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没有休息好。
他反复梦见在脑机接口里看见的画面,反复惊醒,反复在梦醒时分想到这是贺风回给他人为植入的记忆,就觉得恶心。
于是他在床边坐到了天亮,直到第二天一早,AI警察来到人类池将他带走。
越过警车的铁栅栏,祝满终于在将近一个月后看到太阳。
清晨的A市总是弥漫着大雾,让人看不清这座钢铁森林。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楼宇被建筑成各种诡谲的形状,可是此刻,这些科技的果实全然弥漫在白茫茫之中,终是抵不过自然的力量。
AI和人类,科技和自然,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或许分晓早已显现。
祝满垂眸看着手上的手铐,冷笑。
贺风回,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祝满被带到A市法院。
AI时代的法院系统十分简单:每个城市设一个法院,一审终决,不可上诉。AI最高法院不受理上诉、再审,只负责做判例研究,从而更新法官AI们的代码。
AI认为,判案可以通过数据分析得出结论,而数据的结果一定是永远准确的,因此无需设置初级中级高级这样繁冗的法院层级系统。
同样的,不同于人类社会时期的合议制,AI时代的法官席上只有一位AI法官,因为每一位AI法官的大脑中植入的都是AI最高法院编写的同一款代码,因此不论哪位AI法官在席,判案的结果都只会是一样的。
祝满被拽到一个玻璃房里。
玻璃房正对着的是法官席,右前方是检方,左前方是辩方——但那里是空着的。辩方席位本应该坐着贺风回请的AI律师,不知为何,贺风回没有请。而祝满作为人类,是无权请律师为自己辩护的。
玻璃房的斜下方是旁听席,早已经座无虚席。整个法庭的四个角,依据审判公开的原则,摄像头正在工作,将本次庭审的直播传输到AI世界的各个角落。
而正左方是另一个玻璃房,那个玻璃房里,站着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贺风回。
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见到贺风回的本体。
看起来没有变化,一样的挺拔身段,一样的俊朗面容,一样的冷峻目光。
祝满自嘲一番,心想,也是的,贺风回是AI啊,难道还会跟自己一样,因为一个月不见光就白得跟病了似的,因为受到了过多的电击伤害就双眼无神、伤痕累累?
他看见自己这幅和“祝满”很像的身子骨受了伤,他会心疼吗?
这时,祝满看见贺风回扭过头。
目光对上的一瞬,贺风回的双眼微微放大——是旁人都无法察觉的,只有祝满发现得了,只有与他朝夕相伴两年,吻过他那双仿真眼眸的祝满才能识别这个细节。
是,贺风回会心疼。
可是心疼的对象不是自己。
这时,贺风回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通过眼神传达什么情绪的时候,祝满狠心地收回目光,没有再扭头看旁边的玻璃房一眼。
那天在脑机接口里,贺风回没有来得及串的供,就当是他未尽的遗言。
这两天祝满下了决心——今天的庭审,要让他死。
法官入席,法槌敲响。
法官:“A市法院就A市检察院向本院提起公诉的GOV01及其人类宠物故意杀人、袭警及不当关系一案,现在开庭。本庭现就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进行法庭调查,请检方发言。”
检察官:“2321年4月1日晚03:08,在GOV01的指使下,其人类宠物伙同江淮——即被害人GOV02的人类宠物,现已身亡——潜入被害人家中,险些将电量不足的被害人击倒在地,此时警方赶到,被害人得以获救。因此,GOV01为主犯,其人类宠物为从犯,构成故意杀人罪未遂。”
“2321年4月1日晚03:13,GOV01通过智能控制,操控在场的警察倒地,并开枪击打其中一名警察的手臂,其人类宠物亦参与其中,因此,GOV01为主犯,其人类宠物为从犯,构成袭警罪。”
“另外,GOV01及其人类宠物存在不正当关系,其出入地下场所Mirage时,曾有亲密举动,且GOV01曾为了其人类宠物在Mirage大打出手。”
法官:“被告人有无异议?”
“有异议。”
“有异议。”
祝满和贺风回异口同声。
祝满怔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贺风回,看到贺风回也正在回看自己。他俊朗的仿真眉骨蹙起来,眼神里写着担心、歉疚和坚定。
祝满狠狠地回过头,在心中痛骂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的担心和坚定不是给自己的,从来都不是。而他的歉疚,算个屁?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祝满对着话筒,语气狠厉:“法官,我有异议。”
法官却冰冷道:“依据《人类管理法》107条,在法庭中,人类作为被告人,发言顺序在AI之后。GOV01,你先发言。”
“法官——”祝满开口,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话筒已经被关闭。
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祝满在心中第无数次对自己说:要让贺风回死,为自己报仇;要让贺风回背后的AI时代终结,为全人类报仇。
而现在,他只能咬牙看着旁边玻璃房里的贺风回,冷笑一声,心想:他先发言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花来。
却没想到,贺风回沉冷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法官,这件事和我的人类宠物没有关系。”
祝满心跳一滞,怀疑自己听错。
他下意识起身,可是下一秒就被身后的AI警察狠狠摁回座位里。
——贺风回在搞什么假慈悲?!
贺风回短暂地看了祝满一眼,忽略他焦急而疑惑的眼神。
他继续道:“对于故意杀人和袭击的指控,检方没有证据。当晚我驾驶智能车离开A市,是因为林琅的人类宠物江淮身患肝癌,送他去B市的人类医院抢救。”
“而林琅电量告急,又情况紧急,所以没有带上她。我的人类宠物也在,是因为我和林琅私交紧密,所以他和江淮也以朋友相称,因此陪同前往。”
法官扭头,“检方对此有什么说法。”
检察官AI立刻道:“法官,他这是无稽之谈。本案有在案证据,一、4月23日晚被击伤的AI警察伤情鉴定;二、有被害人林琅的陈述。其中,伤情鉴定显示,AI警察系被枪械击打致重伤。”
法官看向贺风回,“GOV01,你有无异议?”
“法官,检方证据不足。AI警察中枪无法直接得出是我开枪伤害了他们的结论。”贺风回略略用余光看了眼祝满,补充一句,“并且这与我的人类宠物更无干系,依据人类管理法,人类宠物不允许持枪。”
余光里,他看见祝满原本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神已经全然收束,眼神里满是纠结。
贺风回收回目光。
今天的庭审,就算是自己被拉下去了,他也要保祝满周全。
还好AI法院系统并未被激进派完全掌控,温和派和激进派的人在法院系统里五五开,所以今天的庭审是赢是输,完全要靠他个人的前期运作和临场发挥。
检察官反驳他的话:“鉴定显示,伤痕由口径为12.7毫米的’Dark‘款手枪所致,众所周知,Dark这款手枪只在黑市流通,而GOV01,你和黑市关系紧密。”
贺风回冷笑一声,“我和黑市关系紧密?检方有证据吗?”
检察官立刻道:“Mirage的前老板叶莺是你的旧友,她的黑色产业链遍布整个A市,你们的关系可想而知。”
贺风回虽然已经将Mirage的所有监控录像黑掉,但仍有不少人在Mirage见过他和祝满。尽管贺风回可以逐一黑进所有出入过Mirage的AI的神经网络,去删除他们的记忆,但Mirage人流量太大,一来耗费时间精力,二来容易有漏网之鱼。
并非没有别的开脱方式。
贺风回冷眼看着检察官,说:“我的确出入过Mirage,但我是带我的人类宠物去’消遣‘,和检察官您一样。”
他故意将“消遣”二字咬得很重。
“你——”检察官AI有些气急,立刻回头对法官说,“法官,被告人GOV01藐视法庭!”
贺风回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远未达到藐视法庭的地步。
“GOV01,注意你的言辞。”法官只是这样提示,而后顺势问,“关于被指控你和你的人类宠物存在不正当关系,GOV01,你有什么说法?”
“我们是正常的主宠关系。”他顿了顿,像是料到了检察官要说的话,继续道,“我的确带我的人类去过Mirage,但众所周知,Mirage是地下娱乐场所,大家去那里的目的自然是和’其他人‘接触。”
他重音强调了这“其他人”这三个字。
“我的人类宠物在舞池里和其他’人类‘跳舞、娱乐,”他又强调了人类二字,“并不是和我,也并不是和其他的AI。据我所知,人类和人类的亲密关系并未被法律明文禁止,只是社会上默认人类是AI的附属品,所以自然没有恋爱、婚配的权利。”
他顿了顿,轻轻扬眉,“况且据我所知,人类池也在做人类的配对实验吧?法无禁止即可为,我的人类只是在Mirage消遣娱乐罢了,若人类池将人类强行婚配都不违法,那么举重以明轻,我的人类在Mirage消遣娱乐又算什么?”
他将目光下移至旁听席,“还是说,人类池愿意承认你们做的许多实验都是违法的?”
旁听席里,人类池的一把手boss坐不住了,忽然站起身怒斥了一句什么,AI法警前去制止,他竟然一拳挥在法警脸上。他身边的其他AI吓得作鸟兽散,更多的法警上前压制boss,boss挥拳殴打那些法警。
旁听席一阵惊慌,一片混乱。
而贺风回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待boss最终被控制、带离之后,默不作声地退出了boss的神经网络。
检查自身电量,还有50%,足够了。
中途分一半的精力去操控boss会耗费很大的电量,不过还好为了保证庭审顺利举行,警署大发慈悲地给他充满了电。
依据法律,boss会因为藐视法庭、袭警而被刑拘、起诉。
骚乱静止,小插曲结束,庭审继续。
检察官:“请法庭传被害人林琅入庭,由她来证实被告人实施的犯罪事实。”
法官:“本庭准许传被害人林琅入庭。”
贺风回看着打开的门,心情平静。
尽管他在庭审前最后一次请求林琅帮他时,并没有得到林琅肯定的回答,但是刚刚他为林琅解决了两年来的心头大患,他想,林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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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三章哈,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