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库一样, 周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蚀着她的四肢。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身上仿佛被披了一条毛毯一样, 为她抵挡住了寒意,这毛毯很软, 很绒,很温暖。
迟迟情不自禁地用脸蹭了蹭这温暖的毛毯。
少年只觉得这人类少女实在是过分, 他化成原身抱着她, 是怕她病得死掉,她竟然还对他上下其手。
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想将她扔出去, 不再管她,可瞧着她安分的睡颜,鬼使神差般的,他没舍得这样做。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色也亮了,洞口处有光照进来, 迟迟的眼皮动了动, 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色, 如云似雾一般, 那只白色的绒耳朵, 耳窝内是浅粉色的,可爱极了。
迟迟恍惚中觉得自己昨夜好冷, 冷着冷着忽然就不冷了, 看来昨夜就是这只狐狸抱着自己,替自己挡下了寒气。
女孩儿素来对毛绒绒的物种没什么抵抗力,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一只。
迟迟伸出头,想要挼一把它的脑袋, 还没碰到,便听见冷冷的一声,“别碰我。”
迟迟的动作一顿,她听出来这声音是昨天那个少年的。
对啊,他人呢?
紧接着,一道银光微微闪过,迟迟被刺得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哪里还有毛绒绒,她旁边躺着的分明就是昨天的那个少年。
少年冷冷地睨了一眼迟迟方才要摸他的那只手,迟迟被他这个眼神瞧得,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方才真的干了什么侵犯他的事情一样。
可明明没有啊。
他的真身那么可爱,可化成人怎么就那么凶巴巴的呢?
是不是因为她只吃东西不干活?
迟迟觉得他一定是嫌弃自己对他没有用处。
上午时候,少年不知出去做了什么,直到中午才回来。
回了山洞,瞧见外面支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几片有些眼熟的破布。
他走进了山洞,“你回来啦?”
少女迎了上来,她在等他回来。
这个认知叫少年觉得既古怪又温暖。
他风尘仆仆了一上午,身上都有些脏了,“你先出去,我要换衣裳。”
少年习惯性地去找自己的衣裳,他终于知晓外面那挂着的破布为何眼熟了。
少年登时只觉得胸腔之中一阵气血翻涌,“你把我的衣服都怎么了?!”
“我把你的衣服都给洗了啊……”
呜呜呜,他怎么又凶巴巴的啊。
若是叫溯风看到这些,不免会无奈感叹,这位他一同看着长大的小神女,生活技能几乎为零,同她姑姑真是如出一辙。
少年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道川字,他又得去成衣铺做衣裳了。
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野狐狸,而是青丘之主的小儿子。
王族之中的每个孩子,都要在幼年时候出青丘,外出历练,磨砺心志。
别看他住得粗糙,吃的粗糙,可他穿着却很是精细,马虎不得,毕竟不论如何,他都代表着王族的脸面。
“你要去哪儿?”迟迟怕他丢下自己,慌忙扯住了他的袖子。
少年素来不爱旁人近他的身,可这少女扒拉着他的袖子,她的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他瞧着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也没甩开。
迟迟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凡世的街市,很热闹,嘈杂之中夹杂着市井烟火气,她喜欢热热闹闹的,这样就永远都不会觉得孤独了。
少年拧着眉头,任由身边的少女兴奋地同他叽叽喳喳,也不能叫他的眉毛松动分毫,他这是怎么了?
他曾见过市井妇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上街,孩子遇到街边的小贩,就会走不动路,哇哇大哭着非要买,妇人就会无奈地拿出钱袋,边数钱边无奈地说真是个小拖油瓶。
少年现在觉得,这无用的人类少女,就是个小拖油瓶。
而他,竟然会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上街。
她是会什么神秘的蛊术吗?叫他一而再地答应她的要求。
“卖糖人嘞,好吃的糖人——”
迟迟的目光被街边卖糖人的小贩吸引,“你吃过糖人吗,不如我们去尝尝?”
她忽而转头对身边的少年道。
你是想自己吃吧,少年心中嘀咕,如果他不给她买,她会哭吗,会哭着求他说她想要吗?
他竟然有点想看她哭着求他。
少年硬邦邦的拒绝,“没吃过,也不想吃。”
他说完瞧着她的眼,迟迟很乖巧地没有哭,还笑了笑,“没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
笑得比哭还难看,少年心中忽然腾升起一阵烦躁,“去挑糖人吧。”
迟迟显然很珍惜这次的机会,她左挑右挑,也没挑到一个满意的,老爷爷瞧她这么纠结,笑眯眯地道,“小姑娘,不如爷爷教你,你自己亲手做一个。”
自己做的,总是最好的。
迟迟显然也很心动这个提议,她悄悄望向身侧的少年,少年冷不丁地接受到她的目光,下意识道,“你想做就做一个。”
迟迟听他这样说,高兴地坐到浇糖人的桌子前,老爷爷瞧着两个俊俏的孩子,不由得夸道,“小姑娘,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迟迟听得一愣,“我哥哥?”
“不是你哥哥吗?”老人看他们俩这般亲密,心中便以为是兄妹俩。
迟迟忽而点了点头,“对,是我哥哥。”
迟迟学浇这个,也就是中等水平,折腾了好半天,加上老爷爷的帮忙,总算是歪歪扭扭地浇好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老爷爷帮她穿好竹签子之后,迟迟站起来递到少年面前,“哥哥你看,我做的这是什么?”
谁是你哥哥。
“这个是你,旁边的这个是我……”
他有这么丑吗?
旁边那个小人蠢兮兮的,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瞧着倒还挺像她。
“你吃一口尝尝。”
迟迟十分热情地将糖人递了过来,既然她这么殷勤,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尝上一口吧。
少年轻轻咬了一口,唔,太甜了。
瞥见一旁吃的十分开心的迟迟,少年颇为不解,这么甜,有什么好吃的。
心中虽然这般嫌弃,可路过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少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又给迟迟买了两个糖葫芦。
“谢谢哥哥。”迟迟咧开沾着糖渣的嘴对他笑。
见鬼了,他竟然觉得这小姑娘笑得有点好看。
他一定是魔怔了。
少年带着迟迟去他常去的那家成衣阁,见是熟客,老板笑成一朵花迎了上来,“公子啊,我们这次刚好到了一批新料子,成色那是好得不得了。”
“嗯,拿来看看。”
“好嘞。”
没过一会儿老板便拿来两匹缎子,“公子您看,这两匹虽然颜色不同,但绣得都是一种花纹,成色那都是一绝。”
老板也是个人精,瞧见这素来豪气的小公子此次前来,还领着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姑娘,当即悄悄又拿出了一匹缎子。
一匹是月白色的,自然是少年自己做衣裳。
另一匹是浅紫色的,娇俏又活泼,少年觉得很适合迟迟,当即都买了。
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迟迟十分开心地道,“谢谢哥哥。”
“原来是令妹,以前怎么没见公子带着令妹出来?”
“才有的妹妹。”
老板只当他是在说笑了。
两人量完身量尺寸之后,老板便道,“这衣裳做好了,还是公子您来取?”
少年一直都是住在山洞里,自然不可能叫成衣阁的人将衣裳送到他住的山洞里,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怪异,故而少年一直都是自己来取。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可少年有了新的考量,带着这小拖油瓶,总不能一直住在山洞里吧,她瞧着这样细皮嫩肉的,怎么能一直经受风吹雨打?
笑话,她挨风吹雨打关他什么事,他又没打算一直养着这小拖油瓶,她身上的伤一好,就得乖乖地滚蛋。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想赖着他。
做完了衣裳,两人一同出了成衣阁,少年心中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从前他一个人来去自由,心中什么牵挂也不曾有。
父亲曾对他说过,一旦心中有了太多牵挂,就注定成不了强者,他记得当时他问父亲,“您心中难道就没有牵挂吗?”
父亲笑了笑,“自然是有的。”
他没有继续问,因为当时他觉得,如果他继续问,那等待他的将是一串他理解不了的,晦涩难懂的话。
这些话,不是靠别人说就可以的,要他自己去经历,去领会。
“哎,小心……”迟迟忽而扑向他,少年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个不防,被她带得一同滚落到了地上。
身侧呼啸过一辆马车,少年沉默地撑起身子,将迟迟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瞧见迟迟将右臂往身后躲了躲,当即要去瞧她的右臂,迟迟又躲了躲。
“给我看看。”他伸手轻轻地拉过她的右臂,洁白纤细的右臂上,擦出了几道醒目的红痕,少年觉得那一滴一滴滚落下来的血,似乎就像是滴落到了他心尖一样,将他的心肺灼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