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致眼睁睁看着苏素婕被器炉焚化, 一身血肉化为乌有,尽数涌入那即将成型的法器里。那柄仙剑此时光芒大盛,飞腾而起斩向了不远处的山峦,只听轰隆一声, 山峦上就被劈了一道极深的沟壑。
从那道沟壑处开始, 谢逸致面前的景象就如破碎的镜片一样崩裂开来, 露出满目的红来。
这应当是一处喜堂,梁上挂着红绸, 上座两旁的两盆一人高的盆栽上各系着一朵红绸做的大红花。上座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牌位,上书“先考先慈之位”, 竟是两人一个牌位,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竟然连名字都没有。
谢逸致右手握紧了红纸伞,青蓝色的光芒敛在了左手掌心之中。
“姑娘还真是脾气不好呢!今日奴家大婚之日, 怎的让姑娘稍微等一等, 就不耐烦地要拆了我这喜堂么?”女子自喜堂右侧打了帘子出来, 依旧是之前那件嫁衣, 未完成的四爪银龙此时在谢逸致看来简直像是莫大的讽刺。
“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图谋?”
“姑娘还真是健忘的很,奴家在山下邀您来喝杯薄酒,顺道为奴家撑撑场子, 难不成你都忘了?”顶着苏素婕脸皮的女子掩唇一笑,妆容齐整的她竟也能看出几分艳光四射。
谢逸致也笑了,笑的分外凉薄, 看向女子的眼里满是怜悯。
“顶着苏素婕的脸,使了手段把封茗喊了过来。怎么着,难不成你还要替苏素婕和封茗成婚么?”
谢逸致右手抓住伞柄一抖,伞面张开, 白色的微光将她笼了进去。与此同时四周的灵气化为青蓝色的锁链,向女子而去。
对方向右虚空一抓,一把剑鞘纯白的仙剑就到了手里。剑鞘花纹繁复,零零散散地有些许微光,像是满天星辰被封入其中。剑身主色亦是白色,定睛一看才知道里面像是囚了血液一般沁着红色。剑柄处挂了颗圆润的珠子,倒是让这把剑显得像是件用来装饰的器物。
刚刚直面过苏素婕跳炉的谢逸致几乎一瞬间就认了出来,这把剑就是苏素婕用龙骨锻造出来的绝世仙剑,而那珠子,想必就是伴剑而生的宝珠。
融了龙骨和灵血的仙剑非比寻常,谢逸致的锁链根本困不住她,反倒被对方逼到了近前,一剑刺来。谢逸致指尖微转,伞面登时就挡在了剑前,剑气震颤下伞竟然纹丝未动,稳稳当当地将它的主人护在了身后。
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竟是谁也伤不了谁。
对方退到了一边,将那把剑收了起来,嫁衣宽大的袖摆拂过,剑就再次消失不见,一如它出现那般。
“姑娘可真是不太乖啊。”
“让你看那些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做的有多错,是要让你,好好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有多么恶劣。”
“你看啊,她本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倘若不是遇到他,她可能会在某天与她心爱的人成婚,开一个茶馆,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是他次次放纵她,却又不拒绝。”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虚衍之主啊,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这样一个品行恶劣的人,也配为一族之主,也配被苏素婕喜欢?”
女子字字犀利尖锐,像是一把刀,刻在了谢逸致心间。
“苏素婕已经不在了,又何必这样为难封茗呢?更何况,封茗只是不善拒绝。”谢逸致知道封茗有错,也许还是根本性的错误。可是,感情这个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呢!
封茗和百茶是自小的感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一起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对封茗来说,苏素婕只是一位恩情颇为深厚的恩人,他也许只是因为毁坏了恩人的东西觉得羞愧,是以才进行了他认为的长达七十年的店小二生涯。
“他杀了一个人,就让他还回来,也不算过分吧。”
“至于那位夫人,既然摧毁了别人的信仰,那我这样的人代为复仇,也是不为过的吧。”
女子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凝眸看着谢逸致的身后。表情似哭似笑,复杂极了。
“你来了,来娶我么?”
谢逸致执伞转身,恰撞上来人杀气十足的眸子。
封茗一身白衣,肩头落了薄雪,抿唇看向“苏素婕”。掌心灵力翻涌,一道水柱就直冲她面门而来。
“若说苏姑娘是因我而死,冲封某来便是,祸及妻儿,便是阁下所谓的正义之道,所谓的复仇?”封茗周身灵力暴动,一路走来,脚下步步成冰。不过向着那女子行了几步,周身已经有了上百根冰柱。
“呵,若不是那个姑娘,苏素婕怎么会那么做!她不会,她过得是那么快乐!”
“你走了三十年,就连送谢恩礼物都不愿意出现。”
“你知道她遭遇过什么吗?”
“你轻轻松松走了,却要她一个女子面对那样的流言蜚语!她酗酒疯魔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多少次对着铜镜学那姑娘神态的时候,你在哪儿?”
“大名鼎鼎的虚衍之主,别以为你披上一层愧疚难当的皮,我就会手下留情。你们通通都该死!”
女子怒极,扯下了身上鲜红的嫁衣丢在一边,指尖掐诀,容貌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来苏素婕的皮下,是一个容貌颇为艳丽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衣短打,凤眸狭长,墨黑的发被发带随意的扎在一起,似乎与谢逸致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的槲生相重合。
谢逸致心下有了些疑惑,却也知此时不是什么问问题的好时刻。当下从腰间抽出了墨竹笛,一手执伞一手横笛,眼神悲悯地吹出了第一个音。
霎时,阵起,锁灵。
黑衣男子右手执剑,只是漫不经心地劈砍过来,就已有了惊天之势。剑气震荡下他的黑衣被拂起,就更像了几分。
封茗冲上去的一刻,黑衣男子剑柄上的宝珠不知为何脱离了剑,升到半空中,将众人都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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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啊,我好疼啊。”
谢逸致一进来,就看到一副新鲜且完整的骨架正抱着一个黑衣男子哭喊着疼,那模样像极了没糖吃只能抱着长辈大腿的小孩儿。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见那副骨架晃晃悠悠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迅速将墨竹笛放回腰间,伞骨一合就要攻击。
“无趣你干什么呢,这是我小侄女!”
谢逸致听得这中气十足的喊声,伞已经收不回来了。她身子一错,整个人转了一圈停了下来。而对方已经站在了她前面,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谢逸致不明所以,但总觉得槲生刚才一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看到谢逸致奇怪的眼神,槲生也就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侄女?怎么回事?”谢逸致看着那副小巧的骨架像是有些羞涩似的躲在了槲生身后,纤细的指骨扯着槲生的衣服。
“她叫芊芊,是封茗和百茶的孩子,今年刚刚三百岁。”
“芊芊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谢逸致几乎可以想象到小姑娘的遭遇,她的骨架看起来才到槲生的大腿那么高。龙族虽说生而化形,可生长极为缓慢,要大约六百年才能彻底长成,拥有龙族来自天道馈赠的神秘血脉。
槲生还没说话,芊芊就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她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么长的话,上下牙齿磕磕碰碰的。
“伯娘,芊芊好疼。有一个和伯伯长得好像的叔叔用他的剑割芊芊的肉,芊芊哭,他都不心疼。芊芊好疼,芊芊不漂亮了,爹爹也要认不出芊芊了。”说到后面,若不是骨架不会流泪,想必芊芊的眼泪早就流了下来。
伯娘?槲生到底又给小孩子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索性谢逸致也早就知道了槲生这人的不成体统,也没多在意,反而问了一个她颇为在意的问题。
“芊芊能现形吗?就像宿敛玉那样。”
“芊芊情况不同,她的魂魄被百茶封在了尸骸里,我只能让你看到她。”
槲生指尖凝了一缕黑气,在谢逸致的眼前一抹。
她这下看到了芊芊本来的模样,小姑娘因为还没有长开,此时还是顶着一张包子脸,此时皱成一团,却没有一滴眼泪。这是当然的,哪里听说过尸骨会流眼泪的呢!
谢逸致蹲下身,摸了摸芊芊的脑袋,用着槲生从来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
“芊芊长得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了。”
“伯娘,抱抱。”
谢逸致也没反驳,将手中的伞丢给槲生,就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姑娘。虽说她现在能看到小姑娘生前玉雪可爱的模样,可实际抱起来的却还是那副尸骨。谢逸致没抱过尸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小姑娘弄散架了。
而槲生就没这样多的心眼了,或者说,因为他知道芊芊就算是散架了,魂魄也依旧会在。
“伯娘,你带芊芊去找娘亲好不好呀?槲生伯伯太坏了,不让芊芊找娘亲。芊芊都半个月没见过娘亲了,芊芊好想她。”小姑娘借机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着,话里话外,把槲生说成了一个想要拆散芊芊和百茶的大坏蛋。
谢逸致也想了解情况,就应了下来。
“槲生,你知道百茶在哪里吗?小芊芊很想娘亲呢。”
此话一出,芊芊瞬间就捂了脸,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瞥向槲生,生怕他下一刻就又把她带到离娘亲更远的地方去。
槲生则是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芊芊,嘚瑟的小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她还是偏袒我。
芊芊见状吐了吐舌头,用口型回道。
槲生伯伯幼稚鬼!
作者有话要说: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想出这剧情来的。
封茗其实是个很矛盾却也真实的人物,这一点在后续中会有体现(我有存稿我先知道剧情哈哈哈)
以及芊芊好可爱哦,我想要这样乖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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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所有支持我的小可爱,抱住你们蹭蹭。
今日问题:那个和槲生很相似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答案在接下来的几章揭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