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女神的导师>第五章归来细与君说

做、不做,这两种状态可以用来形容机械动力,比如所谓的机器人。

做、不做、不想做,这三种状态,则可以用来形容意识存在,比如人。‘不想做’,一个‘想’字,透露万千玄机。

想,也就是心之相,而所谓‘心’,在一个叫做佛的修行宗派里,被归纳为‘眼耳鼻舌身意’这六个外设的反应。如果说得再白一点,‘心’就是电脑的硬盘。这硬盘里的东西,往往是乱七八糟,而如果操作系统出问题了,电脑启动不起来,那叫好像是植物人。

植物人并不是‘心’(硬盘)里的东西被删了,而只是‘意’(内存)出了问题,无法再正确地读取硬盘,或者能读取,但是无法正确地在‘身’上反映出来,从而呈现身心分离症状。

心是意识体之主宰,眼耳鼻舌身意是意识体之内充或者外延。前者是虚空,后者是花;或者,前者是舞台,后者是人物。

是以:

有不同眼,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耳,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鼻,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舌,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身,造就不同心。

有不同意,造就不同心。

眼耳鼻舌这些且略过不提,单以身来说,健康之身与患病之身,心之状态会有所不同;精神饱满之身与精神疲弱之身,心之状态同样会有所不同;男人之身与女人之身,心之状态会有所不同;少年之身与老年之身,心之状态也一样会有所不同。

健康之身,稍微的疲倦,便觉大不如人意;患病之身,一日之情况稍好,便觉天地皆宽。

精神饱满之身,广阔的蓝天白云是强烈的吸引;精神疲弱之身,尺许之床,才是最深沉的愿望。

男人之身,思长江浩荡;女人之身,眷小溪缱绻。

少年之身,盼富贵功名;老年之身,望清平安乐。

这是从大的方面来说,若从稍小的方面来说,处寒冬腊月之身,思炎炎夏日;而处炎炎夏日之身,又思天地飞雪;处薄暮昏沉之身,思晨之清醒;而处晨之清朗之身,又思暮之宛转风流。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纵百千万亿之数,也难喻其多;纵千姿百态之形容,亦难喻其繁。

而有种种心,便有种种思。有种种思,便有种种慧。

天地之间,纵有贤人至士,能‘设身处地’,亦难真切地把握这种种之差异,种种之念想。而任何一种之念想,亦都是天地规则之反映。

虽贩夫走卒,其某一时、某一刻之‘心’,亦有可能下贯天地,中应大道,然后上合本源。惟因其本身蕴藉关系,往往不足以使其把握此种之契机,终只能使沉香之质,堕而为木炭;白雪之资,化而为烂泥。

此等状况,修行之辈,往往洞察之。

是以,一切世、一切界之无数修行者,其大智慧、大勇气之辈,往往舍已有之身,而化入轮回。或为男,或为女;或为老,或为少;或为健,或为残;或为富,或为贵,或为贫,或为贱;或处蛮荒之境,或生文明之界,或落乱离之世,或在清平之时。

更甚者,不为人身,而或为金石,或为草木,或为飞鸟鱼虫之属。

所图者,惟合种种心,而超种种行,历百千劫,以成不磨。此过程中,早早夭折以至彻底殒灭者,比比皆是;中途心意变换,舍圣就凡、舍生就死者,更是不绝如缕。其困厄得失、悲哀喜乐,难以言语述之,而惟行者自知。

庄周一梦化为蝶,其幻化之际,庄周固不知有蝶,蝶亦不知有庄周。修行者自散灵识,化入轮回,其过程中,亦不识本来面目,与凡夫俗子一般无二。

惟有梦醒超脱之际,方能蓦然回首,过往诸身,悉皆贯穿,那时,才知‘我心原在,灯火阑珊处’。

又有高贤有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如从种种或断续或奇俗之梦中醒来,伊妮亚的脸上,是一刹那的迷惑,给人一种‘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好久之后,一双眸子,才转为清明。

“还好,我还以为你迷失在其中了呢。”看到坐在对面的伊妮亚‘清醒’过来,唐远轻舒了口气。女子入轮回,从某些方面来说,比男子的风险更大。‘但愿长醉不复醒’的心态,是屡见不鲜的。

唐远会让伊妮亚化入轮回,除了对她有信心之外,也有自信把她拉回来。然而,如果伊妮亚真的沉迷其中,而无法超脱,被拉回来之后,那时她的心态会如何,倒也很难说了。不过,无论如何,身为精灵主神,本心坚固无比,纵在百千万亿轮回之中,意有所牵,情有所染,也不会有甚大碍。

心为意之本体,意为心之外延。只有在外延超过本体的时候,才会出现反宾为主的情况。

所以有了唐远的护法,伊妮亚说凶险,其实不险。

而伊妮亚之所以能够坦然接受唐远的意见,视此生死大事如等闲,除了对自身的信任之外,也是对唐远的绝对信任。有唐远,而无此提议,伊妮亚固不会轻易涉险;有此提议,而无唐远,伊妮亚同样不会轻易涉险。

只有当这个提议出自唐远之口的时候,一切,才这么云淡风清。

“差点呢。”伊妮亚恍若隔世般地凝视着唐远。当然,事实上已经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的隔世。在唐远来说,不过一瞬,而于伊妮亚来说,已是百千万世,已是百千万个轮回。

“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一些比较中意的帅哥?”唐远微带着谑笑地问道。

“我娶了好多的妃子呢。”伊妮亚低眉浅笑着道,然后两人相视,俱都笑了起来。唐远是大笑,而伊妮亚是浅笑。

“说真的,真的好险呢。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能这么轻松地走过来。”过了一会,伊妮亚有点妾身怕怕的样子说道。她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软弱,让唐远不自觉地深深欣赏。

“回首方知行远。”唐远轻轻说道。对伊妮亚的感叹,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同感?

在原本的华夏,一位叫做张潮的风流蕴藉之士,把人生归为一个‘趣’字,而就这一个字,将天下众生,一网打尽。便是多如过江之鲫般的修行者,亦有绝多绝多,被其网罗其中,不见天日。

平平淡淡,是一种趣;大起大落,也是一种趣。

餐风饮露,是一种趣;高蹈繁华,也是一种趣。

规规距距,是一种趣;恣意横行,也是一种趣。

青梅煮酒,是一种趣;莳花耕田,又何尝不是一种趣?

……

这种种趣,便如一张弥天大网,天下生灵,难脱其罗。许多修行者化身入轮回最怕的事,不是怕被狗咬了,也不是怕被人一刀戳了,而是发现,‘原来修行不是我的那盘菜,我的趣,是纵横天下。’至于广为传诵的所谓的‘只羡鸳鸯不羡仙’,那就更不用提了。

遇到这种情况,很多时候,都会上演出本心被尘意牵扯,完全跌入尘世的例子,也就是所谓的舍圣就凡。而更有甚者,甚至会发现,‘活着不是我的趣,我宁愿,化为尘埃,无知无识。’这就不是舍圣就凡,而是舍生就死了。

而且修行,是天时、地利、人和相结合的产物。许多位面,许多时代,许多国度,许多众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概念呢。修行者如轮回入这样的境况中,往往会被各种之‘趣’所缠身,而终不得脱。

所以,‘辗转历劫’,对修行者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太过沉重的话题。

以上种种,说来惟让人感造化之神奇,感大道之可畏。

……

这只是一个寻常幽静的小山谷。伊妮亚站起身,活动了会,手中忽地出现一把竖琴,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坐下来,开始轻轻弹奏起来。

唐远静静地听着。

听那或行云流水,或沉重凝滞,或飘逸,或激荡,或低沉,或高昂,或古朴,或轻灵的音声。

唐远明白,那是伊妮亚百千万劫的回响。

此时的弹奏,或许是一种梳理;或许,也是一种怀念吧。

弹奏之后,那个原来的精灵主神,将再也没有了。再现的,将会是一个新的位面主宰级存在。而在神佑空间,唐远的阵营,也将终于多了一位S级的存在。

不再是他行单影只,布罗棋局了。

试阅章节(择选) 15-03、出神入化

亚当斯确实有当了一段时间的吟游诗人。在这个世界,以吟游诗人的身份行走,会有诸多方便。两年前,花费了一个金币的代价,亚当斯从一个潦倒的吟游诗人手中拿过了那把已经有些破败的竖琴。然后,这把竖琴伴随着他,一起在大陆浪迹着。

无所谓扮演不扮演了,既然身为吟游诗人,自然也就有着吟游诗人的觉悟。身边不会有侍从环绕,出入也并非旅馆豪宅,甚至连裹腹的食物,也皆粗糙不堪。在这两年中,亚当斯有幸尝到了那些贫民吃的可以拿来当砖头用的黑面包。在以往,虽然知道贫民的生活或会有诸多不堪,但那些终究只是属于理论的推定中。而这两年中,许多事,他一一体会。

有些时候,他的表演所得,甚至连黑面包的价钱也不足以支付。不过好在身为大魔导师,而且是几乎处于巅峰上限的大魔导师,别说食物,连睡眠也都早就可以省了。

许多时候,他也会进入酒馆,不过,不是作为顾客的身份。在表演之后,偶尔间,他也会得到酒馆主人或者一些酒客给予的水酒。这些酒,可以想象的,一般来说都很劣质,不过亚当斯当然一一笑纳。

八百多个日子,漫无目的地行走中,也结识了不少人物。有许多一谈倾心,然而大多数情况下彼些都没有进一步结识的意思,因此虽然说当时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但一些时日之后,所谓的倾谈,终于渐渐散去,不留痕迹。这样的情况一多,亚当斯便忽地有些感悟。

他有时会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那个叫做相忘于江湖的故事。以一个最为普通的吟游诗人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大魔导师的身份,行走于大陆,便真的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鱼儿,在无边又无际的大海中漫游吧。无所谓疲倦,也无所谓归宿。

就像路边的小草小花,纵然一年一度,生得恣意,开得绚烂,也会遭虫蚁啮虐,也会遇风雨相逼,也会受踩踏揉折,不过,又有谁会关注它们的故事呢?

说坚韧,谁能如春草生得坚韧?说纵情,谁能如夏花开得恣意?说豪爽,谁能如盛秋捧出丰硕?说冷硬,谁能如寒冬肃收一切?

眼界放得宽了,宽到把整个世界都放在眼里,宽到把从古到今都置于脚下,也便会发现,所谓的传奇伟业,所谓的壮怀激烈,所谓的英雄美人,所谓的远志卓识,也不过就是那般。世界之间,人与草木,实无异处。

谁人识我,我又识谁。潮来潮往中,所谓的相见相识、相谈相笑,也不过就是因缘际会一场,场景一换,彼此也不过就是重又陌路。举步肩错,转身情换,所谓人情,也不过如是。

有许多时候也会和同行们在一起,通过他们,亚当斯也渐渐了解了真正的吟游诗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因为成员成份太过复杂的缘故,显得极其多样化。有的寥落,有的凄清,有的写意,有的淡然。会有老者目光温和,琴声下流淌的是千年前的世界;会有大汉风霜形迹,杯酒间为观众描述的却是贵妇人的放荡;会有少女形容清丽,歌声中传达的是未解世事的欢跃;会有青年慷慨激昂,不过说的却是美人识英雄的缱绻。

两年间,世界由熟悉变得陌生,然后,又慢慢地由陌生变得熟悉。

两年前,世界很复杂,但是可以由相关的体系来架设之、归纳之;两年中,世界由复杂变得简单,所谓人来人往,不过是利益相磨,见识相搓;两年后,已无所谓简单复杂,大道之下,众生各为棋子,位不同,见不同,择不同,然后路不同。所谓悲哀喜乐、所谓盛衰荣辱,一切世事演绎,不过尽在其中,再无丝毫掩饰。

有了这样的感悟之后,身边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是的,真实的身边的世界。亚当斯忽然竟有了视线模糊的感觉,也不是真的看不见,而是,视线中,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又好像,就像是他醉了一样,似乎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明确的界限。整个世界,就好像被一层薄雾包在其中,这薄雾在不停地流动着,穿过树、穿过屋子、穿过人的身体、甚至于穿过地面,就像是水一样。

亚当斯发现自己的意识也慢慢地变得和这薄雾一般起来,甚至于不分彼此,开始着在整个天际及周围空间中无有目的地流动。有时,流动到河里的时候,那河底生长的水草,那河中游曳的鱼儿,便清清晰晰得,如同图画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有时,流动到树木的时候,流得快的,那是生长得快材质稀疏的树,流动的慢的,那是生长得慢材质也比较细密坚硬的树;有时,流动到人的身体,于是,青的、白色、黑的、红的等各种各样的色彩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脸温和地笑着的胖子,那颜色竟是青色,于是亚当斯便知道这原来是个两面三刀的胖子。没有理由,也没有分析,亚当斯就是知道。

那板着脸的老头,身上流动的竟是淡淡的红色。我如果直接走上前去让他请一杯水酒,他多半是会审视一番,然后笑笑着允诺的吧。

我自己的身上呢?

亚当斯发现自己的身上青色白色黑色各种色彩都有,不过都很淡,更多的,还是与那遍布着整个空间的雾融成了一体。他的身体也没有了具体的界限,如果说他的身中是很浓的雾,那么他的体表就是不太浓的雾,而离开他身,就是较淡的雾,再远,这雾一步步变薄,直到薄得和远处的空间中一样。这一切,都是连续着的,根本就没有具体的人和空间的分别。

亚当斯在想,如果用刀在周围划一刀,那划到的,是周围的空间呢?还是我呢?

不过,他没有答案。

既然这雾可以流动,那么我可不可以流动?

有了这样的一个意念想法之后,亚当斯忽然发现,他的身体,那浓浓的雾,开始变薄、变淡,然后,好像地面对他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根本就没有风什么的,而他已经好像一片叶子,来到了天空之上。

不,叶子太过沉重,而他,只不过是一缕风、一片云。或许,风也太过硬朗,云也太过稠密,而他,却是那么的轻微,那么的淡薄……

属于身中的‘雾’散成千点万点,布满了大片大片的天空。于是,亚当斯也便好像忽然间长了千万只眼睛,各各以不同的方向,在观看着这个世界。那点点雾,有的向天边远处飘去,有的向地面洒落,有的落入河中,有的渗入树里,有的洒落到小花小草里……

远处的山脉在漫延,而那山脉,深入地下,与整个大地共起伏,露出地面的,不过是些微而已。地下的山脉起伏间,不见天日的暗河之水在流淌,它们或是静静,或如雷霆,然纵如雷霆之威,也传达不到地面,其声势早就消散在了这广袤的大地之中。更深的地下,地火在奔腾,似要灼尽一切,但是离了它们的区域,便重又无声无息。而那地火之下,那大片大片的晶莹,那是……钻石山脉?

只是其中的一点点,或许便足以璀璨世间。可惜,千年万年甚至亿万年间,它们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深深深深的地脉之下,如山起伏,如海洋伸展,却吝于在世间流露哪怕是一点点的容颜。

……

各种各样的信息开始在亚当斯的眼前心中浮现,这信息如千帆点点,又如同雪花片片,旋起旋落,忽聚忽散。于是,就这般地,亚当斯的意识,在浮浮沉沉、聚聚散散中,如同漫天雪,渐渐地弥漫了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遍及河山,遍及大地,遍及虚空。

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亚当斯只感觉身心内外一切束缚尽去,渐渐地,连‘感觉’也如同累赘,在他的心头散去。亚当斯只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化身千千万万点的晶莹,在不停地抛洒聚散,浮浮沉沉,而他,就在这种无一时停歇却又极度地悠闲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亚当斯悠悠醒来。意念动处,那千千万万的晶莹‘薄雾’以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一下子聚集在了一起。离开的时候,那点点薄雾有的带着黑色,有的带着白色,有的带着五彩的杂色,而此时,那千点万点,竟然纯净如水,再无半点颜色。

须臾,千点万点的汇聚,新的亚当斯,又一次呈现。身躯所在,却是虚空。亚当斯伸足,如孩童初涉河水一般浅浅试探,然后,就那么,如同踏着实有的台阶一样,一步一步,走下地来。

这片地域,却是不知名的荒外。此时,亚当斯所站,正是一个小的山脉之巅。就在这时,亚当斯的意识忽然来到了一个虚空之地。

这虚空,在亚当斯的感觉中,是绝对的虚空。不如外面的空间般,渗透着‘薄雾’。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光点,与此同时,四十六个大小不一的光点如他一般,静静地飘浮在这虚空之中。

“老师?”亚当斯忽有所感,意识之中,轻呼了出来。

试阅章节(择选) 15-07、人生到此知何似

道上枫树之类的叶子已经开始变红,红到极至的,随着一阵风来,就会哗啦啦地从树上脱落,如精灵一般纷飞纷舞一会之后,便安静地投入大地的怀抱。而道中左近的一座小亭周围,南方最有名的金叶枫,此时的叶子真的犹如片片金箔一般,灿烂得灼人眼目。

这是秋天。

神佑大陆3357年的秋天。

距离唐远进入金三角魔法学院,已经十二年。十二年,天翻地覆——至少对于金三角魔法学院来说,是这样的。如果用吟游诗人夸张式的形容,那就是,‘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而如果用稍微神秘的带着点神意性质的形容,那就是——

一切,都已经改变。

是的,真的是一切都已经改变。对于昔日的那四十七位学生来说,更是如此。还有什么比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改变更巨大更彻底呢?亚当斯不知道,格伦特不知道,杜邦不知道,艾琳不知道,其他的四十几位同伴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两手搁在石桌上,微微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金叶枫,坐在小亭中的博尔斯用轻轻的语气说道。他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感怀,更多的,却是沉静中的憧憬。

如果有相同或相似经历的人听到这话,多半也会跟着感叹一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可惜,博尔斯的这感叹却并没得到身边同伴的配合。坐在石桌侧对面的墨森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缓缓地,或一下,或两下,节奏极缓,漫不经心中,透露出的却是相当的内敛和沉静,更有着几分疏离世事的漠然。

他的眼神并不是很亮,甚至还透着一定的幽暗,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锐利,好像轻轻扫过,就可以把人的全身上下内外都洞彻。便连博尔斯初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感到心中一悸,好像被一柄剑穿心而过。博尔斯可以肯定,如果是普通人对上这样的眼神,恐怕立刻就会崩溃。

这个怪物这两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不会是跑去当杀手了吧?博尔斯心中不无恶意地揣测或者说诽谤着。但是他对墨森的这气势,却是极为羡慕。

如果是刻意地做作,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这般,虽然火候上不免要差个几分,但是大体上也不会太差就是了。然而这没有意义,

不论是刻意的做作还是偶尔的表现,空灵、肃杀、神采飞扬、壮志激昂之类的状态,便连最为普通不过的常人,一生之中往往也都会有那么一些。但是这只是极为偶然的在特定时间、特定场景下,由内外相应所带来的激发状态。真正地通过身心的凝炼,将这样的状态稳固,成为常态,甚至是漠不关心地将这些状态踩在脚下,然后于漫不经心中溢出,那才见风采。

回应博尔斯先前感叹的是坐在石桌另一侧的庞德,不过他的回应未免太过慢了一些,慢到连博尔斯都忘了自己先前的感叹,“十二年,不知学院出了多少位大魔法师了?”

“这个,没有一百,至少也有一千了吧?”博尔斯小意地将千和百颠倒了一下,然后接着道:“不过不管多少,都足够多了。这几年来,七星城在格伦特老大的带领下,人才辈出,听说在城里的小队长中,都能拉出个剑圣。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咱们七星城一统大陆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将全大陆所有的大魔导师大魔导士大剑圣都网罗过来,千秋万世,唯我独尊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这里,墨森微转过头,轻抬眼目,看了他一眼。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博尔斯怪叫道,从墨森的眼神中,他看到‘你脑袋莫不是被马踢了’的意味,“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在鄙视我?”

“你感觉错了。”墨森淡淡说道,“我不是好像在鄙视你,我就是在鄙视你。”

博尔斯气结,转过头来欲找庞德讲理,不意庞德更是说出一番让他吐血的话,“千秋万世,唯我独尊?博尔斯,这几年你不是在炼金室把自己的脑袋给炼坏了吧?”

“怎么,我哪里错了?”博尔斯吹胡子瞪眼,哦,要过个几十年他或许才可能长出胡子,不过他的这个表情和长胡子老头的表情一般无二。

“你哪里都没对。”一片枫叶从不远处的树上荡了进来,被庞德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在指间,然后两指一错,枫叶便滴遛遛地在石桌上方打着转,转到博尔斯面前,便啪地一声,在他鼻子上轻敲了一下,然后这可怜的枫叶就被暴怒的博尔斯一把篡在手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古往今来,所有的国家类组织都占尽了资源,并且拥有这些几乎所有资源的最优先占用权。那么按照道理来讲,这些组织应该占据相当的优势,并且把这优势越来越稳定化、扩大化,从而永远牢牢地占据着统治权。但是……博尔斯同学,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或者知道有一个维持了千年不变的帝国统治?”

博尔斯皱眉,似乎在思考,不过思考的结果很不乐观,因为他很快地便摇了摇头。

“你刚才的说法很典型,在大陆历史研究协会中我们把它称为‘惟力者论’。惟力者论的缺点就是看不到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所恃的力都会有一个盛衰变化的过程。在力量处于巅峰的时候,其组织不可一世,而在力量衰减的时候,立刻土崩瓦解,这在大陆的历史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所恃的力都会有一个盛衰变化的过程?不可能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就是说,咱们七星城也会有衰落的那一天?”博尔斯极为惊讶地道,这惊讶毫不渗假,他确实对庞德所说的这个结论感到震惊。

“在学院,上课的时候,学生们聚在一起,下课的时候,又会分散得乱七八糟。这个‘聚’的机制,就是组织形成的机制。如果‘聚’的机制被打破,那么组织的存在就会崩解。所以在大陆我们看不到一个能够绵延千年的帝国王朝,因为任何一个帝国王朝‘聚’的机制都不能保持千年。反而,通过‘血脉’这种聚的机制,比国家这种组织要小得多的家族组织反而可以绵延超过千年。”

“你说家族聚的机制是‘血脉’,那国家聚的机制是什么?”博尔斯神情相当隆重地问道。

“力量,除了力量,还能是什么?我有了力量,我就可以把你踩在脚下,可以把你吞并过来。可以说,力量几乎是一切的主宰,有了力量,简直无所不能。所以我刚才说你的那个‘惟力者论’很典型,因为抱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很多,不止是许多普通人这样想,便连从古到今的许多帝国的皇帝也都这样想,而且,能力越大、权威越强的皇帝,越会这样想。他们无一不想把自己的皇朝绵延千年、万年,而且他们也无一不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自己所积聚的力量,通过自己所订下的规条,自己的皇朝一定可以绵延千年、万年。但是很可惜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要失望了。”说到这里,庞德嘴角漾起淡淡莫名的意味。

“为什么?”博尔斯问道。

“因为力量并不是最终的皈依。”看到博尔斯听了这话仍是不解,庞德细细解释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力量……嗯,应该换个说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并且愿意为力量的获得与保存付出代价。一个富翁,十个儿子中,可能有八个想的是花天酒地,坐拥美女。但是他们能够享受,是因为他们站在富翁为他们打造出的力量平台上,他们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为这个平台贡献出力量,却又不可能愿意放弃站在这个平台上。所以,总要争。怎么争?正面不行就侧面,明的不行就暗的,这就是普遍的势力组织的权力交接史。于是,必然的,这个力量平台上的力量,最坏的情况是直接散掉,平台崩坏,而好一点的就是有点损伤。但是不论好坏,有所损伤是必定的。就这样,就算是没有任何外患,一次又一次的内耗,也足以把最优势的力量平台败坏掉,直到泯灭于众。”

“所以,任何单纯地以力量作为依托的组织,在力量这个‘聚’的机制衰落以后,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崩解。”顿了顿,庞德接着说道,“而解决这种崩坏的方法……就是在力量之外,另外竖立一些‘聚’的机制。如果一个‘聚’的机制能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并且能够绵延千年万年不变,那么依托于这个机制的组织,则自然也就可以绵延千年万年。就算这个组织在力量上走进低谷的时候,也可以保持衰而不败,败而不坏,坏而不崩,崩而不解。只要聚的机制存在,那么总有一天,这个组织会重新强大起来。”

“有这样的‘聚’的机制?”博尔斯微微张大了嘴,活像个傻瓜。

“当然,这个机制就叫做‘文化’。而最终极的文化,就是提供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当一种文化所构建的生活状态是万时万世的万民最终的皈依的时候,这个文化,就可以贯穿千古,成为永恒。而依托于这个文化的组织,也自然可以长驻于世,成为不朽。不过,虽然这个认识在我们协会只是常识,但是这个问题对你这样的土包子来说,就太复杂了,和你这个炼金把自己脑袋炼坏的傻瓜,是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了。”庞德学着墨森的样子,手指在石桌上得意地敲啊敲。

博尔斯气结,半晌,方狠狠地道:“这几年我在炼金上也有不少心得,我想,庞德你一定有兴趣和我探讨一番吧?”

“我当然没兴趣……呃,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要找格伦特老大谈谈,博尔斯你的炼金心得就由墨森和你探讨一下吧。”庞德落荒而逃。

试阅章节(择选) 16-14、神佑纪事(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