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百井变杜若>第十七章 药奴

盈姜感觉胸口一凉。就像一根冰凌刺破肌肤,穿过血肉,穿过骨髓,穿过肺腑。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会很疼,原来只是冷。她的身体后倒,跌下了巨石。巨石的后面,是那不见底的深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失去了重量。她的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山石、没有邪兽,只有黑暗。她知道自己恐怕将要永远地沉入黑暗,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纷杂的记忆扑面而来,就像许许多多个声音同时说着话,让她无从分辨。凌乱中,有个声音从遥远遥远的地方传来:“盈姜,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拥有的就是你啊……”那个声音,每次想起来都让她的心痛得缩成一团的声音,那也曾经是她唯一拥有的。可是在意识沦入黑暗前的一瞬间,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可笑。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永不可能解脱,曾以为自己的一生注定是痛苦的,痛苦地生,痛苦地死,可是这一刻,她终于有了种轻松的感觉。然后,她想起了罗离,想起他做饭时不情愿的表情,也想起他毫不闪避地挡在前面的身影。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便带着这丝微笑沉入黑暗。她不知道,就在她坠落的刹那,罗离挥刀斩落邪兽,纵身跃上巨石。原本他周围有五只邪兽,以他的刀法和现在的体力,绝无可能一刀将它们全都斩落。可是偏偏,他就做到了。那一刀的威力,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但是那瞬间也无暇细想,他跃上巨石,盈姜的身影刚好消失在洞口。他不假思索地扑过去,堪堪抓住了她的脚踝,但是他的人,也一起跌下了洞口。他曾坠下过那个深渊,他知道就在洞口稍下的地方,有一块突起的岩石,他就是抓住那块石头,再重新跃上洞口的。所以,他一手抓住盈姜,一手探向石壁,果然抓到了那块突起的石头。他算得很准,出手也很准,但是他忘了,上次他只是一个人掉下来,而且那时他也还没有受伤。现在他抓着一个人,下坠之势大了许多,而他的体力却已经折损了大半。他的手指在岩石边缘一勾,便又被下坠之力拖落。手掌在粗糙的石壁上擦过,剧烈的疼痛传来,仿佛整个手掌都要磨光了。但他没有缩手,他必须让下坠之势缓下来,希望可以抓住另外的突起,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他没有碰到任何突起,但是却有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流玥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是精族最强的祭师,她的感觉从不出错。“喂!你——”黑衣男子回过身,看她,脸上有点意外:“叫我?”流玥手中的剑洞穿邪兽的身体,飞溅的鲜血在夜色中看去也是乌黑的,就像心头的那团阴影。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说。她一向不喜欢这个男人,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不安,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有一剑刺向他的冲动,仿佛惟有这样才能斩断那种不安。可是当预感到他面临死亡,她却感觉到强烈的恐惧。这也不奇怪,她想,毕竟他是同伴。但是穆天误解了她这片刻的犹豫,他回头望了一眼,罗离护着明显已开始不支的盈姜正移向巨石。稍微迟疑,他退后,依旧像方才那样,回到她身边,与她合力厮杀。流玥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也过去。”穆天望见她眼神中的异样,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他。怔愣之间,某种深藏心底的期待已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这样的期待,原来始终还是在那里。他苦笑,原来苦心经营的堤防,她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轻轻击溃,这种事情,他曾经觉得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还是久远以前,那时他自负世间一切皆可随心所欲,却不知道,每个人生命里都会有个克星。流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两人杀至巨石下,正是盈姜跌下深渊,罗离跃上巨石的刹那。穆天无暇细想,随即也跟着跃下洞口。那瞬间,他依稀听见流玥失声惊呼:“别——”但她只喊出了这一个字,别的话统统堵在了喉咙里,仿佛随着那身影的消失,心里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从死到生。“奶奶的,你们俩走路也不看看脚底下,掉这里来好玩啊?”罗离听见这个声音,就忍不住笑了,然后,有股热流涌入胸口。但是他没有说感激的话,因为还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他念动咒语,法术本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他会的也不多,但是都很有用,比如这一个可以点起荧火。淡绿色的荧光照亮了黑暗。罗离看清周遭,不由吸了口凉气。倘若他们方才再往下滑落半人的距离,那石壁便陡然变宽,再无可以着力的地方。穆天一手挂在突起的岩石上,一手抓着罗离。他全身都沾满了血,散落的发丝粘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但是他依然在笑。这个人,大概天塌下来都会笑眯眯地看着。“能把我们拉上去吗?”“废话!能拉得上来我还挂这儿干什么?你们俩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沉?打了大半夜,都快饿死了,没力气拽……我试试能不能移上去。”穆天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乳白色的光晕在他身周一闪,旋即又消失了。“不行,”他皱眉,“这里阴寒太重,没办法带着你们一块移。让我想想,或者……”他的话没有说完,洞口突然扑下一道黑影!这洞中的黑暗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令那些邪兽不敢进入。它们在洞外不断地逡巡,终于有一只扑了下来!三人一个串一个,全都悬在穆天的一只手上,他不能松手,他也没有任何可以闪避的空间。幸好他还有双脚。不待邪兽靠近,他的双脚已凌空踢出,那邪兽怪叫一声,退后,身子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穆天收回双腿。他脚上的靴子竟已化做了碎片,蝴蝶般飞舞着,飘落向无尽的黑暗深处。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罗离以前只听说过功力高深的剑客用指尖便能发出剑气,伤人于无形,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脚使出这样的招式。穆天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痛苦和疲惫的表情。他本是一个极善于掩饰的人,所有真实的感受都掩藏在嘻笑之下,只有偶尔,从他眼底深处,能够捕捉到那一掠而过的痛苦。可是刚才的一招,竟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令他再无法掩饰了。洞口又有黑影晃动,邪兽在试探着靠近。“穆天!”罗离看他,“放手!”“闭嘴!”穆天怒道,“老子累死累活才抓住你们,少他妈废话!”“别吵!听我说。你看那下面——”罗离用眼神指点,在下方的石壁上,有一大团暗影,明显是个凹处,虽然看不清深浅,但容下三人绰绰有余。只是这深洞原本上狭下宽,那凹处离他们上下不过丈余,横距却有三丈多。这个距离,若在平时他们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然而现在,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但,情势已不容再犹豫,一阵风至,洞口黑影疾扑而下,刀锋般的利爪直插向穆天的头顶,这次他已万难再避开这一击!穆天双脚猛蹬石壁,向那暗影处一荡,借势将两人送了出去。罗离凌空提气,折身抱住盈姜。此时后背已挨上石壁,罗离忙伸臂向后一撑,往那暗影深处滚了过去。那竟似一处极宽敞的岩洞,两人滚了两滚,方才止住。上方传来邪兽怪叫,在岩洞中嗡嗡震响。罗离来不及喘息,连忙抬头,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笔直坠下。罗离扑到洞口边,但那人影早就落下,掉进无尽的黑暗深处,看也看不见了。×××××××××××××××××××罗离耳畔一时只剩下邪兽的怪叫,渐渐的,连那怪叫也变成了一片含意莫明的嗡嗡回响。好一会儿,听见身后盈姜低低地呻吟一声,这才拣回心神。法术早失了效,周遭一片黑暗。罗离又重新点起荧火。果然是个岩洞,石壁足有一人多高,地上很是平坦,倒像曾有人开凿过。往里面望望,黑沉沉也看不出到底有多深。盈姜又呻吟了一声。罗离过去,见她脸色苍白,口唇皆没有血色,可脸颊上却有玫瑰色的两团红晕,看着好不刺目。他用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不由大吃一惊。盈姜是被邪兽所伤,当然中的是寒毒。可是别人中了寒毒身体冷得如冰,她却烫得像火。罗离对用毒一窍不通,他本来总觉得这是不太光明正大的东西,所以他对毒的了解充其量只有最简单的几种。但是,就算他再一无所知,也看得出盈姜的状况不太妙。他是个有很多实战历练的人,虽然不很清楚怎么解毒,但是现在应该先做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应该先清理盈姜的伤口。伤口有毒,此时毒已经渗入血液肺腑。但即使不能马上拔清她身体里的毒,也应该先清理掉伤口周围的毒素和腐肉。这是个常识,只不过,盈姜的伤在胸口。罗离本来是棵小草,男人女人在他眼里没有分别,但是他变成妖怪的时候,偏偏有了个男身。现在他只好不断地提醒自己是棵草,什么都不懂的草。他试着解开盈姜的衣裳。这可真不容易,盈姜的衣裳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扣子,一层又一层。罗离弄得满头大汗,他奇怪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把这衣裳穿起来的?他差点想拔出刀来直接割开她的前襟,手都已经按到别在腰间的青瑰刀柄上,又忍住了。幸好他忍住了,当他解开那些扣子才发觉里面缝进了许多药包,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粉,一看就是剧毒。要是他刚才一刀割下去,药粉四散,此刻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盈姜居然把一件衣裳弄得这么复杂,倒像层层机关守护着内里的什么秘密。罗离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层扣子也解开。盈姜的上身裸露在荧光中,罗离终于明白她在掩藏什么。当他一眼看见差点惊呼出声,身子也忍不住往后一缩。人看见很可怕的东西总会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盈姜的身体原本很美,就像她的容貌一样美得令人窒息。然而,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的身体,都只会觉得厌恶和恐惧。从她的胸口到她的腹部,散落着十来个洞,有的大,有的小。最小的二指粗,最大的几乎有拳头大小。那些洞不知道被什么挖出来的,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洞口翻起的肉瘤鲜红,就像那些洞一直都在淌着血。那景象就仿佛一盘美食上爬满了蛆,看到的人只会觉得恶心,美食再诱人也不会有人注意。罗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扣子弄成那样,这些一定是连她自己也不想看见的伤口。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盈姜称呼每个人都要加上“大人”,那本是她的习惯,是她原来身份养成的习惯。这些伤口,正是她那个身份的标记。盈姜竟是一个药奴。药奴这种人,罗离也只是听说过,原本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据说这种人是人族药师最古老一族中一个阴暗的秘密,他们是药师豢养的奴隶,甚至,还不及奴隶,他们只不过是一剂药引。他们从小被挑选分类,以不同的体质做不同的药引。药师将药罐植入他们的体内,让各种药剂在他们的体内交融,配合出不同的毒剂。传说,药奴十分稀少,因为体质适合做药奴的小孩本就很少,在他们长成之后,又有不少人体质有所变化,也会失去做药引的价值。而真的成为药奴,至多也不过能用三年。失去效用的药奴即便当时还有命在,也会因为早已渗入五脏六腑的毒素,而在一两个月中死去。罗离本来不相信会有这种人存在,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冷酷、太残忍。他总觉得一个人只要有点正常的人性,都会觉得这种事情不可忍受。以前他就一直觉得,盈姜的笑容下面,掩藏着很多心事,他时常在夜半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独自一人坐着发呆。她的笑容比谁都甜,她的心事也比谁都藏得更深。现在他已知道,无论谁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在这些可怖的旧伤之间,真正的伤口反倒显得细小。只有小手指尖大,乌黑的一点落在胸口,如果不是那一大滩血迹,几乎难以觉察。罗离想试着挤压伤口,指尖触到那处肌肤,就像触到了一块被火烧烤的石头,又烫又硬。他抽出匕首,用尖刃划开伤口。那伤口太小,划开之后毒素才更容易排出来。可是尖刃一落下去,他就觉出不对劲。那伤口周围明明硬得像石头,尖刃刺下去的感觉却像刺进了豆腐渣里——伤口四周的皮肉竟碎成了一块块的掉下来。表面的皮肉碎开来,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然而,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血好像早已经凝固,也变得和石头一样硬。罗离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他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铅块坠着,慢慢地沉下去。但是他必须想办法。他想起盈姜曾经配了许多解寒毒的药,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这些药他当然都随身带着。他把药敷在盈姜的伤口上。其实他这样做的时候已经有预感,这些药不会起作用。如果说他们五个人之中谁最不怕毒,那一定是药师,她接触过的毒也许比普通人吃过的盐还多,这种寒毒几乎瞬间就夺走了她的神志,绝不会是寻常的寒毒,寻常的解药也不会有用。果然,药粉竟然一点点地渗进那石头一样硬的伤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伤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周围很安静。原本石洞口不断地有邪兽的怪叫传来,此刻也全都消失了。罗离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顾不上去想。他的心仿佛已经沉入了比这石洞更深的黑暗,血却全涌上了头顶。他忽然觉得很恐惧,甚至比感觉自己快要变成恶灵的时候还要恐惧。他已经眼看着一个同伴坠下深渊,不想再失去又一个同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同伴在他心里已变得越来越重要。原本对他而言,他们只不过是陌生人,为了同一件事硬凑到一起来。他们相处了不过两个月,互相之间也还有许多隔阂,许多不肯吐露的秘密。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已将他们视为真正的同伴。当他中了寒毒,躺在结界中的时候,他虽然不能动,可是却十分安心,因为他知道同伴们在守护,他们与他同生共死。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对自己的生命都已无法把握,但是却可以放心地将一切交给同伴,那种出自内心的信任,那种温暖和感激,不是任何言语能够表达的。然而,却是他将这一切的危险带给了同伴们。如果不是他受到引诱,踏入陷阱——罗离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怀中,那个小小的银色的锁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证明一切并非噩梦。腰间的青瑰刀碰在地上,“叮”一声响。罗离猛然想起一件事,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想起妖王在交给他青瑰刀的时候,还给了他三颗丹果。世间只有一棵丹果树,每千年才会结出三颗果实。谁都知道丹果是解毒疗伤的圣物,只要还有一口气,无论是多么奇怪的伤病剧毒,都能痊愈。这东西他当然也一直随身带着。他立刻把一颗丹果喂进了盈姜的嘴里。然后他紧紧盯着盈姜的伤口。据说丹果的疗效十分神奇,要不了多久就会起作用。可是他盯得眼睛都酸了,揉了又揉也没有看出任何变化来。这本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如果丹果也没有用,那么他真的束手无策了。他想,会不会是一颗丹果的效力不够呢?他当然知道丹果有多珍贵,但是此刻他只想救盈姜,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出,何况只是丹果。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把剩下的两颗也喂了进去。这次他没有等多久,便听见盈姜发出一声呻吟。极轻极弱的声音,像一缕轻烟刚飘出来就消散在空气中,可是在罗离听见,就像仙乐一样美妙。×××××××××××××××××××穆天跃上巨石的时候,流玥也跟着跃了上去。她想也没想就这样做,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在那一刻她已完全被那个灵魂所控制。她知道穆天想做什么,她想说:“别去!”如果她早点说出口,穆天真的会留下来。其实她对穆天这个人一无所知,原本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人,可奇怪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留下来,即使他明知道应该去救同伴,他还是会留下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开口,她觉得不妥,为什么不妥她也说不清。但到最后一刻,她还是脱口而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只要他留下来,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可惜已经太迟。当穆天从她眼前消失的瞬间,一切的感觉仿佛也跟着从心中消失。她挥剑,斩杀,鲜血飞溅。身体仿佛忽然变成了独立于神志的存在。原本经过一夜的血战,她已经很疲倦,手里的剑仿佛越来越沉,出手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可是忽然间,她的剑又变得轻灵迅捷,甚至比平时更快!她原本是一个素净如雪莲的女子,虽然冰冷,但任何人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很美。然而,此刻如果有人看见她,却只会觉得她可怕,就像她手里的剑,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死亡。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发泄心中的一股情绪。那股情绪就像石头一样堵在胸口,仿佛随时会把她的身体胀破。她也不清楚这样过去了多久,忽然她一剑落空,这才发觉眼前已经没有邪兽可杀。——漫天的黑影如风卷残云般散去,这些原本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邪兽,忽然像是畏惧什么可怕的力量,消失得干干净净。东方的天空晨光初现,金红的朝霞映着这一片山脊,像笼上了一层轻纱。原来,天已经亮了。邪兽散去的时候,太阳还隐在云层后,山岩间,到处都是凌乱的尸体,沾着血渍的黑羽被山风卷得四处翻滚。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阳光已经刺破了云层。忽然间,那些黑色的尸体起了变化。清晨的阳光温度还很低,只带着一点点暖意,可是那些尸体竟像是连这一点点暖意都经受不住,转瞬间都化为了灰烬。山风吹过,将那些黑色的灰尘扬起,像一大片乌云,然后慢慢地散开。乌云越来越薄,晨曦中,竟像是也染上淡淡的金色。流玥现在明白,那些匆忙逃走的邪兽,它们惧怕的是什么。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仿佛也随之消失,她仍然是原来的她。然而,她心底却有了一片阳光也无法驱散的暗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暗影深处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但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所以她绝不会让这片暗影控制自己。虽然此刻她身体的每个角落都透着疲倦,只想先躺下好好地睡一觉,但她已经开始考虑接下去自己该干什么。乌云已经散尽,眼前山石高低错落,干干净净的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阳光淡薄,山风徐徐,空荡荡的山脊,只有流玥独自伫立。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想起,翼风究竟去了哪里?她早已注意到翼风已不在他们之中,也不是不担心的,但,她对翼风有绝对的信心。只有她知道,翼风的力量远比人们已经看到的还要强大得多。当人们提起翼风的时候,常常会说,他是世间第二的剑客,第一的当然还是帝晏。就算也有把翼风排在第一的人,往往只是出于对神族不忿,嘴上这样说,心底里其实也不认为翼风真能胜过帝晏。只有流玥真真正正地认为,一旦翼风出尽全力,他就是不可战胜的,即便是帝晏,也绝不会有半分取胜的把握。她对翼风的了解,也许比翼风自己还要深。因为翼风一直都占据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即使相隔千里,她也始终都在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暗暗地为他欢喜,为他忧愁。可是翼风自己却并不知道。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傻,然而,她却身不由己地做着傻事。异界的阴寒干扰了她的感知力,让她无法确知翼风此刻所在。但她知道翼风是一个坚定的人,所以无论受到什么样的阻碍,他都会继续前往原定的目的地。那也就是她要去的地方。×××××××××××××××××××盈姜还昏睡着,但她的呼吸已渐渐平稳。直到此刻,罗离才感觉到疲倦。他的身体里好像再也找不出一丝力气,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好躺下来。他的眼前仿佛又晃过那一道黑色的人影,笔直地坠向黑暗深处。他本来一直觉得,五个人中最会惹麻烦的就是穆天,他总是会不断地弄出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来,可是仔细回想起来,那些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穆天从来没有惹出过真正的麻烦。罗离想,其实最会惹麻烦的是他自己。是他把同伴们带进了这样一场血战。如今,穆天坠入深渊,盈姜受了重伤,翼风和流玥的情形也未可知。他一直觉得穆天那个人整天都没正形,吊儿郎当的,从来不把同伴的安危放在心上,那副样子总让他想扁。可是现在他知道,真正没把同伴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人是他自己。他的心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愧疚。他想起穆天抓住他的一瞬间,在没有听到穆天开口之前,他其实就已经知道那是谁了。这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早已将穆天看作朋友。他虽然时常觉得那个人很讨人嫌,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可爱的人,无论谁都可以挖苦挖苦他,他却从来不会生气。他虽然常把别人眼里很严肃的事情弄得像个玩笑,可是有他在,总会少点恐惧和担忧,多点轻松和愉快。他抢东西吃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打架的时候能躲着就绝不肯出手,可是,真正需要出手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手,拼了命他也会出手。这么样一个人,想不把他当作朋友都难。现在罗离只能期望,老天还能给他一点机会,让他不至于一辈子都背负着愧疚。这种愧疚,像在良心上戳着一把刀子,远比悲伤还要可怕得多。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2)正在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