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蒋知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
他轻轻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次按下对讲机, 报出现在的位置,接着道:“你先在原地不要动, 联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玩家。”
“哦哦,兄弟你等我一下。”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道, “土豆土豆, 我是地瓜, 听到请回答~”
过了一会,对讲机传来男生惊喜的声音:“哎哟,真有其他人,听声音还是个萌妹子!”
“麻烦你让她在对讲机里问问陈砚在不在, 耳东陈,笔墨纸砚的砚。是我朋友, 我们走散了, 他应该还在周围才对。”方蒋松开对讲开关, 手指无意识地点着侧边。
“妹子在对讲机里问了,没有找到陈砚,倒是有一对夫妻回了她。”
男人沉思片刻, 道:“让他们尽量去联络能联系到的人,这个小区的北边不远处有个公园, 一个小时后, 我们在那里碰头。”
“哎成,我这就去传话。”男生应道
方蒋从后门离开了小区。他每走十米, 便开启对讲机询问是否有人在附近。那个男生大概也移动了, 没有再听到对方的声音。
对讲机的范围是半径二十五米, 一百人以十乘十的方式排列,假设以通讯临界点来算的话,可以看成是个边长五百米的正方形。方蒋确定,这个面积,远远小于游戏的活动范围。就是说一些玩家的对讲机可能重合不到其他人。
不过,问题也不是很严重。
人是铁、饭是钢,流浪在外的“玩家”需要寻找食物,他们就得往猫咪聚集的地方走。比如小区、商场、步行街之类的。这也是刚才他为什么能一下找到好几个玩家的原因,所以,在去汇合前,他可以去路对面的小吃街转转,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人。
一个小时后,陆续有人抵达了公园。方蒋清点了下,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五个玩家。
方蒋站在石阶上,开口道:“游戏的通关任务已经发布,大家应该都收到了。把大家聚起来,一是情况不明,有同伴在比较让人安心,遇见什么问题也可以有更多的可能和解决方案;二是,关于任务,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或者你们这几天在游戏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领导者,男人的语气并不强硬,姿态也很温和,台阶下的玩家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行为提出质疑,下意识顺着男人的话思考议论起来。
“我这几天被城管猫撵得嗷呜乱叫的,哪里会有什么发现?”有人嚎了一句,又自我开解道,“发现这里的快餐店特别良心,当天晚上会打包清理卖不掉的薯条汉堡算吗?”
一个姑娘立刻激动地冲上去,问道:“在哪在哪,那些剩饭我实在吃不下,天天啃人家菜地里的萝卜,啃得我脸都绿了。”
“就沿着公园出去这条路走,过一个红绿灯左拐,再走个一两百米,有家XX汉堡店。”
听到提起食物,下面的人瞬间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追问着。
“他们每天能清出多少食物?够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的?”
“没有长霉吧?我之前吃了个发霉的面包,拉了两天肚子。不过,也因为躲在废墟堆里,避开了城管的捕杀。”
“里面的店员对人类态度好吗?被看到会不会有危险?”
方蒋听了一会,插话道:“如果你们一时间找不到食物,眼前就有能充饥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吃的?种的都是杨树柳树,除了飘絮絮,还能做什么?”
方蒋走到公园中间花坛,指了指绿叶上黑色的浆果道:“这个叫地稔,就是人们常说的地石榴,有时会被拿来当地被植物,果子可以吃。如果我们是正常体形,只能解解馋,不过,因为变小的缘故,两三个便能填饱肚子。”
“味道还不错。”
他说完,一个粉头发的姑娘伸手摘了一个,捧着咬了一大口,惊喜道:“好甜啊!”
汉堡虽香,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场的十几个人中,不少是没怎么吃过像样的东西,见状也跟着啃起了果子。
方蒋压下心头的不安,耐着性子和他们讲解怎么辨别地稔,防止自己不在时误食了别的东西。
众人吃饱后,又继续起刚刚的话题。
“我之前被人捡回了家里养了几天,他们家装了两台电脑,可没网用个屁的电脑。”开口的正是最开始在对讲机里和方蒋通话的男生原帅,“我本来还想看看网页能不能搜到什么番剧打发打发时间,结果怎么刷都是那一个页面。”
方蒋闻言问道:“是不是一个有连环杀猫犯新闻的网页。”
男生想了想:“好像是的。那被通缉的猫不是还挂张照片,特搞笑来着。”
“啊,我也看到了。”粉头发的姑娘插话道,“眼角有个刀疤对吧。”
原帅点点头,摸着下巴道:“既然任务叫拯救咪咪,就是说有只猫猫遇险了,而恰巧这里有个杀猫犯出没,说不定就是让我们找到它,救出人质,啊不对,猫质。”
粉头发的姑娘道:“可我们要去哪找它?”
“我见过。”
方蒋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在哪里?”原帅激动地问道,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通关的曙光。
“它是从旁边小区的后门离开的,穿着黑色的风衣,怀里好像抱着一只小猫。不过,等任务出来时,它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具体去哪里我并不清楚。”
“你怎么不跟紧点?”有人责怪道。
粉头发的姑娘瞥了那人一眼,不爽地怼道:“都说了杀猫犯出现时,任务还没公布呢。而且,那是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贸然跟着万一被杀怎么办?你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抓啊!”
对方顿时哑口无言。
原帅小声地鼓了几下掌,凑过去道:“妹子好口才,不知道怎么称呼啊?”
“江君,江河的江,君子的君。”
“难怪我一见妹子就觉得投缘!你好你好,我是原帅,原来的原,帅裂苍穹的帅。”
方蒋听到他们的名字,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道:这两人的父母倒是会取名字,真是占便宜。
他的名字很简单,他父亲姓方,母亲姓蒋。
想到这里,男人忽然有些好奇,也不知陈砚为什么要用“砚”当名字。
一阵刺耳的哨声打断了方蒋的思绪,男人远远看到白色的车子驶来,脸色一变,喊道:“是城管!”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方蒋镇定道:“所有人分散跑,人多目标太大。安全后去找犯人的线索,不论有没有结果,明天同一时间来这里集合。”
男人等公园里的玩家都离开后,手脚麻利地爬到旁边的树上,静静观察着猫城管的行动。
它们直奔公园中央,打着手电筒四处搜寻,找了约摸十来分钟才离开。
方蒋跳下树,望着驶远的白色车辆陷入沉思。
“怎么了?”身后有人问道。
男人习惯性地回道:“这些城管来的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询问的声音变成了女声。
“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它们还在上班?而且一来就直奔这里……”方蒋终于回过神,一扭头:“你们怎么还在?”
原帅道:“我本来是拉着她一起跑的,结果江妹子高根鞋断了,就只能先找地躲起来,没想到兄弟你也没走。看到你在这边发呆,我们就过来了。”
“这么说是的确很奇怪。”江君道,“该不会是有内奸举报吧?”
原帅调侃道:“你听得懂猫语?还是猫听得懂人话?”
“我觉得更像是满足了某种条件,所以触发了城管前来巡查。”方蒋道,“一些逃生游戏里也会有类似的设定,比如发出声响就会引来小BOSS。”
“那我们是哪种?说话分贝太高?还是聚集的人数太多?”江君问道。
方蒋摇了摇头:“还说不好,明天可以试试。”
原帅凑了上来,谄笑道:“那大哥现在准备干啥,介不介意多两个人作伴啊?”
方蒋看向两人,沉默片刻后道:“走吧。”
江君趿拉着断根的皮鞋跟上:“我们去哪?”
“先去给你找双鞋子换上,然后回小区,”方蒋道,“去监控室调监控。”
杀人猫出现和陈砚失踪的小区楼内虽然没有监控,但主干道和前后门还是装了的。
他之前太心急,忘了这么简单的线索,还是看到公园里的摄像头才想起来。
不过,青年对他的影响居然这么大,方蒋自己都有些意外,明明认识也没几天。
也许就是别人说的投缘吧。
陈砚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着有些沉胀的脑袋,慢慢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和方蒋分开在小区里找线索,为了避开路上的行人便躲到了一辆轿车下面。偏巧车主来了,要启动车子,他只能匆忙现身,往对面的草丛里跑。
青年的眼睛不太好,一不留神,脚踩到地面的缝隙里,被卡在路中央。
车主走过来,扣了扣缝隙四周的水泥,把他拽了出来。
陈砚以为自己遇见了一只好猫,没想到对方忽然死死捏住他,带回了车里,然后非常粗鲁地将人扔进了后座下面的工具箱里。
那个时候青年还是清醒的,只是路上那只猫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一个急刹车,害得他脑袋撞到了榔头上,这才晕了过去。
陈砚站起身,皱着眉摸了摸尖。混浊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另人不快的、陈年老垢似的血腥味,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转动着身体,四处望了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一个自己挖掘的地窖,墙壁没有做什么处理,只是被将泥土夯实了,地面略微有些潮湿,凹凸不平。入口处挂着个小灯泡,电线牵到了外面,昏黄黯淡的灯光勾勒出囚室的模样。
地窖的空间并不大,门边放了些锹镐之类的工具,靠近里侧的墙边则堆叠着许多锈迹斑斑的铁笼,除他之外还有六个人类被关在笼子里。
陈砚觑眼看了一会,实在看不清他们手腕上是不是有终端,只能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的?”
那些人类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或瑟瑟发抖或低声哭泣的姿态。
应该只是NPC。
游戏发布任务时,陈砚正昏迷着,没有听到提示声,视线无意中瞥了下左前方才注意到。
“拯救咪咪?”青年念道,心中忍不住吐槽,现在这情况,不如先救救我。
他取出身上的对讲机,按下按纽后“喂”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看来附近是没有其他玩家了。
求人不如求已。主要是这会其他人可能都去想方设法救咪咪了,能记着他的,恐怕只有方蒋了。还不能排除男人实在找不到他,索性努力通关游戏,带他躺赢。
陈砚踮起脚摸了摸笼子外面。
不错,运气还没有差到姥姥家,笼门只是用的是插销插上了,没有挂锁。
他踩着铁丝网孔住高处爬了爬,将手从洞中伸出去,一点点挪动着插销。大概移了一半的时候,门栓蓦地发出了极其刺耳的摩擦声,惊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青年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了外面响起了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他想起方蒋曾经说过的那句“游戏里任何怪异突兀的情况,通常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于是当机立断,从上面跳下,卧倒在笼中,假装尚未清醒。
几乎在他躺下的同时,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
陈砚的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偷偷观察着来猫。
那是一只毛色黑白,脸上花纹丑得有点难以言喻的猫,穿着脏兮兮的T恤,和轿车的主人并不是同一只。
它目光阴郁,浑身透着一股子戾气。
不要问青年是怎么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表情的,他就是感觉到了,而且那只猫举手投足间,都显得颇为暴躁。
它手上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剔骨刀,用刀柄“哐哐”地胡乱砸着笼子,吓得NPC小人们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它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声音,神情变得愉悦起来,甚至哼起了奇怪的曲子,晃悠了一圈后,踩着猫步离开了地窖。
陈砚重新爬上笼子,一边琢磨自己是被喜好虐待小人的变态猫抓了还是遇见卖人肉叉烧包的拿他当食材一边继续拉着插销。拉到底的时候,刺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青年熟练地躺下,等着变态丑猫检查完后再开溜。
谁知这次它没像刚才那样胡乱敲打一圈就离开,那猫居然认认真真的检查了所有笼子的插销。
得,完犊子了。陈砚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丑猫发现锁被打开后,一把抓起青年,挥舞着剔骨刀,龇牙咧嘴地冲他吼了一通,然后将人重新扔进笼子里,转身离开。
陈砚抹了下脸:也不知那猫几年没刷牙了,他差点被熏晕过去。
青年气都不带缓的,马上开始新一轮的越狱之旅。
有了成功之母的帮助,陈砚已经明白了离开的方式。他将门栓拉到底后,立马跑出来,反手关上笼门,躲到那堆工具的后面。等丑猫进来检查笼子时,趁机溜出房间。
他本来以为门外是个斜梯,直通地面,没想到却是一条空旷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匿的走廊。
陈砚见状,撒丫子就跑。
虽然变小后,体力耐力都有一定的提升,但他对跟小BOSS玩“卿卿我我”的追逐战,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砚刚拐进左边的转角,就听到猫咪愤怒的喘息声从囚室方向传来,显然是发现自己的猎物少了一只。
左边的走廊两侧都有门,时间有限,青年赶紧钻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间,并且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子很黑,陈砚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他觉得这游戏的设置有些不太完美。不是核能的也没关系,可开局连个打火机都不给的是不是有点过分?
青年正寻思着该怎么办,门忽然被用力推开了。
当时,他正站在门后,而这扇门是往里开的。陈砚觉得自己仿佛被动漂移了一下,眨眼就到了门和墙壁的夹角之间。
他无比清楚地听到那只变态猫打开灯,哐当哐当地四处翻找,一无所获后,怒气冲冲地离开。
陈砚满头问号:他是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非常美妙的BUG?
话又说回来,一只猫居然开灯打东西,他们的夜视力被和谐了?
为求稳妥,直到听不见猫咪的脚步声,青年才从房间里出来。
沿途大部分的房门和灯都被贴心地打开了,陈砚经过的时候顺路瞄了几眼,越发觉得,这里似乎是个废弃了的防空洞。
地下没有阳光,手上终端的时间也很久没动了,所以青年并不清楚从昏迷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不过,根据肚子惨烈的叫声,估摸至少得有八九个小时。
虽然他恨不得立刻逃出去,但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皮。
在遭遇两次变态猫咪后,获得了一把瑞士军刀和一盒火柴后,陈砚终于在一个物资储备间里找到了几块压缩饼干。
他躲在门后啃着饼干,脑海中回忆之前经过的路线,腾出一只手在地上绘制着防空洞的地形图。
以地窖为中心,左右两侧的走廊其实是连通的。它的正前方是去上层的楼梯,这一层的路应该目前看来比较像是井字型的。
既然都没有出口,可疑的地方便只剩下中间那块目前没进去过的区域了,也就是丑猫刚才进去的,一看就危险重重的房间。
“是找地方躲着等躺赢呢,还是冒险逃出去帮他们救猫呢?”
“等等,我现在的状态应该和方蒋被抓到书房时差不多吧。他在那里拿到了非常重要的道具,那这里是不是也有?”陈砚站起身,用脚擦掉地图,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如果能奖励一张正经的卡牌就更好了。”
中间的门是需要用密码打开的,他的视力看不清输入的密码不说,就算看到了,那高度也不是他能够到的。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是将那只猫骗出来,给他开好门,自己则找机会溜进去。
但是,他该怎么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猫引出来?
本来这里的武器库有不少枪弹,不仅能吸引变态猫注意力,更是对付它的绝佳武器。奈何青年太过迷你,步枪上不动膛不说,手榴弹丢出去,一定先炸死盒子自己。
陈砚托着腮,看着脚边那堆的弹药,忽然有了想法。
青年熟练地用军刀拆出手榴弹里的火药,将药粉堆在自己反方向的走廊拐角,然后从被子里抽出几根棉线,在油桶里浸了浸,连成一条特别长的引线牵到面前。
他躲在对面的拐角,用火柴点燃引线。火花一路滋啦地烧过去,“轰”得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幸好设施造得还算紧固,除了爆炸的中心点,其他地方只是激起了一些尘土,墙体并没有受到太过严重的损害。
丑猫果然被引了出来,它气冲冲地直奔爆炸点。陈砚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钻进了中间的屋子。
这是一个套间,走廊里依旧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他来不及细看里面的情况,赶紧找了个门虚掩着的房间跑了进去。进去前青年隐约瞄到房间的中央好像有个电梯似的东西,不过铁栅栏做的门被锁上了,想要使用恐怕还要动点脑筋。
刚一进房间,陈砚就被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和满眼的红色冲得一阵心悸。
屋里四处丢弃着人类的尸体,死法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异常残忍。
或是被烫死剥皮;或是被铁丝勒成麻花;或是被挖眼割鼻……
新的血迹浸着旧的污垢,满地的碎肉断肢,人间地狱四个字都自愧不如。
最让人震惊的是,墙角居然还架着台录像机,正对着不锈钢的桌子,冰冷的桌面上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人NPC。
陈砚的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并非害怕。
他的眼睛在充血,赤红的瞳孔写满了疯狂。
却也不是因为愤怒。
仿佛有什么从血海中醒了过来。
糟了!
青年单手捂着脸,蜷缩着跪在地上。
我没事!
别出来!!
滚回去!!!
他嘴巴张张合合,似是想要说什么。
许久,却只咬出了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