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没能立即给出回应, 当然不是因为伊莱觉得艾伦说得太迂回, 不够直白, 所以在故意装没听懂,想等黑发青年再说一个更直截了当版本的求婚宣言。

  他只是非常彻底的被震住了,为这完全超出意料的发展目瞪口呆, 直至艾伦说完第二遍的此刻, 表情都还维持着受冲击过度的一脸空白,整个人像个发条已经转到头的玩偶,突兀又生硬的定格在了某一动作瞬间, 只能直勾勾盯着前方目标看。

  “目标”艾伦十分富有耐心,依旧半跪在地上,握着他金发的恋人一只手。

  他给陷入呆滞的对方留足了信息接收空间。

  其实单就两人现下关系来说, 他们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未婚伴侣”关系,在和伊莱离开温德镇,与艾维斯的队伍汇合同行之时, 艾伦记得自己也曾说过“‘未婚妻’的说法不太对,但除此之外, 其他部分在我看来毫无问题”这类话。

  那句表达方式相对委婉的话转述一下, 与“我乐意和你成为真正的未婚伴侣”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它与真正的求婚宣言到底是不太相同的。

  说过类似的话, 并不代表着就能理所当然的跳过“求婚”这一重要步骤,直接要求他人与自己迈入下一关系阶段。

  艾伦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除去一次结果不甚理想的校园恋爱, 就仅剩下和伊莱的这段恋情, 他在这方面经验乏善可陈, 也没有所谓的“恋爱速成班”能供他紧急参与培训,只好一切随心和所处环境而行动。

  “我吓到他了吗?”约莫过去五分钟后也没有听到伊莱说半个字,艾伦如此想着,他轻轻捏了下还握在自己掌心的手指。

  这个动作就仿佛碰到了金发青年身上某个触碰式开关。

  刚才还疑似“发条到头”的对方倏地动了一下,像是大脑细胞集体出门跑了个半马,这会终于全员归来,慢了不只一拍的帮主人妥帖处理起信息,顺便还把一打严重滞后的指令发放给全身反射神经。

  在艾伦依旧一错不错的注视里,伊莱先是从脸到耳朵红了起来,紧接着,那带着热度的绯色还有往下蔓延的趋势,仿佛是要一路红进被立领衬衫遮盖着的领口下。

  “我……”伊莱开口就结巴了一下。

  他是个假如自己说完话后,听话的对象却迟迟没给他回应,就会在心底开始反省起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并为此忐忑的性格。

  而角色调换,当伊莱面对他人,自己来做聆听方时,他这套“内省”系统仍能照启动不误,只是表现形式就改变为了假如有谁晾在某场谈话里,他那根敏/感的谈话天线就会“嗖嗖”立起来,总担心他人会在谈话中受冷遇,继而有意识的去多照拂对方一点。

  ……这么算起来,艾伦当年多少也是托了伊莱这份照拂心的福,才收获到了他这么一个“跨学院保姆”。

  而现下,骤然惊觉自己已经晾了艾伦不是“一会”的时间,还是把对方晾在了刚说完重要话的前提下,伊莱被“急于弥补”和“唯恐说错”两面夹击。

  他迫切想说点什么,结果反倒什么都没说出来。

  为难极了。

  “没事的。”艾伦握着伊莱的手,能轻易发现掌心里的手正在迅速变僵,他认真打量过伊莱的神色,与难得耳朵尖都红透了,视线却没躲闪的对方目光相接,在对方手心里轻轻按了一下,“不用紧张。”

  伊莱大概是做了两个自以为不算明显的深呼吸,他的肩膀艰难的放松了一点:“对……”

  不,不对!

  这不是个能说“对不起”的场合!

  条件反射的道歉赶在真正出口前被紧急吞了回去,伊莱在艾伦的瞳孔里能看见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但幸好由于那缩放过的一切都过小,他只看出自己是睁大了眼睛,没看出自己眼底充满了几乎能和“劫后余生”相媲美的神情。

  “艾伦说的对。”伊莱忍不住有点发散地想,“太喜欢道歉确实是个毛病,万一真的在这种场合没忍住道了歉,简直是灾难。”

  而且还是噩梦级别的灾难。

  默默在心底补全了想法后,伊莱再才又定神看向艾伦。

  他确信自己在黑发青年面上捕捉到了一点笑影。

  显然,哪怕他刚才及时悬崖勒马,只发出一个音节就立即住了嘴,可对方是谁?

  连“你有点太爱道歉了”的毛病都是对方首先提出的,艾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猜不到他那句紧急收回的话是想说什么?

  伊莱就被艾伦那带着笑的注视看的有点难为情。

  因为对方眼睛里还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自己,又盈着笑,他恍然间还有种自己也在随对方微笑的错觉。

  “让我现在再问一遍吧。”此时此刻,这个对伊莱的杀伤力比平时要更大的艾伦说。

  伊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了头,速度快到他怀疑自己其实连话的内容都没听清。

  这份过分快速的回应仿佛也逗笑了他的恋人,他确定对方眼尾的弧度更深了一点。

  用比刚才更加柔和的语调,省略了前述一系列可能又会对伊莱造成刺激的话语,艾伦把他的再次提问缩减成了一个单选题。

  “你愿意吗?”他问。

  连冗长的回答都已不必说,只需要简单的点头或是摇头就能给出答复。

  “我愿意。”伊莱答,并感到自己差不多是拿出了毕生所能达到的最郑重的语气,庄严得宛如提前宣读誓词。

  “我也愿意。”艾伦就顺着他的话这样接了。

  黑发青年的身影在视野中再度拔高,艾伦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伊莱不得不往后仰了下身体,后腰贴上了椅背。

  这把摆在桌前的椅子应该是艾伦少年时代用的,对于成年男人来说,它的椅背未免矮了一点,连后背都不能全部靠上去。

  不过此刻,这高度倒是正好方便了两人。

  颇有些空荡没支撑的后背上半部被一只环绕到后方的手撑住了,微微弓起的脊背紧密贴着宽大掌心,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到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在源源不断送过来。

  瓦尔庄园那拿“飞虫”做掩饰的偷亲之后,今日此刻,伊莱终于收获到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正午的日光亮得有些耀目,小露台上的绿植每天都有人精心浇水,绿得生气勃勃又自在,看上去都不怎么在意许久未归的主人正在屋内做着什么的样子。

  但或许,还是有谁觉得主人们此刻的动作都过分开放了,一阵恰到好处能吹起窗帘的风就晃悠悠飘了过来,扬起的纱幔多少起了些遮挡作用,让屋内两人的身形模糊起来。

  穿墙而过的霍尔前辈直接蹿上了屋顶,在屋顶上显形躺下来,对着太阳眯起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真是年轻……”

  这句小声嘀咕逃过了风的捕捉,没被它带进屋内两人耳里。

  毫无疑问,艾伦是个言出必行又讲究效率的行动派。

  这个比平日要稍显短暂却黏糊糊的中午过去之后,下午,伊莱还在纠结艾伦会用怎样的方式去和他的父母坦白,并认真担忧着尤利克和桃乐丝听到真相后的心情,艾伦替他重新整理了下凌乱的金色长发,撇除掉那些复杂精巧的装饰,只让他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叫他换上衬衫和早准备好的长裤。

  仅是造型上做了些调整,剪裁得宜的衣服勾勒出利落线条,那高挑但恬静温婉的“伊丽莎”就不见了踪影。

  留着长发也一身英气的伊莱回来了。

  “这样直接下去没关系吗?”

  出房门前伊莱还有些迟疑,对着屋内的半身镜整理了遍仪容。

  可能是最近他一直在以有意模糊了性别的女性装扮示人,也有意识的调整了自己的肢体语言,骤然恢复到正常装扮,这本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扮相——除了变长的头发——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有几分陌生。

  “没关系。”艾伦仗着自己颇具优势的身高,将伊莱犹不放心做调整的手拿开来,他安抚地从后方抱了对方一下,“这样很好,我们下去吧。”

  “好。”

  抱着艾伦都说了没问题,自己也该更多信任对方一些的想法,伊莱终于出了门,与艾伦一同下楼。

  尤利克和桃乐丝似乎也才午睡后刚起来,两人的装扮都既居家又不显过分随意,桃乐丝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度惊人的大书,正低头翻阅书本,她身形高大的丈夫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后。

  尤利克坐着也比妻子要高出一截,手头正做着的事却与他那身锻炼优良的肌肉颇具反差,他在给阅读着的桃乐丝提供捏肩捶背服务。

  伊莱:“……”

  站在艾伦家的楼梯上,伊莱低头观望了片刻客厅中的光景,有种自己和艾伦此刻下去是在强行加入背景板,打搅夫妻和谐生活的感觉。

  不过显然,和他同行的艾伦没有这么多顾虑和烦恼,黑发青年大方继续向下走,还揽了一把站着不动的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迈步。

  在没有特意去收敛气息和脚步的前提下,两个成年男子从楼上下来的动静当然不会小到微乎不计。

  正在楼下相处和谐的夫妻二人早在艾伦伊莱刚踩上走廊时就听见了动静,他们怡然等着孩子们下来。

  当看到伊莱那身明显迥异于上午刚见面时的装扮时,尤利克看起来有点惊讶,目光在伊莱身上多停留了数秒。

  与惊讶的丈夫对比鲜明,桃乐丝的表情相当淡定,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同时抬起手。招呼道:“休息得还好么?有才烤出来的小饼干和热奶茶,快过来坐。”

  艾伦替自己和伊莱应了一声好。

  屋内的人谁也不是“元素零感症”患者,在桃乐丝抬手的一瞬间,都清楚发觉了空气中的术法波动。

  桃乐丝的抬手和招呼并不为一体,她招呼归招呼,抬手的动作却是在施展元素术法。

  就像艾伦和伊莱之前拜访亚尔曼·巴顿时做的那样,几重隔音咒和反侦察咒以桃乐丝为中心,四散飞向屋内各处门窗。

  等艾伦和伊莱走到了沙发旁,这间小屋已飞快成为一座防范完善的隔音隔窥探堡垒,被重重咒语加持得严丝合缝。

  “好了。”放下书本的桃乐丝说,“第一个发言机会就给艾伦——宝贝,你有重要的事要跟我们宣布对么?”

  艾伦向他一向洞察力惊人的母亲点了头,他牵过还有些为这事态发展愣神的伊莱,大方道:“重新向您和爸爸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伴侣伊莱,男性,他刚刚接受了我的正式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