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十序列[无限]>第178章 答案

  关岁理带着滚滚烟尘冲出了礼堂, 教授们挥着拳头追出来,可连关岁理的衣角都没有追上。

  他们望着那飞扬的背影,一身不像话的衣服,神情复杂, 警卫们气焰嚣张呼啸而过, 险些撞翻他们, 又乌泱泱追着关岁理跑了。

  他们一阵心痛, 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好好的苗子,会变成如今的逃犯。

  他还那么年轻。

  作孽啊。

  关岁理四处奔逃,毁掉的机器越来越多,同步收集到的数据也越来越来多。

  挤占了他腕表将近一半的信息储存量。

  名誉倾轧, 替罪求生,大事化了。

  他知道, 掀翻一切后, 心理颜色干涉法酿成的罪会全部被抖出来, 可是这数量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整个联盟从上到下, 简直要烂透了。

  每新收录一份, 资料就会被他同步到中央安全局的公共邮箱内。

  那长到看不见头的名单上, 甚至还有助手的名字。

  精神体的思维灌输,只是着无数罪过中, 牵涉人数最大, 影响最恶劣的一桩。

  助手也不过是一些人的工具。

  他知道。

  每多传送一件事, 仇恨他的人就多一个, 想杀他的力量就多一分。

  这就是掀翻盘子之后的后果, 触目心惊, 以致于他戳破之前, 谁也不敢触碰一下。

  但,他都要导正,错误决不能继续。

  到后来,他牵扯出的事件越来越大,他腕表内的秘密足够撼动半个联盟。

  更甚至,他不知道触动了谁,追他的人忽地倾巢出动,源源不断的军队不调来维斯特穆。

  整个维斯特穆,几乎被这些人织了一张紧密的细网,要将他一寸寸切割绞杀。

  关岁理经历了一段殊死的逃难,好几次,他的呼吸急促到快停了,可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的身上带了新鲜的伤口,吃的都是从驻军身上抢来的食物,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轰,他又一次从爆炸中冲出,颤抖着手,按下了信息发送键。

  季开无能为力看着,他看着关岁理流血,看着关岁理筋疲力竭,可刚想停下来,身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渗出,就被接近的搜寻打断,不得不咬牙重新寻找遮蔽点。

  他只能在一些关键节点,尽量不着痕迹干扰对方一下。

  再多的,也就是陪关岁理说说话,虽然关岁理回应的时机也并不多。

  他都不知道关岁理是靠什么撑下来,无数次硝烟弥漫,他都怀疑关岁理死在了里面,可关岁理一次次冲了出来。

  那张削瘦的脸上,眼睛寒光摄人。

  他知道关岁理做好了跟最后一台机器同归于尽的准备。

  可忽然,那些人却销声匿迹了,就好像对方奈何不了关岁理,终于放弃了。

  关岁理寻找最后的几台机器,遍寻不获后,他明白不是这样。

  他顺着最近的军队调动,找到了一整个被枪口密不透风围起来的碉堡,剩下的几台机器,不出所料都被集中在了这里。

  对方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守株待兔。

  也料想,没有任何权限只靠身手的关岁理无法将进入这座碉堡。

  一旦敢来,必定被射成筛子。

  关岁理攥紧了手中的枪,脸上是罕见的戾气。

  要他放弃吗?怎么可能!

  这些人为什么还执迷不悟,都到这时候了,谁都知道这块烂疮烂到了根子,不挖掉,剧毒入心肺,迟早毒发身亡。

  关岁理眼底的火烧得烽火连天。

  季开深知关岁理现在不会听,可也知道关岁理这次一去,九死一生:“要不要做点准备?”

  关岁理平平看过来,寒光摄人,季开都不禁收声。

  “我知道你是好意。”

  他撕了身上的白大褂,用布条把伤痕累累的手掌裹了来,瞧着都让人牙酸的动作,他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那身棒球服早就不知道烂了多少条口子,他顺了不知道谁的白大褂穿,毕竟这里随处可见都是白大褂,顺一件太容易了,比顺个面包都简单。

  缠好,他握了握储藏室用来做镇馆之宝的那把长刀,确认手感。

  再把子弹一颗颗按进弹匣子:“可是我非去不可。”

  “你担心的,我都想过了。”

  季开叹了口气,他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关岁理,那时的他面对同样的局面,一定也是现在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当时的关岁理,甚至连个能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的苦受一次就够了,法涅斯为什么要来第二次。

  杀人诛心,法涅斯真是好样的。

  他默默想,真到了万不得已,他……

  反正他早就不是人了,丧心病狂又怎么了!

  他就抢个壳子,他受够了,他不想再忍了。

  关岁理收好枪,耳朵忽地一动,手中的枪迅速指向了一边的草丛:“什么人?”

  “别别,是我。”一个隐约耳熟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草丛一阵晃动,几个学生惊恐窜出来,“是我啊。”

  察觉关岁理依旧是警惕陌生的眼神,学生赶紧比划:“你不记得了?你抢我衣服那个,那可是我攒了三个月生活费才买的,很贵的。”

  他的同伴一阵糟心,左边的女生啪地把人按倒在地,抬起头来笑笑,她尽量放低声音表示自己的无害:“请原谅他的不礼貌,他脑子不好。我们都是飞燕草,都是学生,没有威胁的。”

  关岁理枪口依旧没有放下:“你们组织让学生打先锋,想迷惑我?”

  女生赶紧摇头,她手都不敢动一下以免关岁理起疑:“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之前也是我们自己的行动。那个,大伟说他认识你,我们才来的,”她的表情也异常尴尬,“没想到是这个交情。”

  察觉关岁理的面色不善,她立刻强调:“我们没有恶意的。”

  关岁理记得当初,飞燕草也确实联系过他,但是他并不敢相信任何人,也没有理会。

  没想到这次心血来潮换了身衣服,联系的方式竟然变得如此奇妙。

  关岁理枪口逼视他们:“告诉你们,我不敢相信你们,我也不需要你们。”

  “现在,我数三个数,左转,离开,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堆学生登时吓得一个发抖,一触到关岁理的目光,人都直打颤。

  他们没想到,关岁理这么凶啊,这人果然不愧是最近搅得天翻地覆的杀神。

  他们不想死啊。

  “走。”关岁理催促,季开却忽地靠过来,他身上那阵肆意弥漫的硝烟被周围的烽火弥盖了,于是鼻尖闻到的,就是润物无声的大雪的气息。

  季开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低低的带着笑,明知道这声音是要故意安抚他,可却生不出反感和厌恶:“听听怎么样?就给她五分钟。”

  “我还是第一次跟你提要求。”

  关岁理眼底闪烁着审视的光。

  女生却忽然抓到时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捕捉到关岁理一瞬间的犹豫,可一咬牙,登时抬头对上了关岁理:“我们是来帮你的。”

  女生忙不迭说:“我们不需要你们相信,请看看这个。”

  她从口袋掏东西:“我没有恶意,别杀我别杀我。”

  怕得要死,手上却半点不耽误,一个实时地图出现在她手上:“我们的人在赶过来,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全来了。”

  关岁理看到了地图上无数代表人数的红点,从维斯特穆的街巷聚集而来。

  那分明一个个再寻常不多的红点,以人力的移动速度,盯上半天也看不出明显变化,可他却错愕了。

  女生喊出了哭腔:“别去,再等会儿,求你了。”

  “我们这些天都在看你,你跑得快,可是我们也能拍到一些,你太难了,让我们帮帮你吧。”

  关岁理想,怎么可能呢?

  这些人不想他死就够了,竟然会来帮他。

  可他第一反应还是:“叫你们的人都回去,我不需要。”

  男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们出事。”

  男生迎着枪口,死死攥着那枪口,喊:“不会有事的。”

  “我们之前敢动手,也是知道没人会真的把我们怎么样,哪怕对方是真的是杀千刀的大坏蛋,也会保护我们。”

  “我们知道自己无耻,可是这是我们唯一能用的东西了。”

  女生和同伴也七手八脚冲上来拉着他:“别去,你会死的。”

  “不论你之前做了什么,我们都敬佩你。”

  “我们所有人都敬佩你,没有人敢跟你做一样的事情。”

  “我们信你。”

  关岁理只是晃神的片刻,地图上的红点仿佛骤然开了加速键,一个个小红点朝着他的方向疾冲过来。

  他知道这帮学生,他给他们上课的时间不长,他太忙了,可他也知道,这是一帮最无畏,最热血上头的孩子们。

  他们是希望啊。

  怎么能被牵扯进来。

  “乱来,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别惹麻烦。”

  他几个技巧性甩臂,学生们就一个个被他甩到了地上,摔得发麻爬不起来。

  “我向你们保证,心理颜色干涉法是我造的,我就会负责,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处理好一切。”

  关岁理抬脚就走,他再没有时间含糊。

  这些学生太乱来了。

  他没时间了,他要在这些学生赶来之前,把事情解决。

  不能把更多人扯进来了。

  他的脚步禁不住加快,他看到了前方森森枪口组成的堡垒,他冲了出去,可身后冲出几个人影,突兀挡在了两方枪口中间。

  关岁理一迟疑,脚腕被人拉住,他才发现学生们竟然追了上来,死死挡在他们面前,抓住他的脚。

  对方的士兵也一阵迷惑,警示性晃了晃瞄准的红点,红点落在了最前面的学生身上。

  关岁理一瞧着那红点,简直简直一阵后怕,再不留手,把人一推:“你们疯了吗?负责你们的人是谁?他到底怎么组织行动的。”

  “负责的人是我。”

  前面忽然走出了一行人,身上统一的白大褂干净挺括,每个人脸上都是长久科研留下的疲惫和沉默。

  他们身上别着常年被闲置的荣誉奖章,所有人的级别全是维斯特穆最高的那等。

  说话的是艾略特:“你说的对,我是不太负责,所以我来善后了。”

  他带来的的白墙迅速挡在了关岁理打开的缺口上,艾略特最后负手转身,闲庭信步,额头迎上了触目惊心的红点。

  他面对着无数的枪口:“谁敢动手,从我开刀!”

  在被打断的时刻,更多的人赶过来,一个接一个,一堵墙接一堵墙,密密麻麻或朝气或沧桑的脸挡在关岁理面前。

  从一面墙,变成了一片海。

  对面的士兵们骚动了。

  他们没一个人敢动手,情报一层层上报。

  艾略特见状,挑眉轻蔑笑了声,比划了下身后的人头海:“介绍一下,我们都是飞燕草。”

  关岁理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有些曾经对他恶语相向,还有判决他的法官,他还看到了不久之前,他在大厅赠予钢笔仪式中,短暂羡慕过的那位教授。

  这些人在保护他,一张张脸上或许有责怪,此刻都是如出一辙的坚决。

  关岁理不明白:“为什么?”

  郑竹品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大,他瞧着关岁理的迷茫,满脸都是不忍:“孩子,解决问题,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灾难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为什么后果都要你扛着呢?”

  关岁理竟然不理解他的话了,他一向自然是罪魁祸首,他这辈子活着,只剩下了解决他带来的灾难,这唯一一个目标。

  艾略特走了出来:“哪怕没有原因,我们来就很奇怪了吗?我们只是要保护你啊。”

  关岁理不解地看向他,艾略特怒其不争,叹了口气:“罗老师一直咬牙不肯说,你以为保护的只有我们吗?还有你啊!”

  关岁理仿佛听到超新星爆炸。

  “我们珍惜你的才能和人品,你不知道,审查完所有人都惊呆了,你的实验室是整个维斯特穆最干净的。”

  “我们也生气,可更不愿意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去死,那太可惜了。”

  “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没有人能动你。”

  “你要做什么,我们都帮你。”

  艾略特一招呼身后:“是不是!告诉他!”

  无数人嬉嬉闹闹呼应:“是!飞燕草!无敌!”

  “前进!”

  人群齐刷刷跨了一步。

  对方的士兵统一举枪。

  关岁理迅速警醒,他迅速深呼吸平复情绪,他已经管不了都发生了什么,他不能辜负无数人的好意。

  不能再影响更多人了。

  “你们先回去,听着,我自己有办法。”

  “有办法?”艾略特不屑地笑了声,“我们也有。”

  不等关岁理继续劝,一直默不作声的人抬头,竟然是菲利克斯,他太高大了,为免引人注目一直缩在人群里戴着帽子,谁都不知道他竟然出现在这里:“我算是违反军令了,你要是不赶快完事,我带的兄弟们都要上审判庭。”

  艾略特告诉他:“我们都站在这里了,回不去了,不要再害怕了,我们就是你的盾牌,放心大胆去吧。”

  关岁理一阵动容,他终于放弃了徒劳地挣扎,他能做的,就是最快的速度结束一切。

  让这段灾难成为教科书上被翻篇的历史。

  他望向了高高的堡垒,盯住了那座漆黑森严的大楼顶层的窗户。

  他朝着大楼走去,周围的人群齐刷刷护着他走去。

  士兵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咬着牙,耳边是一步步逼近的人群,可死活不敢扣下扳机。

  可是人群越来越近,他们一步也不能退,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有人吼:“指令还没下来吗?”

  “没有!无论如何,不要放下你们的枪。”

  士兵们艹蛋地啐了一口。

  忽然指挥官按住了耳机,一阵短暂的通讯后,他的神色变幻,半响,他在全频道下了命令。

  “最高命令,死守。不要放下你们的枪,不许后退一步!”

  士兵们都惊呆了,指挥官沉声:“尽力不要伤人,狙击手全部瞄准——”他盯住人群后的踉踉跄跄的人,咬牙把人标记,“关岁理,列为第一击杀目标,没有把握不要出手,就地处决。”

  “狙击手,行动!”

  没人回应,那都是维斯特穆的学生和教授啊,联盟的支柱和未来,少一个都是损失。

  还有关岁理,那么多人维护他,这个人真的有罪吗?

  指挥官重声:“全部都有,收到答到,这是军令。”

  频道立刻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到,指挥官不忍地下令:“变换队形,就位。”

  人群立刻训练有素变换队形,枪架在队友肩膀上,整个堡垒的阵型顿时外张。

  关岁理察觉到不妙的瞬间就脱口而出:“护盾,前排护盾就位。”

  学生们还仓惶,只有几个调动了权限,一声声枪声震裂耳膜,眼看就要射中人群,一张巨大的明黄色的防护罩蓦地撑开,将所有人围在中间。

  艾略特收回手,云淡风轻嘱咐所有人:“放心,对面的武器型号都列入了设计考虑,半小时内打不穿。”

  弹道击打在屏障上,噼里啪啦热闹非凡,却什么都打不穿,学生们短暂的惊慌后,顿时放下了心,对面的士兵们同样如此,他们报告的时候还带着点欣慰:“报告,武器无效。”

  指挥官恨铁不成钢:“废话,那是艾略特教授,我们的武器都是他手底下出来的,打得穿才怪。”

  随即他也幸灾乐祸继续上报。

  局面陷入了僵持,对方零星射击就当练手,只是他们受不到伤害,可也无法再前进。

  关岁理神情凝重:“他们知道护罩的时间?”

  艾略特脸色不太好,点头,他的研究监管比关岁理还严格,每天的数据记录都会同步到联盟中央统计部。

  关岁理并不遗憾:“谢谢,已经够了。”

  护罩能坚持半个小时,对方的策略就很清楚了,对方可以放任学生伤亡,可是关岁理他们不能。

  在护罩失效前,他们必要要疏散学生,那这次行动就彻底失败了。

  只需要半小时。

  艾略特也在思考:“我可以再制造几个护罩,只是需要时间,半小时不够。”

  人群听见他们的议论,一阵骚动:“我们来这里就不怕死。”

  “难道就放任他们继续下去。”

  “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杀我们。”

  真是一群……年轻热血的好孩子。

  关岁理轻轻笑了:“已经够了,你们会来,就已经够了,我只希望你们活着。”

  冷肃的面容逐渐柔和,关岁理深深地望向他们每一个人,想要将所有人记在脑海中。

  所有人都被关岁理罕见的笑怔在了原地,关岁理这种课堂大魔王,课后大杀神的人,竟然也会笑的吗?

  骗人的吧,他们是不是在做梦?

  “我之前错过了你们,是我的错。”

  “我铭记于心,我很高兴,我们有机会重逢。”

  所有人不明所以,只有季开在一边了然,他欣慰于关岁理身上久违的放松,他多想去拥抱他。

  法涅斯气坏了吧,竟然不小心做了件人事。

  就是这些人看关岁理的眼光,他不喜欢。

  在想什么,他清清楚楚。

  “再见,如果可能,希望我们能在自由的联盟再见。”

  关岁理说完,深深最后望了人群一眼,抽身后撤,他的速度太快了,即使带伤也没人能拦住他。

  他迅速就退出了人群,他朝着大楼冲去,人群顿时一阵尖叫!

  “等等!出事了!”

  那声音惊慌,关岁理都不禁停了步。

  人群迅速聚拢过来,一个个举着手上的虚拟屏给他看:“议会被围了!”

  画面上,果然是森严的黑塔边缘,无数抗议的人群愤怒地坐在那里。

  关岁理发觉最近自己的脑子经常不够用:“他们为什么会去?”

  人群议论纷纷,半响有人被推了出来。

  被推出来的男生半天才羞涩地拿出自己的腕表,上面是他的网络账号,他在上面公布了最近校园里捕捉到关岁理行动的,全部短视频。

  此刻,那些视频每一个都有数亿的点击量。

  “我就是想着,你那么辛苦,总不能没人知道。”

  男生这么说,忽然一个窗口蹦出来,上面是关岁理有点呆的脸,无数的弹幕滚动刷满了屏。

  “关所长,我支持你,我们整个宿舍的人知道你是无辜的。”

  “关所长,我知道你不容易,黑心人总是坑老实人,别害怕,干就完了。”

  “我这就带上我兄弟,一定去问问那帮人要干什么,反了天了。”

  “你就是安安心心搞研究,做错啥了?”

  关岁理脸骤然出现,弹幕瞬间更挤爆了。

  “关所长看见了啊?”

  “那就不藏了,关所长晚上好,顺便说一句,你长得好帅。”

  “关所长,你好辛苦,我们全家都心疼你,一定要好好治伤,不着急的,一定活着。”

  不合时宜的话,瞬间挤占了屏幕,以及关岁理的大脑。

  眼看那弹幕往一去不复返的道路上狂奔而去,终于出现了条正常的。

  “议会那边暂时没反应,不过我弄了一个公开屏投票,链接如下,各位都去投一下吧。”

  “关所长,我是网安的学生,我做了些小设计,放心是合法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希望能帮到你。”

  “能帮到吗?都去投票。”

  “我去叫我的逆子们都来!”

  弹幕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关岁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是周围的人也都情不自禁点开链接,投了票。

  关岁理隐约看见,上面是一个百分表决的公开屏权限征求。

  他看见的时候,上面的进度条还是百分之零点零几,可下一刻,碧绿色的进度条瞬间暴涨,几乎眨眼,就突破了百分之三十的关卡,还在飞速上升,一直停在了百分之六十上。

  进度条及格的瞬间,屏幕消失,转换成关岁理有些呆滞的脸。

  同一时刻,这张脸出现在联盟任何角落,每一个有投放功能的实体屏以及虚拟屏上,所有的腕表更是统一强制公开投放。

  发起人在屏幕上打字:“最后占用一下频道。”

  “关所长,这个屏幕,联盟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咳,对面楼里也能的,你想说点什么就说吧。”

  “时间有五分钟。”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想大家肯定很高兴能看看你。”

  关岁理出席过讲座、采访,接受过报道,可是第一次强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还是毫无准备的状态。

  他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状态,只能第一时间尽力板出自己一贯的强硬。

  他清了清嗓子,心想说什么呢?

  他没有讲稿,可是这个时候,有些话,确实藏在心里,藏了好久了。

  难得有机会了。

  “心理颜色干涉法,”他一开口就觉得这话题太沉重,可是这时候,他也只能继续下去,“是我投入精力最多的项目。”

  “我在设计之初,想过成型的项目该如何管理,防控,我也知道这一项目潜在的危险。”

  “但我没有想到,在项目尚未成型的时候,他的危害就已经蔓延开了。”

  “它的力量让人觊觎,让人堕落,让本就犹豫的邪念落在实地。”

  “它摧毁了幸福的家庭,寻常的生活。”

  “所以我决定毁掉所有监管外的机器。”

  “可是我也要强调,机器本身造出来,我一点点在研究室,带领我的团队彻夜不眠的时候,并不带着任何一点恶意。”

  “该技术面世以来,确实做出过错事,可是监管在内的,也解决了无数人困扰终生的难题。”

  “我们应该监管机器,可我们更应该考虑的,不是全面销毁他,而是如何利用。”

  他越说越说,竟然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任何一个技术都必然经历的阶段。”

  “但在此之前,我们要正视它,它的威胁,它的利益,都是它的本身。”

  “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太阳底下,看得明明白白。”

  “看清他,所有人使用的人,都要看清。”

  他望向高高的大楼,那明亮的玻璃窗开启,一个人站在了那里。

  他隔着网络,但也和对方直接对方:“我想问一声,辛德里所长,你看清了吗?”

  “使用它的人,都会知道人类是太容易受到干涉的生物,信仰在开启的机器面前不值一提,你会惶恐自己的脆弱,惊讶自己的权利。”

  “你害怕自己的坚持在机器前轻而易举灰飞烟灭,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恋,可逆也会你总觉得,有这个机器,什么都能做到。”

  “你甚至发现自己不像一个人,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控制了。”

  “那台机器才是操控你和你周围所有人的神明,可是你知道,那只是一台机器。”

  他的描述足够镇定,却也足够渗人,无数聆听的人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害怕他,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只是一台机器。”

  “承认人类的无能,那才是一个人类该做的事情。”

  “错误也总要弥补,不然伤疤会腐烂,烂到根子里。”

  “我知道你怕我,你怕机器一样怕我。”

  “从我在广播室,把一切和盘托出你就害怕我。”

  “你越是声势浩大,就越代表你胆战心惊。”

  “你怕失去你的力量,你更怕自己被操控。”

  “也怕看见你控制了谁。”

  “可是躲得过吗?你躲得过今天的我,躲得过黎明后的审查团吗?躲得过你自己吗?”

  “况且,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继续埋葬下去。”

  “类似的事情,没有第二次发生的可能。”

  时间截止,关岁理最后留下的话是:“我说到做到。”

  屏幕前无数人都震撼了,不仅是关岁理最后斩钉截铁的宣言,更是为他描绘的技术而生畏。

  使用的人都是如此,那研发的人呢?

  他们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呢?

  每一项科技的面世前都历经坎坷,设计人无时不刻处在胆战心惊和大胆革新的矛盾中。

  那一道简单的按钮来到他们面前,跋涉过千山万水,经历过无数的犹豫,无数的实验和审查。

  但凡有一丝差错,结果就会截然不同。

  他们使用的时候,理应心怀感激和珍惜。

  可是他们都做了什么啊。

  世界各地,星球角落,所有人都因为关岁理的话陷入了沸腾。

  议会周围的军队再拦不住民众,大楼前的士兵子弹逐渐停息。

  僵持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对面的指挥官在跟各方叽里哇啦的交涉,片刻后,所有的枪垂下了。

  他们不知道内部又有多少扯皮交涉。

  最后,辛德里带着几个同样穿着的白大褂走出来,士兵们默契无声地让开道路,目送他走下台阶。

  指挥官神情复杂走过来,掏出手铐啪地给这位大人物扣上。

  他扣手铐的时候都没有真实感,他是来保护这个人的,最后竟然亲自抓了他?

  辛德里没有离开,他望着关岁理,朝人群走来,士兵们赶紧追着,倒不是怕他跑,联盟如今全都在痛骂他,能跑到哪里去呢,他们跟着,只是防止他被学生们打死。

  关岁理站在原地,他并不觉得他跟辛德里还有什么交流的必要,但是出于周围人都看着,他不好直接走人。

  总觉得他们要抓狂。

  辛德里无比习惯被万众瞩目,只是这次的万众瞩目太不友好,他都有些后悔过来了。

  他也是实在有个问题想问关岁理,总觉得不问出来,他死都不瞑目。

  瞧着关岁理站在那儿,即使是对手,他也禁不住欣赏了片刻:“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关岁理联想自己真实的年龄,没受这声夸奖。

  辛德里一噎,也不客套了,直奔主题:“我想知道,不是为了操控人心,你为什么还要研究心理颜色干涉法?”

  他是真实的迷惑,他大概太习惯他和周围人的思维了,已经实在不理解,这东西最大的用处就在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拿着主宰世界的宝藏,却自想着挖泥巴。

  关岁理恍惚了一阵,半天在周围人的期待中来了句:“为了让你安静一点。”

  辛德里气结,学生们暗暗高兴,没想到关岁理还会噎人。

  他们默默给关岁理比了个大拇指,当然没敢让关岁理看见。

  辛德里重重哼了声:“我就算输了,也不是让你耍弄的。”

  气得哐哐砸地,带人走了。

  人群顿时噗嗤大笑,他们狂欢,他们挥舞手臂,高声呐喊,发泄胜利的喜悦。

  他们把关岁理围在中间,没人敢碰他,就一众转道盯上了艾略特,艾略特一脸警惕要跑,没抬脚就被人们七手八脚架起来,欢呼一声抛到了天上。

  艾略特气得吹胡子瞪眼,又喊不出来,现在的学生啊!不像话!

  关岁理听着身后的热闹,他难得不感觉吵闹,那种快乐极具感染性,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一样。

  他待在了人群中,听着暌违许久的笑声,以及许久未见的,真实的人烟,贪恋得像一只饿了千百年的恶鬼。

  季开面对这样真诚的喜悦和祝福,心中的嫉妒也生不出来了,他离得高高的,俯观下方的热烈:“你的学生们都很不错,有他们在,维斯特穆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他还是不满,学生们欢笑喧闹,他们看着天,却没一个人看得见季开,他们的胳膊挥到了半空,却都跟季开没关系。

  那样的热闹,他也许久未见了,甚至比关岁理更久更久,在他坐上首席执行官很久之前,所有的欢笑就跟他隔绝了。

  但他一转眼,就瞧见了人群中仰头的关岁理,那视线一直漫不经心追着他,所有人都在看关岁理,可关岁理却只关注了他。

  剔透澄净的目光,被发现才躲了开,他的烦闷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有什么关系呢,他本来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在乎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抛却责任而言,他并不贪心。

  关岁理能一直看着他,他觉得,这足够了,拿什么来换都够了。

  他的心中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

  即使碰不到,他也迫不及待去往了他的身边。

  “关岁理,”季开滑过人群俯身在他耳边,“真庆幸,研究心理颜色干涉法的是你。”

  如果是别人,或许联盟早就完蛋了。

  如果是别人,来到十序列,也不可能像关岁理一样,从第一面就牢牢吸引着他。

  如果是别人,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够了。

  “谢谢。”

  季开低头,在他的耳畔落下一个无法察觉的吻:“我的爱人。”

  他感慨又叹息:“希望下次见面,你允许我继续吻你。”

  关岁理当即被这一声惊得浑身一震,他的脸依旧波澜不惊,可谁也看不出他强撑的面皮之下,心如擂鼓。

  他听得见季开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渴求,他的后颈已经悄悄红透了。

  季开的话……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挑战他的底线,幸好周围人都在闹,没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眼尖发现远处墙后有人等着,他登时得救一样逃出了人群,再待下去,他怕他忍不住骂人了。

  他窜到几个士兵守着的车里,不等对方反应就钻了进去:“别担心,没人发现,走吧。”

  士兵们也一头雾水,他们确实是接到了要带走关岁理的命令,可上头也怕又掀一次民怨,所以嘱咐了他们悄悄行事。

  他们考虑到关岁理的武力值和各种情况,做了无数方案,也考虑到关岁理的不容易,决定让他多待一会儿,怎么人就自己过来了?

  是他们藏得不够好吗?

  “怎么了?”

  关岁理在车里面问,士兵们纷纷摇头,随后面无表情上车。

  算了,聪明人的脑子他们想不通,还是老实干活吧。

  车门一关,车里就弥漫起肃杀的气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询问,关岁理终于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冷静下来。

  关岁理无论被多少人拥护,他同样也是犯人的一员,现在罪名还多了不知道多少条,畏罪潜逃,聚众闹事,破坏公共财物,扰乱治安。

  而且,心理颜色干涉法的事情被彻底掀开,所有的罪行大白天下,但是后续的处理惩办都是麻烦事。

  他给大伙揽了这么大个差事,有些人一定要骂死他了。

  但是,事情总是会好的。

  只要愿意解决,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

  关岁理来到了黑塔区,这里的待遇倒是好了不少,他拥有了一个单间。

  除了没有自由,也没有办法做研究,一切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太无聊了。

  审判是个漫长的过程,各方扯皮拉锯,关岁理自己的罪定不下来,倒是被拉出去协助处理了好几次案件。

  他递上来的清单长得不到头,牵涉的专业性又太强,有时候没有关岁理看都看不懂。

  最后关岁理干脆住在了中央治安处的隔间里,每天看着一堆忙忙碌碌的人叼着速食来来去去,电话文件不停,他仿佛也回到了曾经忙碌的生活。

  案件一件件排查,错误一次次扭正。

  所有接受心理颜色干涉法的人,在询问过后,都自愿进行了反向干涉,回归了曾经的自我。

  扯皮两个月之后,关岁理心理颜色干涉法的处决也下来了。

  暂时捣毁所有仪器,只保留黑塔上顾兴邦的专用机。

  至于后续,还要再继续考虑。

  结果出来的时候,关岁理听到有人轻蔑地笑了声。

  那是季开的声音,他也同样想笑。

  人们忌惮心理颜色干涉法的威力,也唾骂他对人权人格的践踏,暂时放弃了使用。

  可是依旧有例外,他们依旧无法放弃对顾兴邦的控制,甚至庆幸还有这样最后一道保险,确保孤寂守塔的顾兴邦永不背叛。

  顾兴邦研究出了法涅斯权限,愿意终生镇守黑塔,监管最高等人工计算机法涅斯。

  他的贡献不大吗?他的责任不重吗?

  可是比起敬佩更多的,是忌惮。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最后,正是这份忌惮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灾难。

  又过了几天,关岁理的处决也下来了,他需要协助处理全部案件,将功抵过。

  在那之前,他隶属治安处。

  关岁理进入了漫长的忙碌的三个月,最后一个案件结束,最后一个错误被扭正。

  世界重归秩序,黑白分明。

  联盟的街道开了春。

  他感受到了暖意。

  治安处的人问他去哪儿,他只一个答案,维斯特穆。

  那已经算是他的家了。

  最后的审问结束,阖上记录本的时候,负责人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是我的个人问题,您可以选择不回答,”那个问题辛德里问过,负责人诚恳看着他,“我想知道,您在研究心理颜色干涉法的时候,究竟抱着什么目的呢?”

  关岁理笑笑,走出了治安处。

  他之前说的就是真话,可是没人信。

  他也觉得自己最初,确实天真得可怕。

  他望着初生的枝桠,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他戴着还是红色的腕表,第一次参观老师实验室的时候。

  他见到痛苦的人在老师的引导和各方刺激下舒缓下来,仿佛得到了拯救,久久难忘。

  那时候还跟他毫无关系的老师摸着他的头,亲切地告诉他:“人是很脆弱的动物,他们太容易痛苦了,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能好好坐下来。”

  他还很小,却已经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权利倾轧,自杀乱斗,因为这在联盟实在太寻常了。

  他那时就想,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坐下来,会不会一切都更好一点。

  是很可笑,可是再来一次,他或许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在心理颜色干涉法上倾注了最大的爱意和珍惜。

  这机器从无到有,他花了一年。

  从有到普及,花了九年。

  他的研究生涯不算长,可几乎全都花在了这上面。

  他望着手腕红色的腕表,仿佛自己依旧还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权限少得可怜,可梦却比天还大。

  梦醒了,飞行器降落在了维斯特穆。

  关岁理恍惚,才意识到自己回来了,阔别已久的学校装点一新,四处望着甚至有些陌生,他在想自己的小楼还有没有人打理,研究所八成是倒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可不等他烦扰完,就被震天的欢呼惊回了现实。

  无数学生举着虚拟屏喊他的名字,聚集在飞行器前面等着他,他这一瞬间有种欣然的激荡,在这里,怎么会担心不知道做什么呢?

  这里文字激扬,不同的观点和理论层出不穷,摩擦碰撞遍地奇迹。

  这里是自由的领域,这里是科研的天堂。

  学生们簇拥着关岁理,他们为他准备了惊喜,他们路过了广场。

  曾经无数人拥挤的多人检测仪器依旧高高堆积在那座钢铁山上,有人主动给他介绍:“新校长说留下来做个纪念。”

  “理论辩驳出了结果,可是教训该永远铭记。”

  “这里以后就是维斯特穆新的地标了。”

  关岁理感慨地望着那座新地标,曾经韩井绝望地靠在那块石碑上洒下传单,宣告自己的末路。

  无数彷徨的人在上面奔走,争执,试图维护自己的底线。

  有人看着混乱的一切,心里的话要满溢出来,却什么都不能说。

  很多曾经奔走愤怒的人,已经看不到这天了。

  心里一动,他正好有个新的权限还没用到。

  他朝着地标走去,一步一步,攀爬到了最顶上。

  他抚摸上了那块高大的石碑,上面的大字刻骨铭心——人类是谎言。

  【法涅斯,象征。】

  权限下达,面前石碑上,最下方的文字渐渐消弭。

  谎言从视野中消失。

  再看见,石碑上只剩下了半句话。

  人类是——

  仿佛一次询问和自省。

  学生们久久望着这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议题,久久,一个个缓缓走了上来。

  他们在石碑上留下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认真地思考,却不免迷茫,他们的认知和短暂的历炼对比整个人类长河,不过沧海一粟。

  他想他们一辈子或许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可是所有人一起凝望那块石碑,上面密集的五花八门的答案名目繁多,几乎囊括了可以经历和想象的一万可能。

  那或许,也足够回答他们的一生了。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寻找人类,任务完成。】

  这是一份连法涅斯都不得不承认的答卷。

  【我无法为人类定义正确的答案,但这是人类共同给出的答案,我选择尊重。】

  【很遗憾,恭喜过关。】

  他的身体变轻,他的视角升高。

  他没有过关的喜悦,只是很遗憾,他还不知道学生们要带他去哪里。

  但是看着下方志气蓬勃的学生,他想不知道也没什么了,看到这些孩子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人类无比脆弱,他们的意识动摇起来轻而易举,哪怕没有机器,别人的劝诫,哄骗,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会改变他们的想法。

  无论人类多么聪明,有多么强大的工具,他们总会不停地犯错,从来如此。

  可是他们的精神也无比强大。

  他们总会从错误中走出来,在错误的基础上建立新的文明,生生不息,从来如此。

  他也该走了。

  他该去扭正最后的错误了。

 

 

第8卷 零和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