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巴其斯之书>第十章:时间返回

  “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傍晚,塞卡雷斯的公寓,当妮可这么问出来的时候,那里的主人正穿着一身花边繁复的睡衣、踩着丝绒拖鞋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步子。

  原本刚知道新情况的那会儿,玛阿塔还以为他会是五个人中最暴跳如雷的一个呢——毕竟大半夜撞到水黦芫、而又不记得当中发生了什么这种事儿没法让人觉得痛快。如果上一回大范围的记忆消失都让他郁闷成那样的话,那么这次……玛阿塔觉得就算他要求老爸调动神树院的卫队来围剿校长,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出乎意料,当塞卡雷斯听说校方已经开始怀疑到他们在学生会的周六会议时,人却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好像是潜心布棋的弈者忽然碰到了对手,认真得眼睛里头灼灼冒光。

  “就是说我们被监视了。或者被监听。”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想是‘隔墙之耳’一类的魔法。”

  听了这个回答,玛阿塔和妮可下意识地往左右墙壁上看了看。

  “哦,这儿不会有的。”塞卡雷斯不耐烦地一挥手。“他们敢!当我的管家是吃白饭的吗?而且,咱们还不至于让他们怀疑到这种程度吧?连私人地盘都去偷窥!”

  妮可耸了耸肩。“照这么说,问题不是挺好解决的?再开会的时候换个地方就行了,比如你……银月他们的公寓?”听得出来,原本她是想说“你这儿”的,但是想想那位用鼻孔看人的老管家,再想想影血,玛阿塔完全能理解她改口的原因。

  “恰恰相反。”塞卡雷斯霍地转过身:“五个人忽然转移战场往另一个地方扎堆,这样的动静反而更让人起疑——说不定黄河也会有麻烦。别忘了,咱们可不应该知道学生会被监视了!”

  两个姑娘惊讶地点点头。塞卡雷斯继续闷下头来回踱步。

  “真有趣儿,要来这个吗?”他自言自语似的飞快念着。“他们怀疑纯粹是因为自己心虚……对,他们没证据。这么看起来,我们两方都在暗处,彼此不知道的事情一样多,而且,我们还有黄河……竟然来这个,那好吧……”

  “塞卡雷斯。”玛阿塔无奈地叫了他一声,妮可配合地挥挥手:“嗨,我们在这儿,麻烦你对着这里说话,谢谢啦。”

  “——既然喜欢偷听,就让他们听个够。”

  像是终于从催眠状态中被唤醒了一样,塞卡雷斯停下脚步,随即嘴角边上打开了一个微微得意的笑容:“咱们的会议不停,这周六继续——对,别瞪眼睛,要做到真的就像那么回事儿,我对外宣布的是艺术节策划,那咱们就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话题!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资料我去准备。还有妮可,”他转向了恍然大悟的姑娘:“明天晚上带上课本来办公室,不是说补习吗?你今天提到的那一章,就是它。我敢说,要是真的有人在偷听,烦也能把他烦死!”

  “补习,说真的吗?太棒了!”妮可难以置信地欢呼起来。

  “塞卡雷斯,你的身体?”玛阿塔有点担心地看看他。

  “没问题。”塞卡雷斯不屑一顾。“那该死的药,只要不喝我根本不会有事儿!而且,为了麻痹校长他们也必须这样做。嗯……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让银月他们暗示黄河一下,非常时期,便条暂时别用了。我有感觉,今天早上维达的小翅膀就在盯着黄河,如果字条让它逮着……”

  “好的。”玛阿塔点了点头。“另外,塞卡雷斯,咱们查证据的事情最好也放一放——我们来之前跟银月影血通了电话,他们说图书馆的管理忽然严格了起来,大门钥匙换了不说,还增加了夜班……每次再借一大堆书出来,他们怎么说都会怀疑的。”

  “换了钥匙?”塞卡雷斯吃了一惊。“该死,就是说我这把没用了。”

  更加吃惊的人是妮可——“说什么?你居然有图书馆大门的钥匙?!塞卡雷斯!”

  小个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你知道……有一手准备总是很方便的,而且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是学生会长,没权利留宿图书馆,在需要资料的时候总得有点办法……”

  “问题不在这儿吧,”妮可又兴奋又嫉妒地盯着他。“怎么弄到手的?我说,不只这一把吧?学校里那么多的门,而你竟然瞒着我们!”

  玛阿塔忍不住笑了笑——不愧是迪姆罗斯特家族的少爷,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找到一些便利之门。

  但是接下来,塞卡雷斯皱起了眉头。“图书馆……忽然严了起来?”他喃喃地说。半天,冷哼一声:“真嚣张。这简直就是在跟我们宣布:这里面有鬼!”

  “还用宣布吗……我看整个学校只有你不相信了。”妮可白他一眼。

  “有人捣鬼!”塞卡雷斯瞪了回来,小卷毛随着声音一弹一跳。“想想吧,太明显了,我才刚刚告诉他们我夜里要去图书馆,就开始有人巡夜?而且我就是在那附近晕倒的——被他送回来!说这里头没关系?水黦芫,他还以为他在对付小孩子?”

  “你也说了,校长并不知道你记得这些,”玛阿塔歪了歪头,劝告到。“而且大半夜往图书馆跑,我也觉得不是个好主意,任谁发现了也知道该加强警卫了吧?这我倒没觉得奇怪,反而是……”

  “你这个家伙就是特权享受惯了,一旦被限制就觉得受不了。”妮可在一边一锤中的。

  在塞卡雷斯把眼珠子瞪出来之前,玛阿塔赶快把话接下去:“反而是昨天晚上。塞卡雷斯,你跟校长,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默半晌,塞卡雷斯忽然轻松地耸了耸肩。“等着吧。”他说。“我会把属于我的记忆找回来的,虽然不是现在。而且,找个机会,我肯定还会去趟图书馆!”

  “……”

  当时玛阿塔撇了撇嘴,对于塞卡雷斯赌气似的决定没说什么。她没想到的是,就在一个星期以后,这个计划居然得以实施了。

  * * *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观察、尝试与模仿之后,玛阿塔不得不承认:装蒜也是一门学问。并且在这一领域里,塞卡雷斯的造诣已经堪称登峰造极。校园里头,他依旧挂着面具笑容应对所有的同学和教授,甚至对维达的药水表示了感谢,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办公室里,当他在一次给妮可的深夜补习中“无意之中”开起玩笑,管校长叫做“绿毛香菜”的时候,玛阿塔又震惊又安慰地告诉自己:好了,如果这一周来一直都有人通过隔墙之耳来窥听办公室的动静的话,那这个人可以对这里面的几个学生绝对放心了。

  而在这几日当中只有一个小插曲:在药水交给银月的第二天,结果出来了,那只是普通的恢复药剂,对对抗神经衰弱很有帮助,副作用几乎没有。至于让脑子糊涂,更是无稽之谈。

  “可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而且迷糊了很久!”塞卡雷斯不甘心地说。

  “我不明白维达教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除非……”玛阿塔看看他铁青的脸色,欲言又止。

  然后,螃蟹酒吧里,银月知道了当事人的反应以后,疑惑地提出:“会不会是他那时真的晕倒了?恰好被校长碰到,就送到维达教授那里?不管怎么说,这剂药是对症的。”

  “那为什么维达要骗我们?有机会给他的校长大人歌功颂德,他干嘛要换成‘几个学生’?”妮可大口喝着薄荷汽水,不以为然。“而且,你没看见塞卡雷斯出门时的精神头——说晕倒,只可能是走路太猛在墙上撞晕的!”

  “不可能吗?”影血漠不关心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因为曼尼?欧威尔的加入,四个学生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两天之后,月假来临了。阿卡尼卡的校门从魔法围墙当中显出了轮廓,恢宏的白石栏杆左右分开,大批学生换下校服,提着简便的行李走出校门,回家或则结伴去外面疯玩七天。一周之后,当这座校门再次关闭、并且隐没墙内的时候,时间将已经是五月份了。

  玛阿塔和妮可的家都在另一个城市,她们不约而同地跟父母通了电话,这个月不打算回去了。塞卡雷斯不用说——他租的那间公寓说起来跟家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他的老管家已经做好了准备,请佣人送了许多他点名需要的东西过来,其中包括一只历次月假都会在这里露面的,体型庞大的狮鹫兽。

  玛阿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头两米来高的动物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跟无数同学一起被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塞卡雷斯的家养宠物,名字叫做“小不点”。

  让两个姑娘有点意外的是,银月和影血也都留在了校内。

  “我们得参加明天的‘艺术节讨论会’啊。”影血冷冰冰地说。

  玛阿塔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靠铺性——无论谁,用脚趾头想想也会知道影血是不可能跟学生会活动联系起来的!这样说的话,也许明天的计划应该变动一下才好……

  结果,第二天,计划确实变动了。但根源不是玛阿塔的想法,而是,那个清晨,银月再次收到了一个黑色的信封。

  * * *

  “这回是直接放在了公寓门口。一开门,毛球冲过去就把它叼了进来。”电话里,银月的声音犹豫不定。“但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放在门口?库索斯啊……”玛阿塔刚刚醒来就被这个电话搞得睡意全无,她紧张地握紧听筒。“那么、那么内容是什么?”

  “‘四月二十五日,他将出现在开花林。’”银月把它读出来。

  “开花林?”玛阿塔在脑子里飞快转了一下这个地名,然后,想起来了——那片紧挨着阿卡尼亚市郊的荒原。从学校坐车至少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而且,她很不舒服地想到,虽然那地方名字叫做“开花”,但其实就是块尘土飞扬的不毛之地,据说整整一个夏天连根草也不会长,只有恶心的荆棘类植物才能在那儿生根发芽。

  “那个‘他’说的是谁呢?”她问。

  “不知道,我们也奇怪这个。如果古德教授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为什么不说得更明白一点呢?”

  “……谁会往那种地方去啊?而且,二十五日,不就是今天吗?”玛阿塔想了半天,忽然一愣:“什么,刚刚你说——古德教授?”

  “对。”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银月一定微笑了。“信是手写体的,我们核对过笔记了,的确就是他。是他在帮助我们,玛阿塔。”

  接下来银月究竟说了什么,玛阿塔完全没听明白,直到妮可带着满头发水珠从洗手间走出来、诧异地盯着她瞧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傻呼呼地张着嘴,开心得没法控制。然后,银月的苦笑传了过来:“好吧,你还是给塞卡雷斯打个电话问问看,有什么猜测告诉我们——今天我们可能会去赌场玩玩。到时候联系。”

  挂下电话,玛阿塔一把搂住了好朋友的脖子。“妮可妮可!”她欢呼到,“黄河还是有希望的,他一定能够回家,一定能!”

  “呃,是啊是啊,但是……”妮可左手紧肤水右手擦脸油地定在那里,一脸茫然:“但是能不能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一分钟以后,又一阵欢呼从V12宿舍的窗户里传了出去。要不是因为这是月假第一天,另两个姑娘都回家了的话,玛阿塔她们这个秘密多半是保不住了。

  心中猜测和期望的事情终于被证实,人在兴奋之中犯一两个错误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再次放下电话的时候,玛阿塔猛然意识到——“糟了!塞卡雷斯让咱们去他的公寓,我、我说马上……”

  “这有什么问题?咱们现在就可以走。”

  “小、小、小不点,妮可!”

  “……天啊!!”

  * * *

  狮鹫兽是鸟兽之王,这没错;它们体形庞大性情凶悍,并且具有强大的灵力,这也没错。但是两个姑娘对于迪姆罗斯特家这一只的惧怕心理,则完全不是基于以上几点。

  站在顶层公寓门口的时候,妮可又一次犹豫到:“还是打个电话叫他出来吧,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没等玛阿塔说话,门开了,一身笔挺黑制服的老管家站在门口,一幅等候多时的样子。同时,惊人的嘶鸣声直震而出,一道巨影呼地穿过了大厅,羽毛纷飞地挤进了塞卡雷斯的卧室门里。乒令乓啷,那里立刻传来一大堆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玛阿塔和妮可不约而同地闭上了一只眼睛。老管家倒是面不改色,他抖了一下扬得高高的下巴,然后转身走过去打开了卧室门——塞卡雷斯脑袋上顶着两根羽毛走了出来。

  玛阿塔暗自庆幸:还好小红帽一大早就疯得无影无踪,这回要是它非腻在身边一起来……这头狮鹫兽说不定会被当场吓死。

  “嗨,早。小不点的胆量还是没有起色?”妮可笑容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对,它每次一到学校来就精神紧张,我猜是第一次的时候水黦芫那头绿毛把它给吓坏了。罗姆,东西收拾一下。”塞卡雷斯拨了拨头发说道。老管家恭敬地欠欠身,走了进去。

  “你就不应该把它带进来。”妮可同情地摇摇头。她和玛阿塔都没忘记前年小不点在校园里受惊时的模样——那一场横冲直撞几乎把生活区给变成了斗兽场,要不是后来生物交流专业的斯迪恩教授给它唱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催眠曲,那件事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呢。

  “没办法,小家伙想我。”塞卡雷斯笑得一脸甜蜜,说“小家伙”三个字时,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尺寸。

  还能说什么呢?玛阿塔摇头笑笑。在全额赔付损失并且另交了一笔特殊管理费之后,校长从此对这头庞然大物一笑置之。别的学生似乎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一个月能有一次亲眼看看狮鹫兽,这种机会也算难得。

  很快,宠物的话题被抛在脑后,三个学生开始了对那封信的分析。

  “我分别给三个人打了电话,确认了一件事情。”塞卡雷斯胸有成竹地说,“信里面的那个‘他’,指的是水黦芫。”

  “怎么知道的?!”妮可吃了一惊。玛阿塔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对于这样的断言还是有点疑问。“你向谁确认这个啊,塞卡雷斯?”

  “我给校长室和水黦芫的公寓都打了电话,没人接。然后我问了品奇主任,他说校长打开校门之后就走了——古德教授跟他一起。银月说信是大清早在门口收到的,对吗?就是说教授走得很匆忙,没时间像上回那样找到他们的宠物了,才亲自来送信。”

  这么看来挺有道理,玛阿塔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另外我还知道,校长的专用司机回家过月假去了。司机班的人说水黦芫没交代他会有外出,看来他这趟无论去哪儿,都是有心瞒着别人的。这是第二个电话。”

  “真厉害!”妮可叹服地说。

  “第三个。第三个……好吧,慎重起见,我给我父亲打了电话。你们知道他是神树院科学派系的交通部长,我请他帮我查一下水黦芫注册的那辆车。很容易,就在你们进门前,他刚刚告诉我,那辆车正在瓶颈大道上飞奔呢。”也许是提到了老爸,塞卡雷斯显得有点别扭。

  “我的天,我说你这也太劳师动众了!”话虽这样说,妮可却是满眼赞叹地看着他。玛阿塔迟疑了一下:“瓶颈路?到开花林是走这条路的吗?”

  “恩,这个……对于方向这东西我不太擅长。而且,更具体的也没问我父亲,我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他也不会理的。”塞卡雷斯微微撇了撇嘴,嘀咕道:“我跟他提了一句,说学校里头发生了点儿不对劲的事情,可能有谁在布置阴谋。可他问也没问,就说……他说学校里头早就被安排进政府的人了,要真有动静神树院会知道,让我别胡思乱想。”

  “政——政府的人?”

  “天啊,卧底?!库索斯,这太帅了!”

  “妮可……这又不是打仗。但是……真的吗,神树院往学校里安插人手了?什么时候?”

  “对。老实说我也没想到。”塞卡雷斯耸耸肩。“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咱们学校光任课教授就有上百个,其他人员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可是你们也看见了,水黦芫只信任身边的一两个人!真有意思,难道他玩什么把戏还会明目张胆地让所有人知道吗?事情都发生了,可他总是让我别胡思乱想……”

  “塞卡雷斯。”玛阿塔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下来。“为什么不干脆谈开呢?”

  “当初我要报警,是谁不让的?!”小个子立刻瞪起了眼睛:“说什么没证据,又要保护黄河!这样我怎么谈开?”

  一时理亏,玛阿塔刚要说抱歉,随即发现:“呃,问题的关键在这里吗?”

  “得了,不提它。”塞卡雷斯一挥手,话题到此为止。“刚才咱们说道哪儿来着?瓶颈大道?”

  “对,刚才说到香菜是真的去了开花平原。不过,”妮可兴奋地探过身子:“说明什么呢?”

  “古德教授也没有告诉我们校长去那里要做什么。”玛阿塔托着下巴思索到。

  “四月二十五日。”塞卡雷斯沉吟,然后,语调缓缓:“也许,他不需要说。”

  “什么?”

  “喂喂,不许卖关子!”

  “我看去哪儿并不是重点。也许古德教授的意思是:同学们,校长今天不在!”

  皱着眉头两三秒钟,妮可放弃。“我不明白。”

  “对不起,我也……”玛阿塔抓抓头发。“教授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们这个呢?如果是……啊,等等,”说着,她淡绿色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那天花坛的事儿……塞卡雷斯,你是说要找回你的记忆——今天吗?”

  塞卡雷斯长长舒了口气,啪嗒一声,身子靠在了餐椅里。

  “对,就今天。”

  * * *

?

  下午的“艺术节研究会”取消了,塞卡雷斯煞有介事地在办公室里给所有人打了电话以示通知——“放假了,也许该让大家轻松一下。”但其实,他是在给自己和玛阿塔争取时间,好让两个人都睡一觉来充备体力。

  妮可得以去参加自己极限社团的活动,两个星期没露面,社长显然已经对她挺不满意了。看着好朋友高兴的劲头,玛阿塔决定还是等她回来之后再把夜里的计划告诉她,否则这姑娘一定没心思痛痛快快地玩了。

  银月那边接到通知的时候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晚上玛阿塔给他们打电话,告知子夜时在学生会办公室集合的时候,影血在电话里头大笑:“我就知道,今天手气这么好,说明要不了多久就有倒霉事儿发生了。没想到还挺快。”

  玛阿塔可不希望被他一语成真。她连连安慰自己:怎么会呢?校长先生没在学校里,计划不会有人打扰,所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但愿吧。

  十一点的时候,各路人马在教学区会合了。

  妮可把风轮的鞋带系在一起跨在肩上,兴致勃勃地跟玛阿塔讲她今天的社团活动。“要不是你电话叫我,我肯定今晚上就出发跟他们登山去了。”她意犹未尽地说。

  影血明目张胆地抽着烟,依旧一幅不大在乎的表情。但是在楼道里,为了不让气味扩散,他把烟雾凝聚成了一团圆圆的“气球”在手里把玩。银月则有点担心。“学生会没问题吗?不是说已经被施了监听法术?”说话的时候,小红帽一直在他肩头跳来跳去——这家伙一见到他,立刻抛弃了主人热情投奔。

  玛阿塔已经没空理它了,她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大家压低声音。虽然已经是月假,但四个人这么深更半夜的出现在学校走廊里,被人发现了可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银月立刻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影血手里的“气球”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屋子里做了魔法屏蔽,任何外来法术都会像这样被遮挡在外。虽然这种法术的延续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但至少,此刻几个学生们可以在里面放心说话了。

  塞卡雷斯被呛得连连咳嗽,他啪地把门锁上,掩饰着恼火微笑警告:“第几次了,影血?我这回真得给你个处分。”

  “请便。最好把违纪时间也写上。”对方冷冷回敬。

  “哦?这个算是威胁吗?你要记住……”

  “你们,够啦,你们再闹这样的别扭,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做了!”

  一阵静默,然后屋子里另外四个人惊讶地看过来——说话的是玛阿塔。

  平定情绪,她为自己刚才的急躁隐隐后悔。但是想了想,她把话说下去。“我是说真的。今天要施的术很危险,我从来没有试过,得要大家一起帮忙。可你们两个要是这样,我想……我们不如别冒这个险。”

  “嗨,是什么?”妮可连声音都不由放轻了。“什么法术?你都没跟我说!”

  银月影血也诧异地看着她。

  “时间返回。”玛阿塔低声说。

  除了塞卡雷斯表情严肃以外,其余三个人全都是一脸匪夷所思的茫然。

  妮可左右看了看:“我想……我没弄明白,时空学?让时间倒退?”

  “当然不是啊……我还没厉害到能扭转自然。”玛阿塔大叹一口气。“是我的专业知识,神经控制类的。让受术者根据催眠指示,重复自己潜忆能中几个小时、或者若干天前的动作。学术上就管它叫‘时间返回’。”

  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解释,妮可惊叹一声:“好方便啊!”

  “对,但是条件也苛刻。”玛阿塔紧张地说。“而且,时间拉得越长越不容易成功。塞卡雷斯是想知道晕倒的那一晚上自己都遭遇了什么,可那已经是七天之前的事情了。”

  “好的催眠师甚至能让别人的行动回复到七年以前。”塞卡雷斯不以为然。“放心吧玛阿塔,你足够优秀了。”

  ……居然被这个人称赞,玛阿塔在一愣之下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苦笑还是该欣慰。她咬了咬嘴唇:“问题是,这是很冒险的。在催眠中途要绝对保证受术者的状态,万一他收到打扰醒过来,会有10%意识崩溃的危险。就算是运气好,意识留住了,大脑也会受到损伤……程度就不好说了。赛卡雷斯,你可是迪姆罗斯特家族的继承人,万一……”

  万一如何,玛阿塔不说出来,在座所有人脑子里也都有了概念——逮捕,审判,气势汹汹的神树院长老家长,和牢房里的后半生……妮可狠狠打了个冷颤:“我说,咱们这是为什么要把命赌进去啊?”

  “为了搞清楚水黦芫在搞什么阴谋,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教学区花坛边上!我想会不会是我那时正好看见他在挖个洞掩埋尸骨之类的。” 塞卡雷斯轻描淡写地捋捋头发,但效果无疑是让室内气氛变得更加惊悚。

  “关于这个问题的解释,我已经写好一份资料留在公寓了。万一出了事儿,不会把你们也扯上。而且——”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娃娃脸上浮上了一种难能一见的严肃与凝重。“不会出事的,我知道。有你们在呢。”

  * * *

  那一句信任宣言带来的感动效果只维持了五秒钟。五秒钟之后——

  “少臭美了,凭什么我们得保护你啊。”

  “我看……塞卡雷斯,这件事情还得请你认真考虑……”

  “我说,真的没问题?你傻了你家里也不会追究,肯定吗?”

  玛阿塔坐在沙发上哭笑不得。

  所幸,说归说,争执吵闹到了十一点半,学生们渐渐沉默了下来。银月双手握在一起靠在沙发上,眼神专注,便装胸口的白金校徽不时的隐隐发亮。玛阿塔知道他这是在心里复习一些应急的治愈魔法。而影血,虽然看起来很不耐烦,但是在塞卡雷斯低头翻东西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把校徽别在了衬衫袖口上。

  玛阿塔看着他们,心里头油然升出一阵安慰。说得对。她想,不会有事的。

  旁边,妮可正把小红帽捧在手里一本正经地交待:待会儿千万不能去打扰那个卷毛小子,他要是为此变成了白痴,神树院的人会把你扔给那头‘小不点’当晚餐的!玛阿塔觉得这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有银月在的地方,这小东西眼里还能看得见别的什么吗?

  一刻钟之后,塞卡雷斯把事先准备好的契约卷轴展开在了桌子上。“开始吧。”

  玛阿塔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过去。

  那是张小型卷轴,崭新的羊皮纸,红色丝线捆扎,打开只有手掌大小,上面空无一字。玛阿塔把指尖轻轻接触在上面。不一会儿,一行行文字浮现了出来——

  “时间返回咒

  等级:7

  回归七日之前的此时此刻

  对于已知的代价,未知的危险,双方绝对自愿

  以公正的契约之书予以鉴证

  施术者:玛阿塔”

  然后,她退开一步,塞卡雷斯郑重地把手指放了上去。

  “受术者:塞卡雷斯?迪姆罗斯特”

  当两个人完成这个简单仪式之后,“四月二十五日十一时五十分”的字样自动出现在了卷轴末尾。塞卡雷斯将它卷了起来。

  “好了。”他说。

  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午夜了,玛阿塔用力回忆:“那天的这个时候,你该摔下东西往外走了。”

  “好,赶快,就从这里开始。”塞卡雷斯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其他人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妮可提醒,“你是跳起来直接出去的。”

  玛阿塔点了点头。当塞卡雷斯坐稳了之后,她凝聚起意识,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不一会儿,烟蓝色的一对眸子微微恍惚,玛阿塔语义柔软地轻声吟到:“七天之前。七天之前的这个时候,你的身体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带我们去看看……放弃思想,让身体带引你,闭上眼睛,塞卡雷斯,你困了……闭上眼睛。”为了不让校徽发出的增幅光芒影响注意力,她把它紧紧握在手里背到背后去。现在那东西一定已经亮得像轮小月亮了,玛阿塔觉得手心里都是热的。

  五分钟以后,塞卡雷斯睡着了。他直着脖子歪在那儿,平时装模作样的笔管条直完全丢掉,这会儿看来俨然就是个闭着眼睛梦游的小孩子。妮可用力揉了揉眼睛:“我都困了。”她不好意思地悄声说。

  玛阿塔轻轻嘘口气,声音低而清晰:“七日之前的塞卡雷斯?迪姆罗斯特——听我的命令,醒过来。”

  小个子应声睁开了眼睛。一屋的四个人秉住呼吸看着他,有那么一会儿,他眼神空散,脸上茫茫然的,完全没有行动。糟糕。玛阿塔心想:施术失败。也许七天时间真的太久了……

  但是下一刻,塞卡雷斯进入了状态。他呼啦打开抽屉,在里面捞了一把,随即对着空气认真看了看,举步绕过桌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愣了一秒钟之后,妮可恍然大悟:“手电!他是在拿手电!那天就是这样,你成功了!干得好玛阿塔!”

  * * *

  握着并不存在的手电筒,塞卡雷斯一路走过了教学楼走廊——开门,甩门,下楼梯,动作麻利得难以置信。

  “他真的睡着了吗……”影血低声抱怨,因为他们四个几乎只有小跑才追得上那家伙的速度。

  “求知心切。”银月举着一盏小电筒追在后面,担忧地说:“但愿他别真是撞在墙上晕倒的,不然就非醒不可了。”

  但事实上,出了教学楼大门之后,附近就没有什么墙壁能让人撞上去了。塞卡雷斯是抄近路往图书馆走的,放弃大道,他在一个个花坛间的石子小路中穿来穿去,那些石砌的边沿只到他膝盖(和大多数学生的小腿),于是大家转而担心他会不会是那晚一个没看清楚被绊住了脚,活活摔进花坛里摔晕的。

  捷径延伸下去,路况就更艰险了,挨在练金实验楼旁边的那一溜花园小径,虽然在道旁围了整整齐齐的灌木,但不时有旁逸斜出的松、柏树枝伸到人头顶上来,塞卡雷斯从容通过之后,可怜的玛阿塔他们只好弯着腰披荆斩棘地前进,几乎每个人脑袋上都顶了一头松针。

  等到终于离开这条道路,四个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一起傻眼了——塞卡雷斯穿到了大路上来,图书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沿途两侧是一排排沉睡中的木杨树;而花坛,则一律在他们身后。

  “我还以为他会在那儿碰到水黦芫呢……”妮可指着后面一座喷水花围茫然地说。

  “难道是取了书回来之后遭遇的事情?”银月猜测。

  眼看着越走越快的那个矮小背影,玛阿塔忽然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天啊!我这个傻瓜……”她愕然地呻吟一声,“为什么我要相信维达呢?为什么一定是花坛边上?肯定不是的,他要进图书馆了!可是、可是这回他没有钥匙……我还是去把他叫醒吧!”

  可当她几步跑过去追上塞卡雷斯的时候,她整个人却刷地凝固在那里——一道橘黄的光线照了过来,他们前头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个黑影。有人发现他们了。

  玛阿塔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校长从开花平原回来了。要结束了,他们的计划,黄河,还有塞卡雷斯的脑子……

  塞卡雷斯依旧在催眠状态里,他脚下不停,朝光源和那个人影走了过去。玛阿塔闭上了眼睛。但是下一刻,她刷地睁开——因为一个很年轻很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呀,学生会的迪姆罗斯特,和……玛阿塔?”

  库索斯啊,得救了!是因查厅?米拉克里特教授。

  “得救了”,玛阿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这位教授众所周知的一个最大特点——发呆。这是一个在讲课时都能恍惚入定的神奇人物,于是他的“星象占卜”被观测探知专业的同学们响亮地誉为“冥想第二课堂”。现在,玛阿塔由衷希望他把这一“优点”发扬保持下去。

  不负所望,塞卡雷斯急火火地从他身边擦过,带得这位教授头发袍子一阵飘动,结果过了一秒多钟,他缓缓地,缓缓地发出了一声:“哎呀……”

  “呀”字还没落下,另外三个学生已经赶到了身边,银月手电的光芒照了上来,一头银白短发的米拉克利特教授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真奇怪,很多人?”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定在那里,影血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要把他打晕么?”听得玛阿塔腿直发软。必须得说点什么,妮可清了清嗓子:“那个,教授,您、您在这里做什么?”

  ……玛阿塔觉得,这个问题由自己这边问出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巡夜。管理员布罗先生回家度月假,请我来帮他的忙。”教授缓慢而耐心地回答,然后他皱起眉,眼睛里忽然浮出了一丝担忧:“不踏实……我预感到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说起来,你们几个孩子……”

  眼看着塞卡雷斯已经快登上图书馆大门前的阶梯,玛阿塔忍无可忍地想要喊一句“影血你还是动手吧”,却忽然想到——嗨,怎么搞的?我自己可是催眠师啊!

  于是——“啪”的,校徽闪亮了一下,“瞬间入眠”的法术呼啸而出。十几分钟之内连续催眠两次,玛阿塔气喘吁吁,一时有点对不准焦距。等到能看清了,她发现,米拉克里特教授的眼睛微微长大了一点儿,眉毛稍扬,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就是平时发呆时的模样。旁边,银月战战兢兢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已经睡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

  “回公寓去睡一觉,把今晚的事情忘记。回去,去吧。”玛阿塔无力地说。

  但是教授纹丝不动,就这样表情凝固地站着。手电还半擎在手里,风一过,大黑夜里他柔软的白发和长袍哗哗地飘了起来。这简直让两个姑娘毛骨悚然。

  “他、他没死吧?”妮可咬牙问道。

  “可能半个小时之后就回去了。”影血漂了他一眼。“这家伙反应慢,没事。”

  一口气还没叹出,玛阿塔忽然跳了起来:“塞卡雷斯!”

  塞卡雷斯已经登上了台阶,下一分钟他就要掏出钥匙去对付那把新换的巨锁了,然后就是推门——而如果门推不开,动作受到阻挠,他势必会醒来。

  玛阿塔习惯性地求救:“快去,妮可……”随即发现只有自己才能叫醒他,只好苦苦呻吟一声自己追了过去。

  “等等,钥匙。”

  影血忽然叫到。玛阿塔仓促地回了个头,就发现,两个男孩借着手电的光芒掀开了米拉克里特教授的米色袍子——腰间,图书馆的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柜门钥匙都穿在一个马蹄环上,别在那里。玛阿塔明白了。[写这段的时候自己笑翻了XD]

  对,既然有办法可以跟进去看看,那么也许用不着打断他。但是——

  “哪一把,哪一把是大门的?”

  “我找找,应该不小,而且、而且很新……”银月胡乱地翻着,忽然直起腰来:“我想是它。”他手里捏的是一把锃亮的银质钥匙。影血看也没看,一把将它从马蹄扣上扯了下来,带得好几枚小钥匙丁丁当当地掉在地上。

  塞卡雷斯左手扶住门锁,右手已经开始往裤袋里伸了。

  “玛阿塔,接着——”

  一道闪亮的银线滑过黑夜。

  天呀!玛阿塔木然瞪大眼睛:他、他不知道我体能课的“抛接球”这一项从来就没及过格吗……

  但钥匙还是被接住了。不是被玛阿塔,而是——小红帽。那小东兴奋地西尖叫一声,逐亮而去,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反身,那枚跟它个头差不多大小的钥匙就这样被轻巧地擎在了爪子底下。玛阿塔从前可没发现这小家伙还有这样的本事,吃惊地抽了口气,妮可发出了一阵欢呼。然后,小红帽像捡了玩具球的小狗一样,扑啦扑啦向着投掷钥匙的影血飞了回去。当事人的目光惊诧无比。

  “不对……错了!”做主人的猛然醒悟过来:“到这儿来——不,塞卡雷斯,小红帽,赶快,把钥匙交给塞卡雷斯!”

  小红帽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它扑着翅膀转了两圈,终于找对了人,向着图书馆大门口那蓬软软的卷发飞了过去。

  塞卡雷斯三只手指捏在一起从裤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小红帽刚好飞到他的头顶上。

  “不……不要啊,”玛阿塔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喃喃道:“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小红帽是理解不了的——小爪子一放,那枚沉重的钥匙向着塞卡雷斯的脑袋掉了下去。玛阿塔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但是预料中的惨叫声并没有响起。三秒钟之后,她听到了“嘎达”一声响,锁开了。她难以置信地从指缝里看出去——那座五米多高的巨大铁皮镶嵌木门跟前,塞卡雷斯将那把银色的钥匙从锁孔中抽了出来,放回了自己的口袋。而她身边,汲着银月打来的手电光芒,她看见妮可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地在那里喘气——胸前,校徽上白色的光芒刚刚减弱下去。

  “妮可!?”一时间她明白了怎么回事,惊喜得难以言表。

  “看起来,补习算是没白费。”那姑娘高兴地咧咧嘴:“至少‘法师之手’的念力操控今天算是过关了。还有你,”她朝飞过来落在主人肩上的小红帽竖起了拇指:“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