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谢明烛惊慌失措, 飞身过去,却连林尽染的衣角都没碰到。
林尽染连续后退数步,眼中写着拒绝。
他们之间骤然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明明近在进尺,唾手可及,但那屏障是一片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深海, 他在海面, 而他正被狠狠拖向不见天日的海底。
海面为明,海底为暗, 他们走向了最难以融合的两个极端。
那极端名曰仙魔不两立。
谢明烛母亲死的早,他连母亲面都没见过,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和执念。也是直到这一刻, 他才体会到何为痛彻心扉。
他不由自主的近前一步。
林尽染虽然没再后退, 却朝他摇摇头。
——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 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摇头。
谢明烛宛如被千万支毒箭穿心!
魔尊笑的合不拢嘴,大声叫道:“母亲的好儿子, 快到母亲身边来,快来呀!”
紫薇剑派的黄宗主怒不可遏:“魔修果然卑陋龌龊, 这种肮脏手段都使得出来!”
了禅大师闭眼念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仙道的瑰宝,摇身一变成了魔道的少尊。
别说仙道修士了, 就连魔道自己人都懵。
左右使互看一眼, 想不到之前还处心积虑要杀掉的目标,一扭脸就凌驾他们俩脑袋上了?
还成了尊上的儿子?
不对啊!
黑凤凰曾交代说, 林尽染和路鹤亭绝对不能杀, 要留着他们有场大戏。
可没说林尽染是尊上的儿子啊!
那儿子的爹是谁?
“都别冲动!”谢夫人几个箭步冲出来, 站在呜呜泱泱的人群前喊道,“敢问在场诸位,至少有一半人受过邪医的恩惠,无论是直接的恩还是间接的情,你们现在群起而攻,是赤裸裸的恩将仇报吗?”
“小妹。”不是谢问天不做君子,而是这种情况下,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很要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远处的虞美人冷笑一声,开始堂而皇之的点名。
被点到名字的如同被剥光衣服游街示众,全都羞愧的低下头。
“听谢夫人和虞掌门的意思,流霜派和云舟仙渺是打定主意站在魔界少尊那边了?”
谢夫人一愣,正要反驳,就见虞美人桀桀一笑,那眼尾挑起的弧度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你是谁啊?”
“吹雪宗宗主,宫海川。”
柳暗花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虞美人眼底的寒意瞬间临近顶点:“吹雪宗的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你!”宫海川勃然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老道士站出来说:“二位所言虽然有理,可形势早已截然不同,他体内毕竟流着魔尊的血,你要我们如何是好啊?”
“没错,一般人也就罢了,可母子心连心,就算现在有口角不对付,难保将来不冰释前嫌沆瀣一气。”
“是啊,母子之间岂会有深仇大恨?一个魔尊已经很棘手了,再加一个林尽染,仙道浩劫啊!”
“恕贫道多嘴,趁着没有放虎归山,就该斩草除根!”
谢明烛神魂轰然一颤,洗尘出鞘,霜冷的剑气将艳阳高照的春季浸个透心凉:“我看谁敢!”
这一下直接炸了,四面八方喋喋不休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砸过来,谢明烛充耳不闻,目光阴如地狱,大有一种谁敢靠近就千刀万剐谁的狠绝。
众人再看谢问天,虽然面色沉沉却没有公然阻止儿子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至,至少让他把离镜的灵宝还回来!”
“没错,既然不是功法,那就可以‘剥夺’,他不是离镜少主,就该原物奉还!”
比起邪医的能耐,这个上古灵宝更为重要。
那可是离镜传承千年的至宝,是仙道用来对抗影阁的倚仗!没了这玩意儿,影阁日后还不上了天了?
众人整齐划一的看向林尽染。
魔尊振臂一挥,灵武现身,遮云蔽月的狠狠一抽:“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灭神都吃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去的道理,你们想得美啊!”
僵持了多时的口舌之争,终于在这一刻宣告终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开打!
扶摇祖师飞身上前,跟魔尊双掌相对,爆发的威压冲的整座扶摇山抖三抖,风云变色!
所有修士纷纷调动真元保护自己,有些境界弱的直接被掀飞出去。宏伟的行宫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扶摇祖师花白的眉毛微微拧紧,魔尊冷笑发功——
浩瀚的扶摇大殿轰然坍塌!
修士们四散而逃,有些来不及的惨遭活埋,也不知是死是活。
魔尊:“老人家一边跟本尊过招,一边维持着佛尘小世界,这不公平啊,要不把小世界撤了吧!”
扶摇祖师轻笑一声:“魔尊真会为他人着想。”
魔尊狡猾一笑:“你是撤不了吧?”
扶摇祖师微不可查的皱皱眉。
远处有扶摇门的长老过来:“掌门,发生了什么事?”
“有魔修混进了小世界。”扶摇祖师稍微一寻思,一个答案跃然纸上,“黑凤凰。”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开心。”魔尊笑道,“小世界里四千修士的命,可全攥在黑凤凰手里。当然了,您老可以强行解除小世界,但那也要花费许多时间,就看您解除的快,还是黑凤凰杀的多了!”
扶摇门总共八位长老,排除进入小世界的东阳长老和欧阳老夫子,在外面的还有六个。
扶摇祖师一声令下把他们召来:“为贫道护法。”
扶瑶祖师盘膝坐下后,六大长老将他围在中央,保护的滴水不漏。
岂料魔尊非但不趁机重创他们,反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大批的不灭神都魔修攻上扶摇门。
本来就都在西海,从神州来长留州方便得很。
时隔百年的仙魔大战,终究还是来了。
滚滚硝烟冲着万里苍穹,艳阳天被血色和煞气笼罩,乌云弥漫积压头顶,时不时划过的雷霆闪电预示着人间浩劫的逼近。
林芳年才斩杀两个魔修,忽听身后有人叫他,下意识回头,是一个苗疆打扮的女子。
不对,是魔尊。
林芳年有一刹那的恍惚,记忆中似乎也有个模样相似的女孩儿,身姿玲珑,穿着漂亮的苗疆服饰,头戴的银冠熠熠生辉,很是绚烂耀目,双眸湛湛,肤色莹白如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儿,似出水芙蓉。
模糊的印象稍纵即逝,林芳年提着佩剑朝魔尊杀去!
魔尊扭动纤细的腰肢一闪,并指捏住剑尖:“林芳年,你可还记得我?”
林芳年略有诧异:“什么意思?”
魔尊柔柔一笑,将剑身对折,以此靠近林芳年两步:“那年在蓬莱州,你说我这样打扮最好看了,你忘了吗?”
林芳年一怔,对她所言全无印象。
魔尊看清他眼中的冷漠和疏远,心中不快:“林芳年,不过二十年而已,你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林芳年:“你到底……”
魔尊冷声质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远处混战的左使被气流冲到附近,碰巧听到那么一耳朵,不禁有些愣神。
魔尊上位二十余年,因杀人如麻的雷厉手段,让整个魔界望而生畏,凡是面见之人,无不俯首跪拜,高呼魔尊万载。
至于这位纵横四海的女枭雄叫什么名字……
魔尊魔尊叫的久了,竟逐渐不知她的本名了。
魔尊眼中尽是期待,可等着等着,染上了勃然大怒:“你不记得?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跟素练那个贱人交欢!”
林芳年怒不可遏:“你休要侮辱我的妻子!”
“妻子”二字更是点燃火药的引信,魔尊怒意滔天,手中长鞭抽出,狠狠落在林芳年身上。
皮开肉绽,鞭身卷着血肉,尽情吸食着人血。
“好一对恩爱的夫妻!你等着,本尊这就送她上路,让你们阴阳两隔!”魔尊转身飞走,林芳年大惊失色,“住手!”
混乱的人群中,魔尊一眼看中下方厮杀的素练,眼底翻涌的妒火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去死吧!”魔尊骤然而至,五指掏心!
素练猝不及防,灭顶的杀气刺的神魂支离破碎。
“师姐!”
一道丽影撞进素练的视线,不等她反应过来,刺目的鲜血溅了满身。
素练愣愣的看向虞美人的胸口,那里多了只贯穿的手,手上沾着心脏破碎的血肉。
魔尊:“碍事!”
虞美人一口血污喷出去,五指一搅,灵武“天弦”的琵琶弦全断,被她操控着朝魔尊狠狠一甩。
魔尊只觉颈侧刺痛,不得不后跃几步捂住脖子。三道狰狞的血口,宛如被猫爪子挠了似的。
虞美人身子一软,倒下去。
“师妹!”素练慌忙将人接住,眼眶一下子红了。
虞美人满身的血,恨不得将体内所有的血液流干,她的身体痉挛颤抖,大片大片的血污从鼻腔和嘴角外涌,脏了满脸。
她是那么爱美,爱面子的一个人……
素练惊慌失措的用袖子给她擦脸,擦一遍,新的鲜血又会冒出来,素练泣不成声:“没事的,你别怕……”
虞美人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师,姐……”
她一点血腥味都闻不到,无论是战火还是硝烟,在此时此刻都模糊着遥远了。唯有此人的怀抱异常温暖,此人身上的荷花香气刻骨铭心。
“对不起。”她几乎贪婪的望着素练,眼角溢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从小到大,总是,捉弄你……欺,欺负你。”
素练不住摇头:“别说了,师姐会救你的,来,把七枯鹿血丹吃了!”
虞美人没有照做。
七枯鹿血丹不是神药,她就算吞一百颗也没用。
“反正,我……要死了,就,就勉为其难的……”虞美人甜甜一笑,“祝你二人夫妻和睦,白头相守。”
素练不断的输送真元,却无法阻止鲜血的外涌,和怀中人生命流逝的速度。
虞美人抓住她的手腕,平放在自己小腹,事到如今,只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素练喃喃念叨:“师妹,你总是要强,口不对心,总是把话反着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至今为止,你究竟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儿时,你骗我走秘密小路,却和师父一起在尽头等着活捉我,害我被罚跪祠堂一个月思过。”
“那一个月里,你成天跑来找我麻烦,白天来,晚上来,深更半夜还来。”
“你变着法的捉弄我,我真是被你气的七窍生烟。”
“但是那一个月的时间,每日的膳食都很丰盛,且绝对不重样,还都是我爱吃的。”
“我以为是师父嘴硬心软,特命厨房给我开小灶。”
“直到时隔二十年,我因为尽染在赤霄峰受了伤而去到流霜派,晚间设宴,我发现我席位上的菜肴,和当年在祠堂吃的一模一样。”
“那味道独特的我毕生难忘,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是你做的吧?”
“尽染从佛尘小世界出来前,你在崖边口口声声说讨厌我,也是假的吧?”
“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句真话?”
“明明心里很软,却还是装腔作势,累不累啊?”
没有任何回应。
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变凉了。
素练嘶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