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睁开了眼, 第一时间疯狂涌来的信息和画面几乎挤炸他的脑子,他的眼睛都短暂地失了神。
额角不自觉伸出汗水,片刻就布满了他的整张脸庞,就连那一向宽松的白大褂都好像湿重了些, 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牙齿打着颤, 手指死死地扣进了掌心。
“我好痛。”
“妈妈, 你在哪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无数人的呐喊同时响在他的脑内,他撑在那里,扛着这样庞大深刻的情绪,一动不动。
他就这么撑了五分钟, 情况并没有好转,他的嘴角渗出了血迹, 那是牙齿无意识地咬合咬破了舌头, 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烫和剧痛。
五分钟后, 一切并没有改变, 可他已经迅速适应了这样的感受, 并第一时间摒弃自己的感官, 将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
顿时,视野更放开来, 延展向望不到头的远方, 无数透明的格子星罗棋布, 每一个格子中人生百态循环播放, 信息更以指数倍爆炸攀升, 红血丝瞬间爬满了他的眼白。
关岁理终于再看不下去, 眼睛胀痛到极致, 他极快极轻地闭了下,再睁开,那每一个人瞬间更纤毫毕现,所有的透明格子仿佛同时被擦亮,内里所有的神态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的神情也更痛苦,咸腥的汗水渗进了眼睛。
汗水用力挤出来,才看见了那些格子里的真相,那是小生物迅速异化的过程,他的一直习惯的肢体被扭曲变形,那是无数段内容全然不同,却每一段都足够痛苦扭曲的畸变过程。
他们翻滚过后,一个个变成了自己都无法理解、就像被哪个小孩子胡乱拼凑起来的生物,他们险些疯了,疯狂拉扯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可是任凭他们如何挣扎,也无法将那融入身体的特征分离。
最终,一个个从抗拒到麻木,拖着尚不熟悉的身体爬行跳跃,脸上出现了近乎天真的喜悦。
他们精神上的异化也同步完成,他们原本脾性大相径庭,却都在这里被统一扭曲成了一个短暂而茫然的生命,他们不会思考,也不需要再思考。
他们从此被圈养在了一片草场上。
关岁理目睹这一切的瞬间,瞳孔一缩,面前残忍的一切,几乎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可关岁理没有躲避的选择,不仅如此,他必须仔仔细细观察他们的每一处细微表情,试图从这样痛苦的记忆中寻找到他们被篡改扭曲的情绪颜色。
他这一次开启干涉,有一个几乎狂妄的想法。
既然无法控制心理颜色干涉法的范围,不可能避免干涉对所有人的影响,那就干脆去控制所有无规律的干涉方向,顺便将所有的人都导回到最初的样子。
这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使有主机辅助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同时对多人进行干涉,更何况他现在用作处理运算的,只有他的大脑。
所以宋晴山才会觉得他疯了,季开也不要命了,这件事情一旦出错,他们无法预料醒来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要是真的变成这些小生物的模样,他们还不如死了。
不,或许变成小生物那样,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关岁理神情依旧镇定,他有条不紊在一个个透明的格子间跳跃寻找,他全神贯注只有面前一件事,就好像那些宋晴山担忧过的,季开怀疑过的,都不可能发生。
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失败的可能性。
他忽地发现了什么,轻巧地在一个格子中落下,随手几个招架,就将那个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小生物压在了掌下,空着的手一牵,就从小生物脖子后面牵出了一团橙色的絮状物。
他一瞧小生物,眼中闪过片刻的不忍,随即,尖利的匕首出现,他手腕一用了,将匕首贯入了小生物的肩膀。
鲜血迸溅,小生物凄厉地哀嚎着,他叫得那么惨烈,撕心裂肺一般,身上的橙色迅速转黑,阴沉的灰在黑中隐隐若现。
黑色出现的同时,就瞬间惊动了周围所有的橙色,那些橙色纷纷迫不及待从各自的归宿窜出来,在那迅速传染蔓延的尖叫声中迅速转黑。
关岁理在这透明的小格子间辗转腾挪,他的行动越来越迅速。
他经过的地方,蔓延开的黑灰仿佛阴霾的云,雷鸣在其中酝酿,那些诡异的畸变都被淹没在了那样浓重的黑雾里,看不见了。
他在黑雾中一闪而过,快,太快了,他所过之处,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
可他实在太快了,快到来不及防御,他经过的同时,不少反抗的小生物逐渐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痕,各种各样的动植物特征血淋淋印在他的身上,浸透雪白的白大褂,显得那么刺眼。
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关岁理腾挪着,周围的光忽地闪烁了一下,关岁理同时踉跄落地,头顶的汗水瞬间聚成股留下来。
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抢时间。
这摇摇欲坠的空间并不稳定,他一个人支撑这样的可怕数量级的干涉,随时都会崩塌。
关岁理撑着透明格子稳住身形,避过扑上来的小生物,顺势将其压在掌下,手里的刀插下,小生物哀嚎,身上阴云出现的同时,他已经又一次提身,落在了下一个格子中。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嘴角渗出的血迹淌到了下巴,他的行动却不减分毫,他依旧咬着牙前行着。
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闪烁明灭的整个空间在短暂的紊乱后,又一次恢复了稳定。
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失败,而是即使濒临失败,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挽回。
阴云遍布了整个空间的每个角落,可怕的风暴在其中酝酿,越发密集浓烈的负面情绪聚在这里,压在关岁理的神经上。
整个空间,又一次忽地暗了下去,下一刻,又迅速亮了起来。
空间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关岁理已经又前进了好几个格子,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顷刻就快到达空间的尽头。
他对准小生物的血肉,手上一刀扎下,同时,身后一点电流声响起,他握刀的手下意识一僵,随后,骤然发力,他的行动和关节扭曲几乎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他快出了残影,匕首扎向面前最后一个小生物。
可匕首到达的前一刻,电流乍起,他的刀光溅起火光,生生被撞了出去。
关岁理握着麻痹的手,看向了电流的方向,一个球形闪电从阴霾中形成,随即,轻轻缓慢地落了下来。
那闪电就像一团棉花糖,落地还弹了弹,那闪电落到一个格子上,就像是落下一阵风,可下一刻,格子中的情绪就迅速改变,随机转成各种各样的颜色。
那格子颜色改变的瞬间,球骤然加速跃出,落入了周围另一个格子中。
这一次,那球落下的瞬间,那一片同时出现了蓝绿红黑的色块,远看上去,几乎像一张用坏了的调色板。
那球只是乍然出现,就瞬间掀翻了一半的阴云,随即,在整个空间中毫无规律地窜动起来,被篡改的色彩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有规律。
关岁理在球形闪电形成的同时,就朝着那处跃了过去,可闪电太快了,几乎他落下的下一秒,闪电就已经落在了下一个地方。
他站在原地,眼睛中罕见地出现了恼怒,这是整个实验过程中最难以应付的变量,也是他不敢轻易使用脑内这个心理颜色干涉仪最大的原因,这样大规模的干涉中,必将会出现的随机干涉,这干涉无法计算,无法控制,一旦出现就是灾难。
就像现在,周围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无数不相干的情绪同时拉扯在小生物的身上,眼花缭乱的色简直让人头晕。
耳朵里无数人呐喊狂笑,他已经无从下手。
这样的局面比最初的情况还要糟糕,难以想象一旦离开,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更甚至,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下一刻,人一个踉跄,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撞到了透明格子壁上。
好不容易爬起来,才发现视线晃动着,周围地动山摇,肉眼可见的裂痕出现在透明格子上,仿佛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掉,从一个格子碎到视线尽头。
整个世界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在崩溃的边缘。
关岁理的脸色苍白,他的腰绷紧,仿佛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跟整个空间一样,仿佛稍微一根羽毛压上去,他就断了。
他必须该退了,半点也不能迟疑,慢一步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可他眼底依旧寂静一片,耳边已经听到了裂痕扩张的声音,那些透明的碎屑噼里啪啦迸溅,主体和主体之间的断层不知不觉扩大,只等那啪地一声,轰然炸裂。
他充耳不闻,手中匕首往腰后一抹,他吸了口气,球形闪电在他周围窜动,他却再不注意。
他决绝地闭上眼,群魔乱舞中,他的手高高抬起,无数寒光瞬间高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