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了。”

  听见伊莱的声音伴着开门声一道响起时, 坐在桌前的艾伦抬起头, 就看见金发青年又“故态复萌”, 是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湿发走出来的。

  伊莱神色心不在焉,他小臂上搭着一条毛巾,那毛巾显然还干爽柔软, 完全没尽到它理应尽的吸水任务, 自发梢上淌下的小水珠就都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里,在前襟和后背上都晕出了一块湿润痕迹。

  “……”为自己的所见皱了眉,看不得他人忽视健康问题, 在这方面格外“双标”的艾伦便放下手上书本,起身朝伊莱走过去。

  可伊莱眼下大概是真的魂游天外,只剩四肢还在机械执行“让出浴室”的任务了, 艾伦几步走到他近前了,他却似乎仍是一无所察,只继续闷头往前走, 目光焦点也不知道游离到了什么地方,反正半垂着的眼睛里是没映出艾伦的身影。

  艾伦就眼睁睁看着伊莱又往前走了几步, 对方心不在焉时脚步略显拖沓, 居然把垫在房间过道上的地毯踢了起来都没发觉, 还继续朝前迈步……然后成功被翻卷起来的地毯绊了脚。

  艾伦:“……”

  到底是昔日的“艾尔柏塔之光”,身体反应速度在同级生中永远位列前茅。

  伊莱在被绊住的一刻终于回了神,他迅速调整重心, 大脑却在此刻又掉了链子, 同步向他传递起“手里还有东西”的讯息, 让他下意识优先保护了手里拿着的物品。

  从绊到障碍物到失去平衡,留给人的反应时间本来就有限,伊莱将重新站稳的机会就此耗费在了保护东西上,受到局部遮挡的视野还在不断向他传递“小心撞到家具”的警报,他做好了自己得在什么东西上重重撞一下的准备,没料到那“东西”远比他预想的要软。

  那是一种带着韧感和温度的硬,两边还张开了两条仿佛量身打造的“护栏”,将他圈在了里面,防止他继续往左右倾斜,助他站直了身体。

  “不先抢救自己,倒是先救了毛巾。”艾伦的声音从他头顶传下来,听上去无奈极了,“你在想什么呢?”

  “我……”后知后觉这“东西”就是艾伦本人,伊莱有点尴尬地抬起头。

  然而他抬头的速度大概又过快了,等头顶体会到疼痛时,他已条件反射地“唔”了一声,并听见自己的脑袋撞出了“咚”的一响。

  “……”艾伦就默默收回了一条扶着伊莱的手臂,揉了揉自己险些被撞凹的下颌骨。

  伊莱这会是真的彻底清醒了,他自己的头顶同样撞得挺疼,但余光瞥见到艾伦的动作,压根不好意思去摸摸自己被撞着了的地方。

  他怎么能这么笨拙呢?伊莱难以置信地在心底质问着自己,他难道就不能在对方面前表现得更聪明一点吗?

  没等质问出个所以然,他便感到艾伦去摩挲下颌的手又垂了下来。

  艾伦顺手也在伊莱的头顶揉了揉:“撞得不疼么?”

  “……疼。”被触碰到的一瞬间,身体的本能躲闪骗不了人,更骗不了勉强也算半个治疗师的药师,伊莱老实答了。

  艾伦的手就似乎是在他头顶又转换了位置,那只手轻轻按着撞击点周围,还拨开那一片的发丝看了看。

  “还好。”艾伦听上去松了口气,说,“只是红了一小块,过一会疼痛感应该就能退下去。”

  灵巧指尖在发间拨弄的感觉有些痒,伊莱不由闭了闭眼睛,他为艾伦的话应了一声,在对方的手指拿开后终于自己也想抬手去摸一摸。

  然而手才抬到一半,就被中途截了胡。

  “别碰了。”艾伦将伊莱的手按了下去,“你看不见具体位置,力道要是用的不对,反倒会让情况变严重,待会再让我看一下就好。”

  伊莱在这种时候好像从来都没多少话语权,他乖乖点了头,才被放开手。

  那只重获自由的手悄悄在身侧蜷了蜷,另一只抓着物品的手继而也是一空——确认完伊莱没撞出什么问题,艾伦将伊莱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毛巾也抽走了。

  他相当熟练的给毛巾上了个保温咒,聚起元素气团,又往聚起的气团里扔了两道升温咒,人为制造的烘干巾和小吹风便再次登场,三两下处理好了前面湿发上的滴水,再由发根向外的烘干起那一头金发。

  “我……看看你的下巴。”

  原本想说的是“我自己来就好”,但在它真正出口前,只可自己消化而耻于表达的贪恋感先一步蔓延上来,它让伊莱的话强行转了一百八十度。

  脸不可避免的有点升温,也不知是不是暗藏了别样心思的羞赧已经外显到了脸上,幸好,眼下脑袋旁边既有热风吹拂,发顶上还有暖烘烘的烘干巾罩着,伊莱就假装自己是因为温度而脸红的,他微微仰起头去看艾伦的下颌,艾伦正略低着头处理他的头发,闻声将下颌抬了抬,大方展示出漂亮又利落的下颌线条。

  “没事。”艾伦轻描淡写地道。

  伊莱小心伸手摸了摸那一片位置:“可是也红了。”

  “人体的毛细血管壁本来就脆弱,轻轻磕碰也会泛红,影响不大。”

  一面说话一面替人吹头发,艾伦还将伊莱的发丝又拨开了些,一心三用,又看了眼伊莱刚在撞的位置:“唔,你的印子已经差不多要消完了——还疼吗?”

  问到“还疼吗”的时候,伊莱就感到艾伦的指尖又轻轻按在了他的头皮上。

  大概是因为眼下的他太热了,整个脑袋都暖意融融,所以艾伦平日里总是带来温暖感的指尖此刻竟显得偏凉了。

  那股凉意就仿佛能钻进头皮,细细密密地刺激着下方浅层神经末梢,撩拨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感受。

  伊莱为这份难以言说小小打了个寒噤,他摇摇头。

  没想到那寒噤也被艾伦注意到了,收获到了黑发青年奇怪中不乏关心的注视:“冷?”

  “不冷。”伊莱答的含混,声音几乎融进小气团吹出的风声里。

  艾伦固然依旧觉得有些疑惑,可看着金发青年泛红的脸和耳朵,他不假思索地伸手上去碰了碰——很热,的确摸不出冷。

  看起来确实是不冷。

  他想着,就很心宽的放了心。

  而摸了人一把的艾伦是放了心,伊莱却是被他这又“神来一摸”弄的困窘极了。

  他的指尖相较于伊莱皮肤温度来说本是偏凉,可被碰过的耳朵和脸颊都半点没有要降温的意思,反倒在那手指拿开后更升温几度。

  伊莱简直要手足无措到站立不安了,“始作俑者”却还一无所察,继续替他将整个脑袋都吹得温暖蓬松了,最后还在自身的“杰作”上揉了一把,并暗暗觉得学长的头发今天手感依旧非常不错。

  “好了。”颇有点不舍柔软手感的艾伦道,他小心留意着没让自己的遗憾漏进话音里。

  伊莱在刚才肌肤持续升温起就低了头,基本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就着望地的姿势道过谢。

  正好,刚才因为他才翻卷起来的地毯还没收拾好,有了这现成的理由,伊莱边欲盖弥彰地催促起艾伦快去浴室洗漱,边蹲下/身去整理地毯。

  “小心一点。”去浴室前的艾伦叮嘱道。

  考虑到今天一日内接收的信息量确实有些大,离开终焉之地前最后拿到的那条讯息更是惊人,艾伦想了想,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至少走路的时候不要心不在焉。”

  总觉得自己的曾任学弟是在用哄孩子的口吻嘱咐自己,然而仔细想来,自打两人重逢后,自己需要对方这样嘱咐的时刻好像真的不少。

  伊莱老老实实说了“好”,他在艾伦的注视里坐到桌旁:“我就在这里继续心不在焉,保证你洗完出来后我还坐在这里。”

  艾伦的唇角便像是翘了一下,他也觉得两人这对话听起来像大人叮嘱孩子,见伊莱没怎么恼,还顺势开了个小玩笑,他便捞过叠放在床头的换洗衣物,在对方的目送下进了浴室。

  那薄薄的一扇浴室门就暂时切断了两人互相关注的视线。

  伊莱在浴室门闭合后继续梳理起今日拿到的信息,尝试着用这些信息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的双亲形象。

  艾伦则一面解开衣服跨入已经放好了水的浴缸——他看着因保温咒而依旧热气蒸腾的浴缸还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回身看了眼浴室门,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些,随后才继续完成入水动作——一面思索起劳伦斯最后给的那个提醒。

  伊莱的实力是否有变化,能力是否有所提升,这件事两人起先都没有思考过,他们谁也没有往种族异化还能影响实力等级的方向想,现在经由前辈提醒,确定这份改变是不是真的存在,若是存在,力量具体增幅又有多少,除了能力提升外异化是不是还给伊莱带去了些其他的变化……此类种种问题,便都该提上日程,去找机会验证了。

  而除了验证这些问题外,另外还有两件事也让艾伦很难不去在意。

  “……献祭者的毕生夙愿将会与他们同行,禁忌的星星将以身化焰为他们引路……”

  回忆着菲尼克斯长老所作的那个预言,艾伦靠在浴缸壁上,微微闭了眼睛,他手指关节有节律地轻轻敲击着缸壁。

  假如说“希望”是他,“叛逆者”是玖丽莎,“叛逆者之子”是伊莱,“献祭者”是劳伦斯,而对方的“毕生夙愿”则当仁不让的是霍尔,那么,在这则预言里,那个起先被他们都忽略了的“禁忌的星星”是谁?

  “以身化焰”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词,带着一股要牺牲自我,照亮他人的意味,像是提前预示了他们这个被无形力量聚集到一块的团队中有人注定要牺牲。

  据劳伦斯所说,伊莱的父亲奥米茄曾对对方道“因为您也是星星之一”,结合从菲尼克斯长老那里拿到的预言可知“星星”能够指代所有在这个预言中出现过的人,每颗“星星”都是组成那条“新的星辰轨迹”的一份子。

  而“星星”前面的“禁忌”前缀又要如何解释呢?

  艾伦闭着眼,瓦尔家两对双胞胎的面容就忽然浮现在了他眼前。

  他敲击浴缸壁的手指倏地一顿。

  ……倘若“禁忌”就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那么瓦尔家的双胞胎们或许每一代都符合这一条指代。

  瓦尔家的研究已持续了上百年之久,他们的目标虽然与预言中的结局定然有所不同,但笼统说起来,也都是在向着“破除诅咒”这个目的而努力。

  那“倾斜的天平”与“诅咒”息息相关,只是摆在天平两端的“砝码”具体又是什么,就连做出了预言的菲尼克斯长老目前也无法对人直言。

  早在刚返回卡尔比,接到瓦尔家的请柬时,艾伦就萌生出了他的所有行动或许都是受人牵引,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被牵带感。

  如今起码就预言来看,从伊莱和他相遇,到两人碰见霍尔,三人结伴同行,先在亡灵长老团处得到了伊莱母亲的消息,又去终焉之地拿到了对方父亲的线索……这一路的确每一个环节都既偶然又必然,是走在一条已经被提前预知过的道路上。

  “‘希望’又究竟需要做些什么?”艾伦睁开眼,看着自己抬至眼前的手。

  他想着。

  那双手他已经看了近二十年,遗传了这一世母亲漂亮的手型,又同他父亲一样骨架宽大,骨节分明。

  毫无疑问,这是双属于普通人类的手,它纵然能帮助他调配出各色精密药剂,也能驱动起元素能量施展些小法术,可它归根结底还是由人的骨肉构成的,看不出多少特别之处。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真的能按着预言所说,让一切回归正位么?

  “希望”他本人可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走在怎样一条路上呢!

  他起先只是想帮自己无端遭难的昔日好友一把,无法对对方的困境坐视不顾。

  ……谁能想,这一帮,却是渐渐发现自己竟也是整个事件中的一环,这一环偏偏还至关重要。

  “艾伦?”

  伊莱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浴室门也随着他的呼唤轻轻响了两声。

  是他在外面力道温和地敲了敲门。

  “怎么了?”

  艾伦本就正思考的心烦意乱,难得放任自己为一团乱麻的前路烦恼了一会,他被这呼唤打断了思路,也不觉有什么,正好调转注意力。

  听见他回话,伊莱听起来便像松了口气:“没事,只是你在里面呆的时间比平时要久,我有点担心。”

  久?

  艾伦手指一动,半透明的水雾便在他身前凭空凝出形貌,显示出了当下时间。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确是在浴室里想东想西的有些久了。

  从他进入浴室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光,只是因为浴缸在保温咒下一直暖烫宜人,他没法从水温变化里感受出时间流逝,才以为自己还没进浴室多久。

  “这就出来。”他说着,在浴缸里站起身,随口道,“你还关注过我平时的洗漱时间?”

  浴室门就蓦地“咚”了一下,听上去像是门外的人一头撞到了门板上。

  艾伦伸手去够睡袍的动作一顿,他担心门外的金发青年是又把自身哪里给撞红了,干脆就把手头正拿着的宽大浴巾快速一裹,然后走过去开门。

  因为惊觉自己又不慎暴露了一个观察人洗澡时长的小秘密,伊莱在浴室门板上磕了下脑袋,正捂着额头往后退,并期望艾伦没有在意浴室门的异响,然而事与愿违,他都还没后退上几步,门后的脚步声已走至近前,下一秒门便被人打开了。

  “我……”

  “你……”

  艾伦和伊莱基本同时出声,出于礼貌,艾伦立即停下了话头,预备听伊莱先讲,伊莱却是格外与他心有灵犀,和他同时把话音停下了。

  金发青年露出了仿佛是被谁当头一锤的表情,呆愣在原地数秒。

  然后他原本是捂着额头的手默默下滑捂住脸,在还是一脸状况外的黑发青年面前蹲了下去。

  艾伦:“……?”

  艾伦就跟着半蹲下/身:“很疼?”

  他边说着,还边担心的伸手去撩起伊莱额发,想看看这人究竟是傻乎乎的把自己撞成什么样了。

  伊莱紧紧捂住了脸,拒绝给他看的意味再鲜明不过。

  ——不!

  ——根本不是疼不疼的问题!

  捂着脸的曾任学长在心底默默呐喊着,可他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给艾伦听。

  伊莱也说不好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大方露着上半身的艾伦他也不是第一回 看,对方仿佛是脑袋里天生就少两根主管“旖旎”、“暧昧”等词汇的神经,在知道了他的心意,并渐渐也隐约是对他有所回应后,却还是时不时会像这样一般,用对待普通兄弟好友的姿态面对他,待他完全不设防,似乎是也没考虑过他这个对对方“心怀不轨”的人会不会对那些流畅漂亮的线条起歪邪念。

  出息一点!

  伊莱试图在心底告诫自己,力求让身体反应跟上大脑指令。

  然而现实却是,今天他对只围了条浴巾就出现的艾伦反应格外的大,蹲在地上不过半晌,方才勉强降下去的体温就蹭蹭飞涨。

  偏偏艾伦还近在咫尺,那浴巾因为对方蹲下/身的举动翻卷起来了些,一整个结实温暖的胸膛就在他眼前。

  因为没得到他的回应,为了更好的查看他的情况,还凑得更近了一点。

  “我没……没事。”伊莱用自己都能听出勉强的声音回答着。

  艾伦显然没信。

  “那你先把手放下来。”艾伦说,“让我看看。”

  而伊莱自然是不肯放下来的。

  刚才吹头发的时候好歹有被风吹乱的发丝和毛巾做遮挡,这会全凭手来捂脸,他恨不得能转身逃跑。

  骤然就怀念起自己用亡灵骷髅之身面对艾伦的日子来,窘迫到了极点的学长盼望自己能快点切换至不用被黑发青年发觉异常的状态,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这份盼望过于强烈了,艾伦正要上手强制检查,放在随身空间里的深渊令却是微微震动了一下。

  下一秒,暗色光团便罩住了前方金发青年全身。

  深渊令提醒着令主注意周围有亡灵动向。

  令主默默看着因穿戴者暂时过于瘦削而松垮下来的衣服,与面前的骷髅无言相对。

  “……裤子要不就脱了吧。”在沉默数秒后,艾伦友情建议道。

  ——反正它也都滑到你脚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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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感骷髅,在线变身,一秒脱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