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旧巷, 遍布的都是些百年之久的老产业,其中谢家酒馆便是其中之一。
谢老家中无子,膝下唯有一个女儿, 名唤迟迟,谢老去了之后, 这酒馆便留给谢家迟迟打理。
谢迟迟自小也就没学别的,只对厨艺有些兴趣, 谢老也便一直没管着, 便随她去了。
只是自谢迟迟接手以来,这酒馆的生意原也只是平常, 她一上任做掌柜,酒馆的生意那可谓是骤然下跌。
谢迟迟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依旧日日都十分开心地钻在后厨。
别无其他,虽酒馆生意不好, 但她有一位十分忠实的客人,日日都来点她做的菜, 无论风里雨里, 都会坐在大堂倒数第三张靠窗的桌子上, 点她的拿手菜。
这公子姓顾, 名清让, 他模样生得好看,且通身的衣着, 即便是谢迟迟再不识货, 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过,端的是极好的料子。
再加上他次次过来,行为举止,亦或是吃饭时候的习惯, 无一不彰显其是有底蕴的家族养出来的孩子。
这样一位公子,什么好吃食寻不得,为何偏偏就爱来她这小破落酒馆,吃她亲手做的菜?
原因肯定只有一个——
他和她的口味惊人的一致。
谢迟迟知晓自己做菜惯爱放辣,自小活到大,便没遇到过同她爱吃一样程度辣的人,这位公子还是头一个。
故而谢迟迟每次,给他做的分量,都会格外的足。
说起来,这公子已经来她这酒馆吃了好多好多好多天的菜了,且次次都有打赏,几年来从不间断,谢迟迟这小破落酒馆,大半是靠赚他的银子维持下去的。
小巷口,来送菜的伙计已经接连三日瞧见这酒馆的小老板望着门口,一脸愁容。
今日他的生意没那么匆忙,便多问了一嘴她这副模样是为何。
一问才知,酒馆的那位最忠实的客人,已经三日没来吃她做的菜了。
“从前无论如何他都会来的……”
谢迟迟用手撑着脸,一脸忧伤道,“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一直陪你长长久久的……”
送菜伙计少有见她这么个奇怪的模样,当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他也不知晓该如何劝,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都在为生计奔波。
这不,他马上就要去赶赴下一个地方的送菜单子了,只得对谢迟迟提出了告辞。
谢迟迟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又一脸忧愁地转过头,背对着大门,望向另一边的窗子。
不知坐了多久,谢迟迟想,今日也许也不会再来了罢。
也许往后都不会再来了……
“老板,来一碟爆炒牛腩……”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谢迟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瞧见他一袭青衫,从容的站在门前,他的肩头落了些梧桐枝叶的残影,叫谢迟迟觉得恍惚而又真实。
见谢迟迟这般呆愣地瞧着他,顾清让轻轻一笑,唤道,“老板?”
谢迟迟回了神,慌忙撩了一下落在腮边的发丝,应道,“哦哦,来了,这就去。”
她迈向后厨的步子都要轻快上了许多。
谢迟迟又为他做了足量的菜,不同于往日的是,今日谢迟迟体会了一种微弱的失而复得的情怀。
也许叫失而复得没那么确切,但这是谢迟迟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词。
她回到了柜台前,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忙活,而是悄悄地在瞧那公子。
不知晓他有没有感觉到谢迟迟在瞧他,吃东西的动作却依旧很赏心悦目。
他将谢迟迟做得满满当当的菜,又吃完了大半,谢迟迟瞧着他嘴巴吃的殷红,更衬得那张脸白上了几分。
就在谢迟迟大胆放肆地盯着他一直看的时候,他忽而抬眼瞧了过来。
谢迟迟慌忙移开了视线,移开之后,她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躲躲闪闪地做什么?
思及此,她十分理直气壮地又望了回去。
谁知顾清让已经起了身,迟迟以为他要走,心中的不舍还没漫上来,便瞧见他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柜台的距离。
谢迟迟下意识道,“你作甚,要结账吗?”
往常他都是将银子直接放到桌子上,从没主动走到柜台前的。
他身量生得高,此刻两人近距离站着,他垂眼望着迟迟,低声道,“我在你这店里已经吃够九百九十九天了,你竟还没瞧出来我是什么心思吗?”
谢迟迟听得心中一惊,“你竟然是真的想要收购我这酒馆?!那可不成,这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不能败坏家业……”
她话中斩钉截铁的意味十分的足,以至于她说完,对面的公子整个人登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宁静。
谢迟迟心道坏了,自己何必要把话说这么绝,他如此这般煞费苦心地废了九百九十九天来她这酒馆考察,诚然这个说法听起来确实有点牵强。
但她应该委婉地拒绝他,而不是这么直接,毕竟人都是好面子的嘛。
还没等谢迟迟心中嘀咕完,便听这公子落寞地一叹,似乎夹杂着一句,“你果真是不懂的……”
确实是不懂,不懂你为何偏要煞费苦心地收购一个小破落酒馆。
就在谢迟迟还想说些什么来补救的时候,顾清让又瞧着她道,“我不是想收购,我是想入赘,你看成吗?”
谢迟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了,“我这酒馆很穷的……”
这话一说出口,谢迟迟自己在心中惊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直接拒绝他?
加之这几日的思念,谢迟迟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莫不是命中的桃花开了吧?
听她这样说,顾清让倏尔笑了,“穷一些便穷一些,不妨事。”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谢迟迟便答应了下来,自此他每日来酒馆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也名正言顺了许多,还会帮谢迟迟做些活计。
别看他瞧着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但其实那些活计,他还真就做不好。
两人就这般相处了没几日,顾清让忽然提出,要带谢迟迟去见一见他的家人。
谢迟迟也没拘束,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应下了。
派来接谢迟迟的管家很是热情,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谢迟迟再没遇见过一个如此絮叨的长辈,动容之下也有了几分亲切之感。
在路上,闲聊之时,谢迟迟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转而问他道,“你那几日,为何没来我的酒馆吃东西?”
就是那几日,叫她很是挂心,甚至还担心他是不是举家搬走了。
顾清让的脸上划过一丝意味深长,还没等他开口,老管家便絮絮叨叨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公子那几日闹肚子,病了好几天。”
迟迟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开口,老管家又道,“是吃得太辣,吃坏了肚子。”
迟迟一怔,“你不是及能吃辣的吗?”
老管家不知晓公子他每日都去谢迟迟酒馆吃饭的事情,“公子在吃食上口味向来清淡。”
眼见着要到了府上,老管家先行了一步走到了前头。
落了迟迟和他走在后头,迟迟还在愣神的阶段,“你不能吃辣,怎么之前日日去我的酒馆吃饭?”
顾清让侧首望着她,瞧她是真的迷茫,忽而伸手点了下她的眉心,“自然是为了你。”
迟迟恍然大悟,啊,原来他日日去她酒馆吃她做的菜,不是因为赏识于她的厨艺,也不是因为两人口味惊人的一致。
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呀。
想通了这个,迟迟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甜,这傻子,追女孩儿哪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那么暗戳戳的,若一直不说,谁能知晓嘛。
才不是因为她迟钝呢。
两人一同去他府上见了他的父母,如迟迟觉得那般,他果真是在家风极好的环境下长大的,父母慈爱和善,对迟迟也很好。
虽不是太热情,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迟迟没了父母,亲事便是自己一人全权做主的,既是自家孩子喜欢,顾父顾母便也没有其他的意见,双方便简单地敲定了两人的婚事。
见过了父母之后,天色稍晚,顾清让送迟迟一同回去,回去的路上,顾清让便觉得谢迟迟瞧着似有心事的模样,便等着她主动开口同他诉说。
谁知等了一路,也没见她开口,眼看便要到了酒馆了,顾清让忍不住开口问她道,“你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
迟迟抿了抿嘴,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腮帮子微微地鼓了鼓,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戳。
顾清让瞧着她略带心事的模样,忍住了这个动作。
迟迟抬起略带忧愁的眼,“那什么,你们家家业好像比我们家家业大……”
顾清让微微一愣,他瞧着她忧心了一路,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月色下,年轻俊美的公子笑着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嗓音温柔——
“都是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