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就是秋分, 秋分过了,夜便比白日要长了。
为了照顾起不来的学子们,白知秋将课程的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
等到了九月, 白知秋连碧云天都不下了, 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用玉简吩咐下去。实在是需要有人跑一趟的事情,他便捉个人去代工。
代工的那位姓余名寅,可能代工代出了心得,对医阁事务了如指掌,回来还能给白知秋报上个清清楚楚, 倒让谢无尘刮目相看。
不过换个角度想, 活了一百来年,还混在碧云天上,不至于事都做不明白。
秦问声一条腿屈起, 一条腿垂下, 坐在凸起的崖岩上。一只冰蓝色蝴蝶落在她手中玉笛笛尾, 随着林涛声来, 在绮叠萦散间倦懒地振动自己的翅膀。
谢无尘盘腿静坐在岸边。
深秋风凉,但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倾泻在漫山的莽林与万顷碧水上。光随风动,晃得人眼睛发晕。
白知秋比秦问声矜贵,矜贵就要好好挑地方。他坐在谢无尘身后老树的枝桠上, 借着树影挡光。
都借了树影了, 他还要闭上眼,颇像是要在这仙境幻景中天衾地席地打个盹。
真放任他在这睡一觉,怕明天就得煎药。
于是, 秦问声一曲终了之时, 谢无尘睁开了眼。
风止叶息, 白知秋便也睁了眼。
他转眸向秦问声望去。
秦问声离得远,又坐的高,在光影中只能望到个浅蓝的影子。谢无尘应当也看见她了,目光只停了一瞬,便来寻白知秋。
白知秋眼睛好,回了他一个笑,纵身跃下。
“一时三刻不到。”
比昨日所用时间更短。
根骨经脉是修行的基础,灵力在经脉中走过一个大周天所需的时间,代表一个人灵神的强悍程度。一般情况下,所需时间越短,灵神越强悍。
“我初入修行也没这么快。”秦问声感叹道,在白知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再次感叹,“老天给的天分,嫉妒不来。”
“快正午了,回去吧。”白知秋扫了眼谢无尘袍摆上沾着的草叶,收回目光。
碧云天到底不比仙道院正式,在谢无尘打定心思修行之后,许多内容便予以简化传授。
秦问声倒是想把谢无尘丢给白知秋,但架不住白知秋不收。
最多是上完课后,将谢无尘带来映花潭走上一遭,困困地打了个盹,等他将灵力走上一个大周天。
仁至义尽。
不过某位小师兄还不至于不当人,不当值之后,对谢无尘天天找他问问题的行为,没发表什么不乐意的意见。
白知秋这人,从他脸上行动上从来看不出什么乐意不乐意。没有余寅在旁边捣乱,秦问声也很少费心思去猜他现在心情如何,反正猜了没用,她又不拿人取乐。
真猜对了白知秋也不当回事。
认真数来,谢无尘来碧云天上近两月了,让秦问声带着许多东西都碰了皮毛。但秦问声拿捏不准,白知秋这是完全想放养谢无尘,还是想把他教成个和自己一样的杂修。
至于白知秋的水平,秦问声自问比不上。
正走着,白知秋却突然道:“姜师兄的剑快煅好了罢。”
“啊。”秦问声一顿,“姜师弟这段日子不眠不休的,应该是快了。”
“短剑啊……”白知秋转头,对谢无尘道,“你决定好以何入道了么?”
秦问声:“?”
然后谢无尘就在秦问声惊异的神色中点了头:“先生曾教给我一些身法和剑术,我想以武入道。”
秦问声:“啊?”
白知秋好笑:“他练剑术,你惊讶什么?”
“不是,他不是走过映花幻境了?”秦问声狐疑道,“要同修两道?”
秦问声本是想问为什么要走,但认真想来,若是两道同修,这事好像也不矛盾……个鬼……
“嗯?”谢无尘迟疑道,“怎么了?”
白知秋根本没管秦问声,侧身遮了谢无尘视线。带着他以一个不急不缓的速度往前走,慢声解释:“他在此前已修了一段时间心法,走得了大周天,与一般的以武入道有些许分别。走一趟映花幻境,稳当些。”
这话纯粹鬼扯。
估计只是为了骗这小孩的过往。
秦问声没揭穿白知秋那大尾巴狼的本质。
不过……
余寅心性未定时,第一遭走映花幻境是秦问声陪他去的。出来后,他双目通红,呼吸难续,说。
他说什么……
黄泉道许也就如此了。
但谢无尘出来后,也就难过了一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这其中,必然少不了白知秋的保护。
秦问声一想其中关窍,就明白了,酸溜溜地瞥了一眼白知秋:“稳当不稳当的,反正我见过的,走过映花幻境的弟子,出来没一个好受的。”秦问声指了指白知秋,对谢无尘道,“迄今为止能面不改色走出来的,你猜是谁?”
谢无尘第一反应就是望向白知秋,被白知秋似有无奈地抬手挡了目光:“真不是我。”
秦问声早料到了他的反应:“确实不是小师兄,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你师父。”
一个是掌门明信,一个是夕误。
“我师父?”谢无尘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先生虽然近乎于无欲无求,但绝不是无情无念。
“不意外。”白知秋轻摇了一下头,“映花幻境事关心境。许多人可能刚开始无甚波澜,后来心魇重重;也可能开始与种种牵绊纠葛不休,后来花不沾衣。”
秦问声接上话,“主要是第一次就顺利走过,让人稀罕嘛。想我当年第一遭走,也被整的要死要活的。”
秦问声抬头,以手遮阳,叹道:“碧云天许些年不上弟子,我好久没带人走过映花幻境了,小师兄怪过分的,不过,小师弟……”
“余师弟之前还想陪你走幻境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无尘眼角余光中看见秦问声一个错步,就要越过白知秋。
他暗觉不妙,当即也一个错步,就感觉有人轻轻在他腰上推了一下。
“快走。”白知秋道。
谢无尘扭身就跑。
“小师弟!”
白知秋跟在后面慢悠悠走了几步,觉得日光晃眼,避入树影走了。
***
用完午饭,谢无尘在书房门口等白知秋。
“怎么?”白知秋错开人,走入书房,解下披风挂在衣架上,才道:“有什么要问的,还得专门等我?”
谢无尘跟着白知秋走过了隔扇,在凭几边坐下,停顿片刻,道:“姜师兄说,再有半旬,剑便可以出炉了。”
在他停顿的时间里,白知秋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喝茶的空档里,听谢无尘问:“姜师兄说,剑出炉后需得醒器开锋。但不一定要用自己的血……”
“是,有什么不解?”
白知秋肯定知道开锋醒器的规矩,正常情况,或许他该问一句“你想用谁的血?”
不过谢无尘已经有了主意,他垂了眸,说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很轻:“白师兄,取灵血会伤主吗?”
醒器是早以前传下来的规矩。那时兵器术法皆为杀伐而生,醒器除了用血,还能用魔气煞气。现在醒器醒的是灵,相当于给武器落一个福印。可以用器主的血,或是修仙之人的血,修为越高越好,几滴就够。
不过若是使用修仙人的血,不是随便取来便能用的,得是灵血。修者的血肉合了自身的修为与灵魄,轻易不会予人。
“伤主不至于。”说完,白知秋似笑非笑补了句:“他们哄你用谁的血?”
谢无尘默念罢,看着白知秋,如实答了:“掌门。”
“噢。”
那没错了,整个碧云天,乃至学宫,还有谁能比掌门明信活得长?那么顺利成章地,谁能比掌门修为高?
白知秋默然,一言难尽地抬头,一时间竟有点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意思。
片刻后,白知秋轻笑了一声:“他们真敢。你呢,怎么想?”
谢无尘同样默然,心里却是念道:“他们当然不敢。”
所以他们哄他去找掌门骗几滴指尖血来。
至于自己怎么想……
这柄剑是谢无尘自己的,作为剑主,如何醒器由他决定。若是想要用半仙之身的指尖血,明信修为之高,倒不至于为几滴指尖血拒绝他。
只是姜宁没说明白,只说了用血醒器。醒器二字让他想起从前听来的刀剑淬锋醒血的故事,以为会伤主,于是怀揣几分不安。
“醒器用的灵血,会影响日后的修行么?”
“这与修行无关。”白知秋把茶杯放回案上,拨正了,“醒灵的法子到了学宫时才用的多了,没有很大讲究。不过指尖血不如额心血,额心血不如心头血。谁哄你去找掌门的?你讨掌门的指尖血,不如去同他讨几滴心头血。”
想都不用想,姜宁一开工跟人说句话都奢侈。除了余寅,没人把话说一半,留另一半唬人。
白知秋显然也猜到了,慢悠悠补道,“你若是不敢,我替你去?”
谢无尘:“……”
别了,更不敢了。
白知秋瞧了谢无尘的神色,突然笑了声。
谢无尘给这一声笑回了神,道:“我想向白师兄讨几滴血。”
白知秋手指搭在茶盏杯沿上,收了笑。
良久,谢无尘才听见白知秋如惯常般无可无不可地开了口:“嗯。”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看小说看上头了,忘记了我也是一个作者。等我跟手机低电量面面相觑的时候,它告诉我,十点半了。
十一点准时睡觉的玉某人,失去了一天跟电脑约会的机会。
而且最近卡文卡的厉害,建议囤一囤,丢它收藏夹里落落灰没准就养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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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