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外开始下起了雪,顺着卧房没有关严的窗棂钻入,可还没等进入就化为了水。
我拉起跪坐在一旁的白岂,带着他一路“咚咚”跑下楼梯,推开纸拉门,来到廊前。
雪纷纷飘落,似揉碎的白云,又似梅花盛放,一朵试图落进另一朵中,追赶着来到院内,将石汀步旁的青竹化为了琼枝。
深秋和初冬的界限始终是模糊不清的,雪落下的这一刻,是年轮在无声告知——
“冬天来了啊。”我倚偎在白岂怀中感叹道,怕冷地缩了下,他立刻拥得紧了些,捉住我垂下的手塞到了他层叠的袖子后,微侧过身子挡住了吹来的风雪。
“你喜欢冬天吗?”白岂问道。
我点了下头,“哪个季节我都喜欢。”
我在他怀中转身,看着他的目光从簌簌飘落的雪花上移到我的脸上,跟我对视了片刻便垂首亲了亲我的脸,问道:“还冷吗?”
我摇了下头,难以移开目光地望着他,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本体是妖泉,我会以为他是雪天的精灵,除了眼眸的那抹绿,浑身上下都和冬天的落雪一样透白洁净。在这样的雪夜里,拥着他仿佛拥住了易逝的雪花。
这样的感想一出,人心在这一刻忽然变得纤细柔软,我有点难言的伤感,产生了一点不该有的妄想,比如——
如果白岂真的跟他的外表一样纯净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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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本就该紧紧依偎在一处取暖,这样的概念也许是基因里自带的生存意识,总之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跟白岂在被窝中紧紧交缠在了一起,头挨着头,脚贴着脚。
窗外隐约可闻碎琼乱玉的敲击声,是雪下大了。
我和白岂都很久没有挪动过,但我知道他醒着,我蹭了蹭他微凉光滑的侧颈,小声问他,“白岂你不睡觉是因为不用睡还是不能睡?”
片刻后听见了白岂回话,“既不能睡,也不用睡。”
“你从意识诞生起从来没睡过觉吗?”
白岂将我向上抱了抱,在黑暗中贴上了我的唇瓣,极轻地吻了下,退回去说:“没有,我不知道睡觉的感觉。”
既然他把我抱上来了,我便挨近了跟他认真亲了会,说了句,“那你也没有做过梦了,这很遗憾哦。”
白岂安静了一会,说道:“我没有体会过,所以不觉得遗憾。”
黑夜中,他的眼眸是陨落的星辰,我把手从被子里探出了,捧住了他的脸颊,望着这双醉人的星子,轻声慢道:“可我会替你遗憾。”
我跟他讲了黄粱一梦的故事,他听完说:“你是说梦里可以实现现实中实现不了的事?”
我试探道:“你有这样的事吗?”
他回答道:“没有。”
我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对他失望。
更对自己对他还有所期待而失望。
我翻了个身,低声道:“我睡了,你是不是该下楼了?”
“还有一会。”白岂贴了过来,将脸挨在了我颈后,胸膛挨着我的脊柱,手臂拢在腰间,几乎将我整个人包进了怀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甚至搭在腰上的手臂都轻到几乎感觉不到,像是在亲近一团雪,想抱紧在怀,去又怕自己的体温会令其融化了,于是只能小心翼翼、似近似远地挨着。
仔细想来,除了那次爆发外,白岂似乎在我面前从来都极为小心,怕我冷了,怕我饿了,一举一动都在控制着力度,连亲吻都怕把我吻疼了。
在他眼里我到底有多脆弱?
我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这个妖仿佛是深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拔出来痛不欲生,可放任下去会要了我的命。
真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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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放学后我便让白岂变作大学生去买了酒,怕他喝不醉,啤酒、白酒都买了。
吃过饭后我便开了啤酒倒给他喝,他眉头微蹙,尝了一口就不喝了。
我又倒给他白酒,他也是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毕竟酒不是甜的,他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我有点心累,拉着他去了沙发上,把白酒灌在嘴里喂给他喝,他被我这么灌了几口后,在我再去拿酒杯的时候,他便轻握着我的手腕,不许我拿了。
我看向他,软声道:“白岂,买都买了,你陪我喝点嘛。”
白岂沉默片刻,说了一句,“喝酒对你身体不好。”
我指着酒说:“那也不能浪费了啊,你交钱时候看见了,很贵的。”
白岂定定看了我一会,似乎是明白我今天铁了心要让他喝完这些酒了,没再试图跟我争辩,侧身靠近了在我唇和脸颊上都亲了亲,退回去拿起了白酒瓶,摊开右手往手心中倒去……
澄澈的酒液在触及手心的瞬间便荡起层层无形的波纹,像是倒入了静谧的泉水之中。
白岂将买来的啤酒和白酒都倒在了手心里,最后一瓶啤酒倒完,他再抬眸看我的时候,眼睛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仿佛化作一汪碧色的清涧。
我有点摸不清他的状态,叫了他一声,“白岂?”
白岂乖顺地点了下头,平静道:“页子。”
我品了一下,感觉他跟平时是不太一样,像是有点醉了。
我试探道:“你还记得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吗?”
白岂静静看着我,“你想让我把酒都喝了,我照做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挨过来亲了亲我脸颊,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望着我,“别的我也愿意做,你别讨厌我了。”
我心情复杂地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白岂,我有话想跟你说。”
白岂又点了点头,凝视着我,像是在专心地听。
“我之前说讨厌你,说你恶心,都是假的,不是真心话,是我骗你的。”
他的眼睛变得更湿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但又没有真的哭,只是用这双愈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说:“我知道。”
“我说不想跟你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假的,能认识你其实是我活了十六年遇过最好的事。”
白岂看着我,潮意在眼中弥漫,仍是说:“我知道。”
“我不能没有你,我喜欢你。”
白岂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帘,良久才重新抬起,下眼睫上水光闪烁。他望着我轻声说:“我知道。”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低声说:“我爱你,白岂。”
旁边传来白岂的声音,“页子,爱是什么?”
我抬眸看着他,冲他笑了下,“你不知道吗?喜欢是占有,爱是克制,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解脱般吐了口气,“好了,我说完了,大概就是这些。”
白岂将我从他身旁轻缓地抱去了腿上,亲了亲我的眼睛,又亲了亲我的鼻尖,退开了垂着眼皮,长睫遮掩了情绪。他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你之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我在这一刻庆幸他没有看我,对着他醉后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我实在很难说谎。
我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下,“是真的,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