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天上总是掉尸体。
就像现在,一砣重物从天而降,砸在路边的车顶上。尖锐的警报响起,人群在五秒的怔忡后开始尖叫,此起彼伏,为城市噪音再添一笔。街对岸的咖啡馆里,靠窗的客人淡定无比拿起电话,拔通青绮市警署的热线号码。
五分钟后,街区巡警扯着警笛冲到,拉起警界线。
十分钟后,三辆黑色轿车飞驰而来,一个利落的甩尾,刹停。车内走出五名形貌俊美的男子,其中一名正将墨镜驾上鼻子。他们衣领上统一别着拇指大小的精致警徽,各执其职,很快进入调查状态。
青绮市,基础设施完备,城市经济以工业电子、时尚奢品、进出口贸易为主,高度发达,高度便利,同时,也拥有高额的犯罪率。
青绮警署设有八门十二部,集聚各个领域的专业人才,出类拔萃,智高一筹,打击市内形形色色的罪犯和犯罪集团,明暗兼顾,令触法者闻风丧胆——当然,这也让他们享受到犯罪成功的高度快感。
第三具了……戴墨镜的青年没有进行现场清查,他站在惨遭压顶的“车尸”边,面不改色与护场巡警交谈。巡警满脸担忧:“阮警督,难道市内又出现丧心病狂的杀人魔?”警徽上冲压了青年的名字,是故巡警能称呼他。
“难说。”青年用指尖顶顶墨镜,以专业的职业经验做出不专业的现场判断。
实际上,青年非常热爱自己的职业。
他叫阮眷极,因为智商高到天怒人怨,父母放心移居海外,丢他一人在青绮自生自灭。好在他成绩优秀,19岁毕业,考入警署,在“城市安全门”做铜章警督,工作一年,仍算菜警。不过只要他保持现有的破案率,两年后就能升为银章警督。落尸案就是他这个月要破的首要案件。
一个月内掉三具尸体,前两具摔得一塌糊涂,今天的还算全尸。前两名死者都是普通市民,一名是四十二岁中年男子,一名是二十五岁青年,两人的生活圈没有交集。就不知道第三具有没有了。
阮眷极透过墨镜的缝隙瞟了一眼,法医正将尸体装袋。看到尸体惨白扭曲的脸,他飞快扭头,努力杀死储存刚才那段记忆的脑细胞。
是要从多高跌下来才能达到这种抽象主义效果?
等现场撤离后,他慢慢踱到尸体坠落的位置。砸坏的车尸已经运走,地面有一滩残留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骨碌”躺下去,以尸体的角度观察天空。
澄蓝,白云如丝。四点的阳光被层层高楼挡住,透过大厦或折或圆的曲线,韵出一缕缕斜丝般的纱。
墨镜后的眼眨了眨,嘴角下撇,流露出些许困惑:在如此纯澈美丽的天空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别人?动机是什么,结局又在哪里?
(二)
三名受害人都是男性,年龄分别是四十二、二十五、三十一。要说三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拥有同一家银行的账户,二十五岁的受害者还在供房。但三人账户之间并无联系,进出账都是日常开销。
将三人的资料摊在桌面上,阮眷极敲敲眉心,脑后一阵阵涨痛。三人的死因很奇怪,他以为是“落地后死亡”,鉴证室给出的答案却是“肺爆裂”:剖开看,三人的肺就像进了绞肉机,胸腔里捞出来全是肉渣。但体外没有明显伤口——自由落体造成的不算。
问题产生了:肺爆裂是地球造成的吗?
犯罪学有一条判断律——当死亡达到一定数量时,真相就会出现。
他寻求真相,也理解现实的残酷,但他不能让死亡的数量增加。他坚信“铲除邪恶,伸张正义”,有时候时间是救人的最佳武器,谁掌握了时间,谁就掌握了生命。思索之际,他毫不犹豫拿起车钥匙,驱车而出,直奔郊外……公墓。
喂,夜黑黑,你有什么企图?
市中心繁华喧闹,郊区却意外的空阔。试想,哪种酒店和咖啡厅愿意和公墓比邻而居?阮眷极在公墓边停车,深呼吸后迅速推开车门,以百米冲刺跑向漆黑无灯的空地。
也不算真正意义的空地。在杂草和枝丫的交错中,隐有一座不知几层的古楼,外表破旧,飞檐,圆瓦,嘲风兽,无法考究它的准确年份,廊下的柱子还残留着不知何时不知何人造成的裂痕。楼门上挂一块匾,歪歪斜斜,像是随手挂在上面又被额外加踢一脚似的。
匾上狂草三字:浮世楼。
阮眷极冲进浮世楼,放眼望去一片漆黑。他闭眼,睁开,再闭眼,深呼吸,然后,用力大叫:“啊啊啊——”
“烤了你!”黑暗之上传来冷冽的斥责,独特优雅的声线频率,不粗不细,不浓不烈,也不会清脆得过分,与和弦的轻盈灵动相比略显沉稳,与花腔的明亮华丽相比略显温厚。
阮眷极立刻闭嘴。枯等一会儿,不见上面的人再有反应,他忍不住低叫:“万机?万机你在吧?”
兹——电流通向灯泡的声音。大概是一秒钟之内电流量过大,声音听起来非常明显。刹时,灯光大亮,黑影不知从几楼跃下,轻轻落在阮眷极身后。
阮眷极闻风转身,嘴角扬起和煦晴朗的笑:“万机!”
落地之人比阮眷极高半个头,十八九岁的模样,黑亮过腰的长发,容貌精致如画,线条分明,渲染着魔性和冷漠;飞魂夺目的双眸是远古苍茫的灰绿色,如切割精美的水晶反射出灵动的光,男女通杀。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棉背心和浅灰色灯笼裤,赤足踩地,双手斜兜在口袋里,黑发如夜鸦栖落在光滑的肩头,休闲得引人犯罪。
浮世楼楼主,祸万机。
对阮眷极近乎谄媚的笑,祸万机送上一记凌厉的白眼,无情的讽刺完全不需要酝酿:“又胆小又怕事,死要面子还死撑。”
“我不是死撑。”阮眷极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只是坚守信念。我、我要铲除邪恶,伸张正义!”
祸万机捂脸:又开始了……
我怎么会认识他?祸万机不止一次问自己。要是一年又一个月的三天前他没有外出觅食,没有顺手救人,是不是就不会被缠上?人类他见得多了,但阮眷极……是个奇葩,胆小怕事,肉脚又白痴,却偏偏正义凛然……是是是,他智商高,理论丰富,但怕到手软脚软,打嗝咩?
言归正传,“你又跑来干什么?我吃了你。”
对他的恐吓阮眷极倒是一点也不怕,还理直气壮提要求:“帮我查案!”
祸万机不理不睬。
阮眷极陈述案情,在他耳边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我为什么要帮你?”祸万机翻白眼。
“因为你不是人!”阮眷极飞快蹦出一句。
“……”也对。他不是人,他是天兽祸斗与人类的混血儿。
如果你想问:祸斗是哪里长出来的葱?
行,告诉你——
祸斗是天界的食火兽,亲近烛龙,外形类似松毛大狗,长脸獠牙,全身被毛可以辫成小辫子。祸斗吃雷火,吐雷火,拉出来的便便也是雷火(他没有侮辱自己的意思)。七百年前他老爹贪玩,跑到人界调戏良家少女,人类母亲生下他后,他老爹就拍拍屁股返回天界,典型的负心汉。母亲死后,他在人界嚣张了三百年,所向披靡,不过四百年前被一名人类法师打伤,养伤养到现在,逞凶斗狠争地盘的心思都淡了。
“帮我!”阮眷极以充满热情的眼神注视他。
“现在?”祸万机斜视。他知道,除非是阮眷极实在搞不定的案子,不然不会深更半夜跑到浮世楼来。公墓旁边耶,这家伙的胆子比开门的芝麻大不了多少。
警署的八门十二部是很厉害,抽丝剥茧为青绮市破获了百分之九十的犯罪事件,但生活在青绮的不仅是人类,还有“非人”,他们造成的死亡和乌龙事件无法用常理推断鉴定,占居了百分之十的谜案成绩。他不幸让阮眷极知晓身份,从此就贴上了狗皮膏药一张。“膏药”怂恿他利用天赋乐善好施见义勇为,还要安分守己?
他是祸斗耶,管人类去死!
阮膏药倒是很争分夺秒:“现在有空就现在去。”
“我现在没空。”
“你有急事?”
“没有急事也没空。”
“那明天。”
“……你为什么不怕我?”这是祸万机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明明就胆小怕事,怎么就是不怕他?
“你不可怕。”
祸万机扬了扬精致的眉头,楼内气压急速下降,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牙齿打架的颤抖声。对这种效果他非常满意:看谁还敢说他不可怕!
偏偏胆小鬼胆子媲美芝麻,神经却粗过海底电缆。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阮警督特别强调:“你不可怕!真的!”
祸万机往大厅的沙发上一躺,“我不接受拍马屁。”
“我请你吃大餐。”阮眷极狗腿地送上贿赂。
祸万机见他脸放金光,不用猜也知道是责任心和正义感在作祟。他每次都不想理,但每次都被这家伙以各种理由扯进案子,有时候,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死这家伙!
“明天吧。”从沙发上摸起一本漫画,他虚应。
“为什么要明天?”
浮世楼楼主停下准备翻书的手,将漫画往沙发上一拍,“骨碌”坐起来,拎起阮警督的衣领提到门边,一把抛出,吼声可以震醒长眠公墓的一群:“我不用睡觉啊!”
身为祸斗,他个性温和,但不受挑战和激怒!
(三)
次日,阮眷极开车接祸万机。一年的友谊让他深谙:万机是典型的懒散宅妖,喜欢漫画,沉迷各种刑事美剧,但从不玩推理。因为对身为警督的他,万机曾说:“我发现推理是一件很伤智慧的事。”
好吧,别以为他听不出话里的讽刺!
推开古老建筑的大门,厅内正对的是一块大屏幕,左右两侧是书墙,沙发位于屏幕与大门连线的中心位置,面朝屏幕,一看就知道主人没有欢迎客人的意思。
“呯!”侧方礼炮一响,碎纸星星光光喷出来,洒得厅里缤纷多姿。古老生物穿着黑色燕尾服,头戴高筒礼帽,手拿权杖贴于胸口,右手并起两指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对站在门边的人深深一鞠:“欢迎光临浮世楼!”
阮眷极嘴角一阵痉挛。他用五秒的时间深吸一口气,响亮吐出后,隐忍地说:“你给我穿得正常一点,人类一点!”要他车上坐一个从十七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人,他宁愿现在就扒了万机的衣服。
祸万机嘟嘴:“昨晚谁说我不是人?”
“我。”
“既然你知道……”
“万机,我们是去冷藏室,不是去表演魔术。”他强调。
祸万机不理解了:“你要看的不就是我表演魔术吗?”
阮眷极忍着巴他一巴掌的冲动,往楼梯一指,“要么你自己换,要么我帮你换!”祸万机不情不愿换了亚麻色长袖T恤和黑色休闲裤,又套了一件满是口袋的野战服背心,将头发扎成一把,扣上灰色棒球帽,这才坐车来到警署。
两人走进冷藏室,惨白的灯光和过低的温度让阮眷极禁不住打个寒颤,随后是祸万机嘲讽的斜视和毫不留情的吐槽:“肉脚胆小鬼。”
阮眷极“享受”了他一年的毒舌,早已神经加固,充耳不闻。他拉开三具落尸的冷格,祸万机嗅了嗅,揉鼻子:“我闻到……黑暗的气味。”
“凶手非人?”尽管有心理准备,阮眷极心头还是漏跳了一下。
“我没这么说。”
“那你还闻到黑暗的气味?”万机是天兽和人类的混血,但他觉得天兽祸斗应该是犬类属性,不然万机的鼻子怎么这么灵?而凶手非人,意味着他要面对的又将是非人类罪犯。这种罪犯最难解决,也最难编报告——是“编”,不是“写”。
“行了行了,我帮你问问。”祸万机摆摆手向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阮眷极推闭冷格追上他。
万机鄙视,“你哪一次去了有过用?”这家伙见到非人有一种反应……算了,不计较。
阮眷极硬着脖子辩解:“我……我身为警督,自然要收集证据。”
祸万机耸耸肩。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车上,祸万机随便找了个方面一指,“那边。”
阮眷极踩起油门就冲,也不管去哪里。
对于祸万机的帮忙,他完全信任。从认识万机到知道他的身份,再到了解非人的存在,就像从惊奇到大开眼界,再到习以为常,他前前后后只花了一个月时间。也因为万机,他对非人的现代生活有了与时俱进的认知……只要人类玩的,非人都玩,而且玩得比人类还凶。就像现在,万机将他带到莲花大楼的最高层,还是电梯直上。
电梯门打开,里面正在举行酒会。俊男美女相倚相靠,近身低语,其乐也融融。
祸万机走出电梯,就像突然关掉电视声音,全场安静。
“老雕呢?”古老生物懒懒抬起灰绿色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视衣冠楚楚的……非人。
“哎呀!万机老弟!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刻意夸张的惊喜大叫,人群后挤出一位面有福相的中年男人,神态像肯德基伯伯,两片圆圆的眼镜给他增添了不少亲和力。或许你觉得他和蔼可亲,但他是一只九百岁高龄的雕妖,吃人什么的从来不在话下。只不过现在玩起生活品味,把自己当成了慈善基金管理人。
祸万机用大拇指点了点紧紧贴在身后的人,“他有事问你。”
“这位先生……”老雕合拢双手,却只看到祸万机肩后露出的一点黑色头发。
“喂,胆小鬼!”祸万机瞪着圈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胳膊,“人家是废材,你是升级版的废材。”
“升级版的废材是什么?”阮眷极在他背后闷闷地问。
“材灰。”
四周传来讽刺的笑。阮眷极慢慢露出眼睛,确定房内没有特别凸人眼球的画面后才松开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古老生物。“请问……”他捂嘴清清嗓子,恢复了警督应有的沉稳,“我可以叫你雕先生吗?”
“可以,可以。”老雕给足了万机面子。
“你们最近有没有……把人从天上抛下来?”阮眷极鼓起勇气问完,立刻感觉到房间气氛发生了变化。
“万机老弟!”老雕用夸张的捂胸动作配合无比幽怨的语气,愤愤指责:“为什么人类的死一定就和我们有关?”
“就是就是!”四周传来附和,盯着阮眷极的眼神也犀利起来。
阮眷极一时语塞。是啊,人类本就是残忍凶暴的族类,凭什么一定要怪非人。
“啧!”祸万机发出一个气音,房内气氛瞬间还原,其乐也融融。古老生物将阮眷极昨晚的案情念叨转为简单陈述,再道:“他只是打听一下,又没说一定是你们。”
沉默之后,众非人一致摇头,有几位还很热心地提出猜测——
“可能他们是被炮弹射出来的。”
“可能他们是被人从飞机上推下来的。”
“可能他们是穿越来的,但是落脚点没选好,叭哒,掉下来了。”
阮眷极听得嘴角抽筋:有够了,你们能再创意一点吗?
“最新消息显示,本市富豪张成城先生以1300万拍下拥有1300年历史的长寿之杖——班鹿青鸠杖。班鹿青鸠杖入市以来,曾在青绮博物馆展出七日,不少市民慕名而来,一睹千年寿杖的风采。如今张成城先生以天价购得此杖,不知张先生有何感言?”屏幕上播着市内新闻,就见记者将话筒移向张成城。张成城对着镜头微微一笑,“虽然很多人都说我傻,花1300万买根烂木头有什么用?其实我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都有老去的一天,而班鹿青鸠杖不仅仅喻意长寿,更是告诉我们,要养老、敬老、善老。我会将班鹿青鸠杖送给我的父亲,希望老人家身体健康。”
张富豪一番动情之言迎得了现场众人的掌声。镜头对班鹿青鸠杖来了一个画面特写。虽然隔着玻璃,杖头雕刻的青鸠却流光披拂,仿佛活生生的鸠鸟梳理它的羽毛。
房内弥漫一股诡异的气氛,众非人脸色都很古怪。
“1300年……”老雕喃喃自语,“成妖了。”
祸万机没什么表情。
“在博物馆展出七天,应该有监控录像,我去查一查,看有没有落尸的三人。”阮眷极脑子转得飞快,扯了祸万机直冲电梯,按下一层键时不忘礼貌:“谢谢老雕!谢谢各位!”
“不客气!”众非人挥手相送,其乐也融融。
(四)
“真的有查到!真的有查到!真的有查到!”第三天傍晚,阮眷极夹着平板电脑冲进浮世楼,嘴里反复念着这一句。
祸万机趴在地板上扮忧郁。
这种状态通常是在无新漫画、无新卡通、无新剧集的状态下,万机的百无聊赖“三无苦”。古老生物四百年来一直过着独居生活,偶尔会让住在公墓里的邻居打扫浮世楼。所以阮眷极见他趴在与外楼完全不同时空的光鉴地板上,长发散了一地,身上衣服却还干净。
将背包往沙发上一扔,阮眷极将平板电脑接上大屏幕,三组资料展开。“万机你看。”他点开一组资料,“我们看完了七天的录像,三名死者都正面出现在斑鹿青鸠杖前。我们找到三人后,特别将青鸠杖与三人的画面调出来对比,然后发现青鸠杖与三人面对和与其他观众面对时不一样。”他将视频放大,三组画面中,青鸠杖面对死者时木质的眼珠流过一层光,因为一闪而过,让人误会成灯光反射的错觉。
“它为什么只注意这三个人?”祸万机撑起下巴。
“问得好!”阮眷极弯腰拍他的肩膀。祸万机撇撇嘴,对一个人类敢拍他高贵的肩膀还是有小小纠结。阮眷极继道:“经过反相对比,我发现青鸠杖眼睛发光的数量不止三次。一共有八次。”屏幕上出现另外五次青鸠木眼流光的画面,另五人的资料分别出现在屏幕下方。
“胆小鬼……”祸万机在地上滚了一圈,“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青鸠杖与落尸案有关?”
阮警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带着明确的目的上门拜访,在特殊的场合与特殊的生物看到特别的报导,这本身就是一条线索。妖物伤人通常会选择阴暗角落,这么光明正大的抛尸肯定不是青绮常住妖所为。何况……有你在,没什么不可能!”
“承蒙夸奖。”祸万机还是不理解他的推理模式。
“我已经让警员密切关注这五人。从收回的周边资料显示,八人有一个明显的共性。”阮眷极露出一种兴奋揭密的表情,特意停顿三十秒,翘起的滑稽嘴角仿佛在说“问我呀问我呀”。祸万机的反应是冷瞥。阮眷极脸上闪过一丝挫败,但很快振作起来:“你知不知道青鸠代表什么?青鸠,又称‘不噎之鸟’,人们把它雕刻在手杖上,喻意对老人的尊敬和赡养之意。也就是敬老和养老。”
古老生物实在不想听他废话,不得不满足阮警督的变态趣味,问了:“这和你刚才说的八人共性有什么关系?”
“第一名受害者,四十二岁男,在市中心有套两百平米的房产,却将八十高龄的老父扔在旧街区,不理不管。第二名受害者,二十五岁男,大学毕业后完全啃老,听邻居说,他死前一个月和父母大吵,想一次将房贷还完,逼父母去买器官。第三名受害者,三十一岁男,投资管理人,钻石单身,父母在国外,但他通过风险投资专门欺骗退休老人,骗光他们的退休金和保险金,然后以投资失败为由抽身,法律追究不到他的责任。”阮眷极的神色渐渐凝重,“另外五人对老辈都有不同程度的暴行和欺骗。如果青鸠杖成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惩罚虐老者?”
“……这就是你的推理?”祸万机坐上沙发,将一幅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黑框无镜片眼镜架上鼻子。
“对。”
“然后?”
“靠你了。”阮眷极冲他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如晴秋的阳光,迷人璀璨。
他推推镜框,无比唾弃:“我就说推理伤智慧,你的大脑被人打了鸡蛋放进烤箱叮呀?你有受害者,有凶手,还有作案动机,可以直接定案,我帮什么?”
“我现在只是提出推理,需要真实证据来证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这样才能定案。”
“所以?”
“陪我去找张成城。”
“你不能直接拿搜查令?”
“我能说张成城1300万拍下的斑鹿青鸠杖其实是杀人凶手吗?被媒体捉到又要大做文章,说警员仇富,故意刁难好市民。”
“……”
“所以,只有麻烦你晚上陪我走一趟——夜探青鸠杖——证明我推理的正确与否。”
你啰哩叭嗦了半天就是为了让我陪你去找青鸠杖?祸万机很想把他踢出浮世楼,但处于“三无苦”,没力气。于是,他蜷起膝盖撑住下巴,礼貌地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请你吃大餐。”
“不饿。”
“葡萄酒佐料的纯氧。”阮眷极从背包中翻出早有准备的大餐。纯氧点燃后产生小小爆炸,混合红酒蒸发的香氛,是万机喜欢的雷火品种之一。
果然,古老生物灰绿色的眸子刹时一亮。
享用之际,祸万机难得好心情地问:“你是怎么想到这种馊推理的?”
“……我福至心灵。”
有时候,问题不要追究得太深,伤智慧……古老生物盯着楼顶的螺旋纹,默想。
(五)
在没有搜查令的前提下潜入他人房屋属于非法入侵。让万机带他进去当然又快又安全,但他不想被万机扛米袋一样扛进去,因此,阮眷极选了最笨但最不会过时的方法——翻墙。
豪宅主人都喜欢养杜宾犬,阮眷极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无论多凶猛的犬狼,见到万机就不敢吭声,要是被万机看上一眼,基本就趴下了。不过在万机轻轻松松跳过院墙并让杜宾犬乖乖趴下后,他还挂在墙上躲电流就有点尴尬。
“你能不能快一点?”古老生物隐忍再隐忍。看他笨拙的翻墙技还不如趴在浮世楼里扮忧郁。
“我……已经……够快了。”他吃力躲过电流,还没喘定,手背却被祸万机射来的鹅卵石击中,“叭”,狗刨。闭眼等痛感消失后,他慢慢站起来,左右瞅瞅,扯了古老生物往监控盲点溜去。古老生物对偷偷摸摸爬灌木的举止非常不满,直接夹起人往上跳跃。很快,站到屋顶。他赶紧趴下,低声质问:“你带我到屋顶干什么?”
“青鸠杖在哪里?”
“这要靠你感觉。你告诉我张成城把青鸠杖放在哪里。”
“为什么要我感觉?”
“你嗅觉灵敏。”
祸万机嘴角痉挛,可疑地沉默了三十秒。在这三十秒内他脑中闪过怎样可怕的念头,阮眷极绝对不会想知道。随后,祸万机动了。他夹起阮眷极从屋顶跃下,在半空矫健地扭肩弓腰,如微风过窗轻飘飘落入宅内。
“放、我、下、来!”阮眷极用力比嘴型,再用力指指地面。像夹报纸一样,他颜面何存?
祸万机手臂一抬。“叭!”落地。
痛痛痛!他捂着额头站起身,从怀中掏出平板电脑,一边找建筑图一边悄悄念:“张成城将青鸠杖送给父亲,他父亲住在……二楼东南角。也就是……下一层的左边。”确定地点后,他蹑手蹑脚溜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看了看,没人。很好,他将门缝拉到足够大,作贼似的闪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之后,人又闪了回来。
“你不和我一起去?”他问坐在转椅上的古老生物。很巧这是一间书房,案台上还有白兰地。
万机手里是一瓶轩尼诗。抛高酒瓶再稳稳接住,他不知是讽是赞:“虽然你胆子比芝麻大不了多少,但你没有不孝,它不会把你怎样的。”
“万一……”
“尖叫吧,我会听到的。”每次到他浮世楼不都叫得抑扬顿挫形神俱灭吗。
阮眷极在黑暗中撇撇嘴,叮嘱他不可做出怪异行为触发警报,自己返身下楼。偷偷摸摸来到二楼东南角,溜进张成城父亲的房间,还来不及搜寻青鸠杖的位置,脑后一凉,头发飘起几缕。
阴风阵阵……打个寒颤,忍着尖叫和拔腿狂奔的冲动,他看向房间外厅唯一的窗子。玻璃向外推开,窗帘垂落,晃动,宛如刚才被夜风吹起。
床上睡着一位老人,平躺。青鸠杖就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1300万就这么挂着……阮警督闪过与身份不符的遐思。他摇摇头,赶快将不应有的思考回路掐灭在襁褓中。
取下青鸠杖,近距离打量:初入手便感到厚重的沉淀,呼吸之间夹了一缕似檀似果的香气,杖上的青鸠雕历经千年依然层次分明,立体精致。他摸摸青鸠的头,光滑,但指腹感到细鳞般精刻的羽毛纹路;再摸眼睛,眼圈微微下凹,眼球凸起圆润,略有凉意。他正要凑近观察,窗外突然传来尖厉的号叫。
糟!他在老人转醒之间飞奔出房,原路潜回,书房里却没了万机的身影。往窗外一看,他差点一头栽下去。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凤凰诈尸?
祸万机站在屋顶上,手指勾着一根绳。绳由火焰组绞而成,连着半空的一张火网,而火网里面是扑腾挣扎的黑色巨禽,光滑的圆头,红色的瞳孔占满整个眼眶,长嘴勾喙,双翅展开大约有两米宽。
“低调!低调!”他拼命挥手。被发现会有刑事责任的。
灰绿色的眸子轻轻一眯,祸万机牵动火网,纵身跃下。经过窗口时将他一扯,落地后脚踵一旋,不过须臾,回到浮世楼。
“噢——噢——”巨禽瞪起凶猛的眼球,却无法逃脱火网的困锁。公墓外空旷寂静,火网兜鸟也不会引起人类恐慌。倒是居住在公墓里的非人蔚为大观,纷纷出来看热闹,偏偏又畏于万机的淫威不敢太靠近,结果就是墓碑边时不时飘点白雾出来,没一会儿雾又自己沉下去,无比诡异。
“啊啊啊——”这是阮眷极不负重望的惨叫。反射神经给出的指令促使他四肢并用攀爬在祸万机身上,直接退化成考拉。祸万机差点耳膜爆裂。手一抖,火网变细,巨禽看准时机破网窜逃。“捉回来!捉回来!”阮眷极跳脚。
祸万机掏掏耳朵,注视天空,远方黑漆漆。他曲起左手放在腰间,右手竖起食指,“呼”,指尖亮起一簇桔色火焰。站开三七步,食指燃着火焰转了一圈,他笑眯眯看向气急败坏的阮警督:“胆小鬼,知道我是谁吗?”
阮眷极升起强烈的胃部不适感。
祸万机慢慢前倾,双足拉开弓步,扶腰的手转握成拳,右臂后拉,摆出准备出拳的姿势。
“请叫我——火拳艾斯!”右拳闪电般挥出,一道雷电闪过天空,如银蛇乱舞消失在天尽头。
火拳艾斯……你以为你是海贼?阮眷极拉平眼睛,依稀、仿佛、好像听到某物被拳头击中的声音。等了片刻,祸万机向公墓的方向勾手指,“去,把它捡回来。”公墓飘起数缕白雾,很快,一砣重物“啪达”落下来,头上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焦黑。阮眷极凑过去,捂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祸万机竖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X,火焰X钉在地面上,将昏迷的巨禽困住。
简直就是便捷式打火机——阮眷极缩在角落偷偷笑。不过他很快赶走这种阴暗的联想,想把巨禽翻过来,一抬手,整个人愣住。
“怎么了?”祸万机侧目。
阮眷极惊恐无比地瞪着自己的手,手里是青鸠杖——逃跑太匆匆,顺手牵羊拿回来了。“我……我要还回去……”他六神无主,开始左右蹦达。
“现在?”祸万机挑眉,“你不审落尸案的凶手?”
“……都昏了怎么问?”
“烤一下就醒吧。”祸万机说得云淡风清一派逍遥,“我是谁?火拳艾斯耶!”
艾你一巴掌就是!阮眷极没好气地瞪他:你以为青鸠是压缩爆米花,微波一下就呯呯跳起来?
但这饱含怨气的一眼对古老生物产生不了化学作用,就见祸万机伸出食指在空中左划几道右划几道,一张烧烤网以黄金分割的完美比例架在巨禽上方。生命受到威胁的巨禽及时醒来,扑腾翅膀,扇得公墓居民直接升级为灌了氢的气球,满天飞舞。
阮眷极看看四周,不见有风吹动树叶,但他能感觉到割在脸上的风……这下真的是阴风阵阵了。扯来祸万机当挡箭牌,他挪到巨禽头顶上方,小声问:“青……青鸠先生,是你杀了三个人又将他们的尸体从空中抛下来吗?”
嗷啊——青鸠张开微曲的喙,对着他的耳朵发出刺耳尖号。
祸万机将烧烤网向下压了三厘米。
青鸠闭嘴。
“人是你杀的吗?”祸万机踩着它的翅膀,睥睨。
青鸠挣扎多次,终因力竭放弃,喘着气口吐人言:“杀什么人?我从来不吃人。”
“不吃人你半夜溜出来干什么?”
青鸠沉默片刻,破口大骂:“人类养条狗也要时不时拉出去溜溜,我整天待在寿杖里,出来晒晒翅膀不行呀!你这只被阉割的海马!”
祸万机抬眸反讽:“天知道你是晒翅膀还是一边飞一边产卵。你这只无尾目的肿眼白痴!”
“我又不是蜻蜓,还能一边飞一边产卵?你才是蜻蜓,你才一边飞一边产卵!你脑残!”
“你娘炮!”
“你猪头!”
“你烤鸡!”
古老生物和青鸠如五岁孩子一样对骂,幼稚程度令公墓住民一齐掩面。阮眷极怕万机一个火大真的将青鸠烤了,赶紧拦住他,自己蹲下身,送上和颜悦色的诱导:“青鸠先生,既然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你知不知道谁会杀人抛尸?”
青鸠很有志气,扭过头不理睬阮眷极,直到祸万机敲着火拳准备给它一顿饱揍时,它才不情不愿地说:“你们最好快点放开我。不然,会有更多人死去。”
“会?”阮眷极捕捉到一个字。
“你以为寿杖上只有我吗?”青鸠没好气。
脑中玄筋一弹,阮眷极倏地举高被他顺手牵羊的寿杖,上面……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他捂住嘴,身体一阵阵发寒。怎么这么疏忽,寿杖名为“斑鹿青鸠杖”,他却因尸体的落地方式将目标锁定在会飞的青鸠上,忽视了雕刻在青鸠下的——斑鹿。
“它在哪里?你知道它在哪里?”他掐住青鸠的脖子。青鸠不痛不痒。他突然放开青鸠,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拔了几个号码,询问之后眉头皱起来。“王世朗不见了。”他望向祸万机。王世朗是他让警员暗中关注的五人之一,警员告诉他,王世朗前一个小时还在家中看电视,也没有外出,现在却失踪了。
“寿杖在你手里,它会回来的。”说出这种薄凉话的是祸万机。
阮眷极低下头,双肩轻颤,似在极力压抑情绪。这种状态依稀是……祸万机防备地退后一步。下一秒,阮眷极信念爆发,一蹦三尺高,媲美炸毛的猫,“什么叫寿杖在我手里?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斑鹿回来又能怎样?人死了!就算王世朗不孝,只要他活着,总还有改过的机会,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改吗?为什么一定要死亡达到一定数量才让真相浮现?为什么不能减少死亡的数量?为什么?为什么?”扯着祸万机的衣领,他拼命摇晃。
其实阮警督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吧?是吧是吧……公墓居民窃窃私语,为阮眷极的大胆送上诚挚佩服。万机老大耶,全青绮的非人加在一起都不敢踩在他头上吼,区区一个人类做到了……叫吾辈何其心酸。
被摇得眼晴转螺旋,祸万机忍不住大吼:“你给我够一点!我在养伤耶!”
“养了四百年还没养好,你到底养的是哪门的伤?”阮眷极的吼声完全不逊于他。
古老生物抬头望天:“内伤。”
阮眷极气结。
“行了行了,把寿杖给我。”祸万机以非常应付的语气安慰,“我一烧它就会回来。”寿杖是青鸠和斑鹿的本体,为了自救,它们自然归位。
青鸠愤怒了:“喂,你们这是严刑逼供!你们讲不讲人道主义?”
“你又不是人!”阮、祸异口同声。
青鸠蔫掉。
(六)
斑鹿青鸠杖当晚就还了回去。尽管阮眷极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寿杖放回原位,可第二天一看报纸,他脸都绿了。
报纸用了整个跨版来报导昨晚发生在富豪张成城别墅的事。
大意是——
数名盗贼意图盗取1300万天价的斑鹿青鸠杖,在盗窃途中引发警报,仓惶逃跑,却将斑鹿青鸠杖落在灌木下。
他明明让万机放回房间,怎么跑到灌木下面?原想下午去浮世楼问个明白,但午间播出一则新闻让他差点掀桌子。
第四具落尸出现了。
承受了直属上司的咆哮,检查现场后,他驱车到浮世楼,
眼前穿着黑色过膝裙、黑皮靴、金黄色长发加黑色高顶圆筒帽的大眼美女是……
“梅德尔。”古老生物从沙发上探头。
“我当然知道梅德尔。”梅德尔是松元零士《银河铁道999》里的人物,神秘的银河女子,不过眼前拿着吸尘器的梅德尔……他眨眨眼,干巴巴地问:“你……不会是住在公墓里的那位……”
“是的。”梅德尔小鸟飞翔般转个圈,继续她的吸尘大业。
“一直都是她帮我打扫。你今天怎么大惊小怪?”古老生物嘟嘴。
他低头摸鼻子。不是他大惊小怪,只是看到梅德尔吸尘的画面,心理上有点受不了。万机对漫画的沉迷已经到了可以“实拟”的地步,但用漫画人物来重塑周围的非人外貌以迎合你的偏执……万机你太霸道了。
“你来干什么?”祸万机不觉得他来会有好事。
他索性开门见山:“斑鹿青鸠要怎么处理?”
古老生物鼓着脸躺回沙发,想到昨晚,一肚子火,“两只一起灭了你不同意,烧掉斑鹿你也不同意,还问我怎么处理?你赶快去找点猪脑补一补,缺钙又缺水,你已经是葡萄干了。”
跳过毒舌字眼,他双手撑上沙发,居高临下:“两只灭了,寿杖也没了。烧掉斑鹿肯定会毁坏寿杖。1300万拍下的,身为警务人员,我怎么可以随便破坏他人财产!”
祸万机将漫画往脸上一盖,眼不见为净。
“万机!”他怒冲冲拿起漫画,祸万机却将手指一横,“门在那边。梅德尔,把他给我送出地球。”梅德尔掩嘴轻笑,见两人拉拉扯扯在沙发上扭成毛线团,不得不出声提醒:“楼主,要解决斑鹿,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阮眷极飞快抬头:“什么方法?”
“封印。”
祸万机咧嘴一笑:“梅德尔,你是一颗水份充足的葡萄。”
“谢谢楼主夸奖。”梅德尔掩面害羞状。
阮眷极脑中飞快权衡,有了对策。他先瞪祸万机一眼,再道:“我们今晚偷出寿杖,封印斑鹿,然后还回去。结案。”
“……谁去封印?”祸万机似笑非笑。
“你呀。”
“你又肯定我一定会封印?”
“你不会?”阮眷极双肩顿垮,如丧考妣。
“你要知道……”祸万机翘起腿,“我还是一只年青的祸斗,太古老的封印我肯定不会,一些简单的像是把一两千年东西封起来的方法我还是会一点。”
得到肯定结果,阮眷极落下心头大石,“今晚就行动。”
及至天黑,他与“助手”梅德尔到张宅二度取借斑鹿青鸠杖。回到浮世楼,祸万机已在楼外空地画好地符,只需要将寿杖放进去即可实行封印。但是——设想很简单,实现有难度。他将寿杖放进地符之前,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将地符火焰吹熄。再转眼,青鸠展翅盘旋,缓缓栖落在浮世楼第一层飞檐的檐尖上。
“你们太卑鄙了!”青鸠双眼怒瞪,“你们难道想将我一起封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阮眷极自感理亏,对青鸠的指控无言反驳。祸万机看着画好的地符被吹得乱七八糟,俊美的表情是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动作就是轻轻勾起左边的唇角。
全场无声。
阮眷极小心翼翼打量祸万机细微的表情,诚恳建议:“不然,我们只封印斑鹿?”取一个平衡点,皆大欢喜吧。
祸万机偏移眼珠横睨他,霜意渐渐浮上眼底。倏地,灰绿色的眸子移向青鸠,冷讽:“无尾目的肿眼白痴,当真以为我伤到你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青鸠展展翅膀,涨满眼眶的瞳孔动了动。
恐怖的翻转。
就像婴儿的小手将单色的玻璃球转到另一面,青鸠的眼球变成纯白色,而且眼球中心位置有一道竖形黑线。以黑线为轴心,分别向两侧伸缩着无数黑色短线,类似播放音频文件时声波的不规则起伏,让人毛骨悚然。
寿杖突然飞起来,青鸠缩爪展翅,直冲寿杖。那种对撞,似乎想让寿杖穿过它,又或者,它想回到寿杖内?阮眷极来不及判断,在两者相距五米时,寿杖紧急刹止,一物扬蹄奔出,腾空跃起,与青鸠在空中相撞。不,与其说相撞,不如说它们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青色鹿身,黑色鸠翅,颈部披一圈翎羽,头有犄角,似鹿似鸠,又非鹿非鸠。
犄角对着阮眷极。
“哎!新物种!”祸万机大笑,灰绿眸瞳染上星星点点的焰红,“既然你不想被封印,我就做件好事!”话音未落,他已出现在鸠鹿前,徒手握住犄角,火焰自双手处燃烧,鸠鹿转眼成了火球。
鸠鹿甩角将他挑向半空,张翅飞起,意欲在空中撞击,却在半空化为鲜亮的火焰,转眼燃成灰烬,飘飘散散落了一地。
祸万机旋足落地,双拳一擂,抬头望向深邃遥远的夜空,以无限惆怅的语气说:“一对对宿敌辉煌的决斗、双双倒下,在命运的面前没有胜利者,只有消失的身影和插在地上的……残剑。”
阮眷极嘴角抽搐。
“从现在开始,我将称呼你为——飞鸟武藏!”祸万机无限深情地拾起失去光泽的寿杖,用力一捏,千年古木化为亟粉。他偏头,保持手握寿杖的空拳姿势看向阮眷极,黑发随风飞扬,“请叫我、风魔小次郎!”
阮眷极全身一寒,扑上去大叫:“寿杖毁了!我怎么交待?要还回去的!”
祸万机懒洋洋拍去手上的灰,舌尖在唇上一舔:“千年老木头烧出来的味道果然不好吃。”
“祸万机!”阮眷极气炸。
“你只关心寿杖?说你是葡萄干真是抬举你。你不要吃猪脑了,补了也是浪费。”祸万机嗤笑,“你的重点是落尸案,管寿杖那么多干嘛!”
阮眷极愣了一下,“刚才怎么回事?”青鸠怎么与斑鹿玩合体?
“应该是它们将人类杀死,再由青鸠从空中抛尸。鹿蹄通过灵体直接踩在人类的魂体上面,足够将人肺踩成肉泥。”祸万机随口解释,“它们在一根木头里待得太久,所以妖体融合在一起,意识也融合在一起了。”
“那些人……”阮眷极想说“不该死“,祸万机却打断道:“飞鸟武藏也不该死。”它们在古木里住了上千年,看尽人类悲欢离合,只不过杀了几个不孝子,以非人的观念评判,没什么错。它们最不该做的就是在他面前掩饰真实的欲望,还意图用假相欺骗他。封印它们,是想给它们一点余地,没想到青鸠不知好歹,妄想杀掉胆小鬼,他又何必留情。
胆小鬼是他的,谁敢动?
他看了阮眷极一眼,对这种权属感很满意。
阮眷极盯着地面,久久无声。
(七)
一周后,青绮警署。
电视正在播放张成城与父亲出席慈善活动,张父手握斑鹿青鸠杖,精神攫铄。阮眷极坐在电脑前“编”落尸案的结案报告,一边敲键盘一边炸青筋。
寿杖早就化成灰了,张父手中的寿杖是万机找老雕仿制的,简言之:赝品。但他没心思顾及赝不赝的问题,报告最重要。
想哭!他要死多少脑细胞才能编出一个完美又符合逻辑的结案报告?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青鸠固然不对,但不孝的人类又对吗?他衷心希望那些仍然生存的人们好好孝顺父母,因为,一旦死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也不想这么文艺,只是有点……伤感……
与此同时,浮世楼。
黑裙的梅德尔一边擦地板一边说:“楼主,雕先生更新微博,他这周成功筹集到一大笔慈善款。”
“哦?”祸万机抬眼。
“义卖寿杖筹来的。”
祸万机摸摸下巴,“他到底做了多少赝品?”
“几百根吧。”
想了想,祸万机摸起苹果,打开老雕的微博,敲上两个字:谢谢。不到三秒,老雕回了一个谄笑。
阳光从浮世楼的尖顶照射下来,在地面拉出笔直而又细长的阴影。时间在阴影中荡漾,仿佛简笔的素描。
楼内传出古老生物舒畅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