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屋舍的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紧接着其余几家也开了门，出来的大多是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他们聚在一起指指村口篱笆的方向, 又够着脖子看向另一头原远道他们的住处。
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低声道：“今天有一队人进村了, 村长从来不放外人进来的。咱们又是这么个情况……”
自从村子里有人被感染后, 老人们齐心协力地将年轻丧尸赶出村子，剩下没感染的老人将年老的丧尸捆住, 就这么留在身边。
“咱不兴那个……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老人就想着儿女能多回来看看……”
原远道躺在刘万林身侧, 睁着眼睛, 窗户里有月光淌进来。
他想起今天一下午里老人说的话。
老人皱着眉头苦笑：“以前也不是没咒过, 就让那混蛋玩意儿死在外面得了……可又出了这么个病，好好的人变成了畜牲，所以说老祖宗说得对, 凡事口上积德，现在也没个信儿……”
“还不如他爱咋的咋的, 逢年过节回来让我们老不死的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过得好不好……”
村长最后还是哭了，六七十岁的人在身后棚里的老伴“咯咯”声里老泪纵横, 无声地哭着，伤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身边人都不在了, 老而无依，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原远道突然听见一声尸嚎, 隐隐有馥郁甜香传来。
他忙推了推刘万林，言简意赅：“有丧尸！”
刘万林蓦地睁开眼睛, 跳下床推开门，许安正穿衣服蹬着鞋，神色严肃, 高声道:“有丧尸，紧急作战！！！”
紧接着朱为等人窜出来，瘦和尚手上拿着匕首，首当其冲地打开大门冲出去。
太混乱了。
原远道看着月光下的一幕幕。
一只老年丧尸身上还有散乱的绳索，死死地将昔日老伴压在身下啃噬着……
有丧尸追着老人到处跑……
也有老人手拿着绳索想将丧尸往篱笆外引……
生与死，像是一出黑白戏剧，在月色下拉开帷幕。
老人们见他们出来了，急忙道：“别开枪打……”
刘万林将枪口微微朝下。
突然一个老人旁边的不知道谁家老伴扑过去，“噗通”一下一尸一人纠缠在一起，粗布衣服上沾满了土。
原远道暗自低鸣一声。
丧尸僵在老人身上，刘万林一见心下了然，几步上前结果了它。
“秀芬！”
不知道是哪位老人嚎了一嗓子，估计是这丧尸的家人。老年人的音色苦涩得像是年迈的雄鹰的铁爪，直接钩进人心里。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太多。
许安道：“以老乡性命为主，自己小心！”
几个人便开始了战斗。
其实难度系数不大，尸化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难办就难办在他们老伴儿不同意。
原远道一手拉过正要咬上对面胖老头的老太太丧尸，胖老头气都没喘匀，一拳头就过来了。
“别动她！”
原远道被打得脸一歪，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老太太丧尸要冲上去收拾胖老头儿。
一副敢打我老大你欠收拾的模样颇有生前雌风。
原远道一把拉住它后脖颈，老太太龇牙咧嘴的，就差嚎一声“我要吃肉”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比较骨感。面对智尸老大它是无力反抗的，只能被捆。
一阵鸡飞狗跳后，丧尸们安静如鸡地被捆着，绳儿就在它们原来的家人手中。
瘦和尚正坐在地上打坐诵经，面前躺着的一具具尸体是这场战役后的牺牲品。
他老伴儿正扯着刘万林的衣服，一拳一拳地揍。
“你还我秀芬……你还我秀芬……”
拳拳挨到肉，不是很疼。刘万林就这么让他打着，这次他学乖了，眼睛低垂着，道：“对不起……”
就算对不起，这些事情我还是会做下去，他想，于是又添了一句“对不起”。
村长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牵着绳子把老伴也带出来了，看了看一地狼籍，道：“还闹什么？”
老人停下来了，又气愤又痛苦地道：“他们把秀芬打死了！”
他似乎冷静了一点点，想起了是谁把这一队人马放进来的，气冲冲地冲到村长面前。
村长将老伴往旁边拉拉。
“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进来！我们都说好了不要外人进来，就等着什么时候死在这村子里头！”
村长不说话，看了看自家老伴：“刘明啊，你看看它们还活着吗？”说着把手往自家老伴嘴边递。
老太太馋了那么久的人肉到了嘴边，兴奋得张口就咬。
血肉被啃噬的声音。
原远道没想到村长居然没把手抽回来，此时众人眼神都聚在这儿，他也不能暴露了，正要上前把人扯开。
村长却自己推开了老伴儿，左手手臂上血肉模糊，已经有了明显尸化的痕迹。
“他们都死啦，你们还想着放出去糟践其他人么……”
一众老人开始抹眼泪。
“咱们活到了这个岁数还看不来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们活着的把我们烧了，埋在后山那里，我们在这儿就不怕孩子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村长看了下夜幕下的村庄，多少年了祖祖辈辈，他还以为能再活个几十年，活成长寿村口碑的一部分。活到瓜娃子收心回来，活到叫自己爷爷的小瓜娃子出去闯荡，最后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牵着老伴的手往那双人棺里头一躺，棺木一盖，这一生也算到了尽头。
老人抽搐着倒在地上，牙齿磕着，恍然间好像看到了穿着碎花衣裙的老伴儿，老伴儿是年轻时的模样，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正对他笑眯了眼睛……
老人们放开了绳索，背过身去。
几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在黑夜里接连响起。
不知道是哪个老人哭出了声，一阵抽噎声响起，像是起起伏伏的哀乐一般，在山里回荡。
一丛篝火燃起，正当此时天光乍破，红日初升。
丧尸老头老太太们被换上崭新的衣服，躺在火焰里慢慢化作齑粉。
而活下来的老头老太太红着眼睛，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刘万林等人劝过他们先回去休息，可他们不听，仍站尽了黑夜，在晨光里站成了一棵棵苍劲的老松。
盛元也笑不出来了，站在一旁，脸上还有些疲色。
这些留守老人的状况他再清楚不过，一座屋半亩田两个老人朝夕相处互相帮扶，剩下的时光日复一日，无非是盼着自家孩子多回来看看。
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不过是末世的一个缩影罢了。
“爷爷……”
一声清脆童音将众人从低迷的情绪里拉出来。
小孩子头上顶着歪歪的毛线帽子，怯怯地走过来，扯扯老人的衣摆：“我……饿了。”
老人拍拍头，把小孩子抱起来，眼泪滴在小孩子的额头上，道：“你看爷爷这记性，把我们家宝宝也忘了……”
老人抱着小孩往自己家里走去。
小孩子转头来看了看众人和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道：“奶奶呢？”
“……奶奶……奶奶去找你爸爸啦。”
“那奶奶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吗？不解开的话很疼的，也走不远……”
老人脚步停了停，把孩子往上抱了抱，像叹息一样开了口：“解开了……”
一个老太太抹抹眼泪，道：“我去帮忙弄饭去，孩子不能委屈了……”
吃过早饭后，刘万林等人在后面护送老人们下山。
小孩起先被闵锦抱着，结果半道闵锦把孩子递给了瘦和尚。
不停哭闹的小孩子一双小手搭在瘦和尚的光头上终于安静下来，吸着鼻子好奇地摸来摸去。
“你为什么没有头发呀？”
瘦和尚一边走路一边道：“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哭闹，结果一觉醒来头发就没了呀。”
小孩缩回手捂着自己的嘴，没一会儿又摸摸头上，发现自己头发还在默默红了眼圈，完全不敢出声。
原远道一旁看着一脸黑线，欺负小孩子这么有成就感？
但由于正在出任务，为了不吸引丧尸过来，只能委屈一下小朋友了。
文静所说的剩几十号人，通过这么一消耗，也就剩十几号人了。
下山后，天都快黑了。
提前下山的许安朱为正倚在找来的车子上，见人都来了，打开车门。
许安道：“找了两辆车子，带我们开出来的一共三辆。”
刘万林点点头：“让老乡坐中间那辆，你在前一辆，我殿后。”
许安点点头。
三个车子排成行，匀速在公路上驱驰。车子里原远道正把头靠在玻璃窗上，隔着一层车窗膜望过去天地都是灰蒙蒙一片。
刘万林伸手过来摸他脸颊，触感一片冰凉。
原远道转头，看到刘万林的眼神时方才领会过来，原来是问他疼不疼。
原远道摇摇头，窗外天色黑下来，星斗在夜空中闪现。
总有些时候，明明已经很累啊，还在抬腿往前走。
却走得很安心。
如果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是他不得不走的理由，那刘万林就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咳咳，看文的小可爱们祝你们来年更好，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