门槛上，给轮回者们让位置。
因为五个人足足有五百块的缘故，今晚的晚饭伙食倒还算是不错。虽然这个偏僻的位置便注定了他们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但为了招待他们，村长家还临时杀了只鸡端上桌。
轮回者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装作是在交流刚才游览的经历。眼见着聊得差不多了后，赵思远趁着这个功夫，故作不经意地用聊天的口吻说道：“话说刚才我们从外边玩回来后，一路回来的时候都没从村子里看到狗啊。”
“之前我们去别的类似的地方玩的时候，那些人家每家每户都会在家里栓条狗什么的。我看你们这村子外边的绿化条件还挺不错，万一晚上山上冲下来个野猪怎么办，不养条狗拴着还挺危险的。”
村长：“哪里有你说得这么严重，那些野生的动物个顶个的机灵，看这边有人一般都不会下山的。”
赵思远继续追问：“可养狗也还能防身啊，万里有个什么小偷路过，那不是会显得很不安全？”
村长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们村子偏，就我们这，哪会有小偷路过啊。大家邻里之间都认识，就算是十年八年下来，恐怕都不会出一件这样的事情。”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思远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不过一般偏远的村子里都会养狗，他们都假设成这样了态度还是毫不松动，就看村长那一直推诿的反应也能看出一点里面可能会有隐情。
也就是这时候，一边思索一边埋头扒饭的蒋钦突然看见自己的饭碗里的白米饭间，陡然夹杂了一抹黑。
这应该是一根不小心在烧饭时掉进去的头发丝。
蒋钦虽然觉得有些膈应，但也没把这当回事。他伸手捏住那根冒头的黑色发丝，一连把其他埋在饭碗底下的部分跟着拽了出来。
那是一根接近半米长的头发。无论是眼前的村长父子，还是那个头发里带着灰的中年妇女，显然他们都不是这根头发的主人。
联系今天看到的那群人脸老鼠和这个副本的背景，不少轮回者都不自觉地停住了自己吃饭的动作，把这往其他更恐怖的方向去想，总觉得这根来得莫名其妙的头发有一个了不得的恐怖背景。
“哪里来的头发？”眼见这些轮回者表情不对，村长当即放下自己的碗筷，把坐在门槛边的中年妇女叫了过来，张口就是骂，“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做饭时这么不小心，这么长一根头发都没注意，直接让客人吃到了这玩意儿？！”
眼见着说到激动处还开始动手动脚，直接就是上手打人，其他轮回者赶忙拦了一下，这才把村长劝住。
村长不好意思地看向轮回者们，把那根作为证据的头发丝直接扫到地上，歉意地解释道：“抱歉啊，不过你们放心，这些米面粮油都是干净的，都是镇上的那些领导亲自拿过来的。”
“这根头发应该就是当时我们把米倒进米缸里，那些过来拍照的人站在米缸边上不小心混进去的。你们放心吃，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的。”
轮回者们嘴上表示理解，心里却没把这事真想得那么轻松。
他们艰难地扒完碗里的饭，和村长道别后回到了被安排的那个房间里。
……
“就看当时村长看到这根头发时的暴怒表情来看，那个NPC做饭时肯定也不敢不小心。那么那根头发的来源就很有问题了。”
在回到房间关上门，并小心地在门后拿东西抵住后，察觉到附近没有NPC经过，赵思远这才小声地和其他轮回者说明自己的想法。
陈宇做出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会不会是女鬼爬过的时候，直接从祂头上掉下来、掉进锅里的？”
蒋钦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平静不起来：“也有这样的可能。”
房间内骤然响起两声有些明显的呕吐声。
陈宇扭头观察了一下，发现除了他之外只剩下另一个同为新人的轮回者做出和他一眼的反应，其他三个轮回者脸色几乎都没半点变化。
这或许就是这些在副本里摸爬滚打的资深轮回者的职业素养了。对比这些人的反应，他甚至都觉得有些羞愧。
赵思远没有理会陈宇和时煜的反胃模样，径直继续往下说：“那么结合鬼怪的存在，再加上每逢夜晚的犬吠……听说小动物是能看见其他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犬吠应该就是狗见到了鬼怪后的反应。”
“或许就是因为狗一直叫觉得烦，所有这些村民都直接杀掉了村子里的狗。”考虑到另外两个新人的存在，赵思远并没有忽略那些副本里约定成俗的常识，算是具体地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蒋钦紧接着就提出了其他疑问：“那问题又来了，全村的狗一直叫，这些村民不可能看不出问题。可他们最后不是解决问题而是选择杀了狗，这看着就有些离谱了。”
“是他们知道并默认了厉鬼的存在，找到了能对付鬼怪的方法，还是说他们直接就是……那种东西？”
在场的两个新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在场这两个资深轮回者面色都显得有些严峻。
赵思远看着在场这些轮回者的脸色，毫不意外，相比起他和蒋钦的克制，其余两个新人一个表情比一个夸张。要不是时煜事先捂住了自己的嘴，怕是能再一次尖叫出声。
不得不感叹，这个入场时沉不住气的新人在遭遇一系列的磨难后，终于有了成长。
而谢临渊……看着魂飞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谢临渊，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这个拉胯的资深者会给他们带来帮助了。
赵思远：“这两种可能都不能排除，具体估计还得看明天能从祠堂里知道什么。”
“准备收拾收拾睡吧，虽然进副本后第一晚的难度不会太高，但大家都一定记得保持警惕。”
……
入夜，房间里的蜡烛息了后，这些轮回者很快陷入了睡眠。
时煜闭眼装睡，躺在床上，在副本NPC聊天室里和其他同事聊天以作消遣。
这也是这个蠢坏新人炮灰角色扮演的难度之一了。
毕竟作为和其他轮回者睡在一起的NPC，他在这种时候也必须得跟着装睡。躺在这样冷硬的床上又偏偏睡不着，这也很是磨人。再加上半夜被叫醒时还要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而这个难度也不算小。
时煜只能用聊天作为临时的消遣，以此度过漫漫长夜。
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在聊到一半的时候，时煜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一直看着他。
时煜没半点反应地继续装睡。
最开始，时煜原本还以为这是他出门值班过剧情的同事。
尽管他参与过副本围读，可他其实并不知道其他小怪炮灰的剧本内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到那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脸上，时煜终于也有些躺不住了。
毕竟大家都是副本里的知情演员，他的同事在这种吓人的时候怎么着也不该一直盯着他，最起码也要雨露均沾让其他真正的轮回者感受到这一切。
察觉到不对的时煜装作半梦半醒地样子睁眼看过去，一睁眼就看见了谢临渊侧躺着直勾勾地一直盯着他。
时煜直接心里一“咯噔”——这纯粹是被吓的。
要不是职业素养在这，再加上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怕是都得被吓得做出什么出戏的反应来。
防止惊扰到其他人，时煜压低声音，有些不大高兴地问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
谢临渊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要真没什么那就怪了。
在最初谎言被戳破，从希望坠落绝望后，谢临渊一度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个人看着都有些焉哒哒的样子。
但当情绪过去逐渐冷静下来后，从种类各不相同的厉鬼甚至再到轮回者，他发现作为副本NPC的时煜权限不是一般的大。
这也额外又给了谢临渊一点希望，总感觉只要是时煜本人想，或许直接脱离NPC身份离开副本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这其中或许也存在着其他门道，比如时煜是被困在无限游戏的厉鬼。但只要足够努力，把鬼送出副本，然后以厉鬼之身存活于世也不是不可能。据他所知，业界里也不是没有养鬼对敌的门派……当然他也不会真让人对敌就是了。
……可以说，如果说最开始谢临渊的想法还很单纯，只是想和时煜更加亲近一点的话，那么在时煜以轮回者的身份现身并真的被骗相信，悄无声息地拔高了他的期待后，他当初那点单纯的想法放到现在已经是有些不够看了。
但是方法多归多，问题他也能想办法去克服，他本人也有这方面的决心，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得看时煜本人愿不愿意。
在花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走出阴影并想通这些后，谢临渊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爱情好像还有救。
这也是他大半夜不睡觉，突然就一直盯着时煜看的原因。
没办法，主要还是心情好了忍不住。
他打算明天再和对方沟通试探一下，看看时煜本人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晚安，祝你好梦。”当然，以上的那些想法都不是什么能拿出来坦白说的话，他最后也只是笑着这么说了一句。
说完，谢临渊换了个更舒服、但依旧面朝着时煜的姿势闭眼，准备入睡，只剩下时煜继续不明不白地睁着眼。
看着谢临渊那一脸轻松的样子，回想刚才对方的异常反应，时煜不自觉提起了警惕。
他觉得自己今晚恐怕是好梦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