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如果是两天前有人问赵涵这个问题, 赵涵只会发出一声嗤笑，然后随口说一句‘这世界上哪儿来的鬼’。
赵涵原本是不信鬼神存在的, 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觉得网上那些灵异视频都是用特效合成出来，对学校中流传的那些怪谈传说也嗤之以鼻。
所以在看到蓝海平台的灵异视频激励之后，他才会在晚上偷溜进学校拍灵异素材。
……所以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惨状。
昨晚赵涵和梁涛偷溜进学校之后，意外被保安大叔发现, 于是他就和梁涛分头行动冲进了教学楼。
倒霉的是, 保安大叔选择了追他。
赵涵在爬到二楼的时候, 听到了楼梯上方有脚步声。他和梁涛分开跑, 以梁涛的速度绝不可能从另一端的楼梯爬到三楼走到他前面——所以这一定是其他偷溜进学校的学生。
见状, 赵涵心中大喜，连忙冲楼上喊了一嗓子, 希望能转移保安大叔的注意力。
可惜三楼那家伙反应太快，没有任何犹豫地跑走了。
之后, 赵涵刚逃到三楼就被保安大叔抓住了。
保安大叔不仅要把他偷溜进学校的事情告诉他的班主任, 还把走廊尽头杂货间被踢坏的门也算在了他头上。
赵涵相当委屈。偷溜进学校给班级扣分他认, 但杂物间的门不是他踢坏的啊, 他上来的时候门就已经坏了。
肯定是刚才在三楼的那个人干的。
心中不服气的赵涵忍不住和保安大叔吵了起来。
就在保安大叔决定拎着赵涵去保安亭看监控的时候，走廊的声控灯忽然全灭。
在一片黑暗之中, 借助走廊窗外的光亮，赵涵隐约间好像看到了有黑色浓雾在眼前闪过，然后他和保安大叔就从教学楼三层被传送到了教学楼后面的活动中心门口。
真的是眨眼的功夫。赵涵看着活动中心门口的牌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不是艺术生，但也比较熟悉活动中心……或者说榕城一高喜欢打篮球的学生都比较熟悉活动中心。他们经常借用活动中心的体育馆打篮球, 因为这里面的设施比操场要好, 而且场地也开阔。
有时候阴天下雨无法在操场上体育课, 如果正巧赶上活动中心体育馆没人使用，体育老师也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不过，他和保安大叔到底是怎么来到的活动中心门口？赵涵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是在教学楼里和保安大叔吵架……
赵涵迷茫地看向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面色异常凝重，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频频按动自己的手机。
注意到了保安大叔的举动，赵涵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次来学校拍视频，赵涵可是带足了装备。不仅带了移动流量卡和领夹式麦克风，还偷偷把他老爸的头戴式运动相机拿了出来。
赵涵爸爸是户外运动爱好者，所以家里这些户外运动拍摄装备一应俱全。
在拿出手机之后，赵涵也意识到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手机上竟然没有任何信号，外置的移动流量卡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不仅仅是没有信号，手机上的时间跳动也很古怪。有时候几秒钟就过了一个小时，有时候时间一动不动。
赵涵关机重启了一下，但手机没有恢复，依旧和刚才一样没信号，时间跳动混乱。
还没等赵涵发出疑问，他就听保安大叔说道：“走，咱们进入活动中心。记住，进去之后千万别说话，咱们打字交流。”
很显然，保安大叔知道什么，但他并不准备给赵涵解释他们瞬移到活动中心的原因。
赵涵心中惴惴不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突然出现。虽然他刚跟保安大叔争执过，但眼下这诡异的情况，赵涵还是乖乖听从了保安大叔的指示……毕竟他刚上高一，在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奇怪事情时，会下意识地依靠身边的成年人。
不管是活动中心室内还是室外的灯都是点亮的状态，灯光驱散了黑暗，但却不能给人任何安全感。
保安大叔推开活动中心的大门，走了进去。
活动中心整体是个圆形的建筑，一共有三层。最中心的区域是体育馆，上面没有遮挡，做了三层楼的挑空。楼梯有外置平台，从三楼楼梯栏杆往下望，能看到体育馆的操场。
保安大叔带着赵涵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间舞蹈教室门口。
赵涵注意到了整个活动中心所有教室都亮着灯，只有舞蹈教室内一片黑暗。
保安大叔用力推了一下舞蹈教室的门，在发现门是锁住了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裤腰……然后摸了一个空。
保安大叔的脸色巨变，开始自己裤兜和衣兜里疯狂翻找了起来。
他好像丢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刚才在发现莫名瞬移到活动中心时，他的反应都没有现在这么大。
翻找过程中，保安大叔余光瞥见了站在他身边的赵涵。他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猛地揪住赵涵的领子，单手飞快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把手机屏幕转向赵涵：【我的钥匙在不在你手上？】
赵涵拼命摇头。他真没见过什么钥匙。
保安大叔急得直冒汗。如果没有钥匙，他们就无法进入舞蹈教室，也就无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在他刚应聘保安的时候，榕城一高中校方曾给他发了一个安全手册。
安全手册中有一页很奇怪的守则，其中标红置顶的一条就是【晚上十二点到凌晨四点，在这个时间段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走出保安亭】。
后面是遇到奇怪事件的解决方法。
1、如果在这个时间段走出保安亭，就不能再进入任何建筑物，要让自己的身体完全处于天空之下，不能被任何建筑物遮挡。
2、如果进入到建筑内，有可能会被未知力量随机传送到其他建筑物门前。
3、如果被传送到其他建筑前，要第一时间查看自己手机有没有信号，查看手机屏幕的时间流动是否正常。
4、手机有信号，时间流速正常，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保安亭。不正常的话，就必须进入面前的建筑，寻找未亮灯的房间进入。
5、进入建筑后，绝对不能开口说话。
6、不能进入开灯的房间，也不能进入没有锁门的关灯房间。
7、关灯房间只有保安的钥匙可以开启，躲进关灯房间里睡一觉，等醒来后自然会回归正常。
这页安全守则是校方强迫保安大叔背下来的，而且每隔一星期都会派人抽查，一个字都不能出错。
虽然要背安全守则，每星期还有抽查考试，但榕城一高的保安工资比其他地方的工资翻了一倍……为了不丢工作，保安大叔把这页守则记得比自己的电话号码还熟。
所以在遭遇诡异事件之后，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开始按照刻在脑子里的安全守则行动了。
给学校看了十年多的大门，这还是保安大叔第一次遭遇这种奇怪的事情。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晚上七、八点钟出门也会遇到怪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这个奇怪的地方离开。
从开始到现在，保安大叔一直很冷静，因为他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直到发现自己裤腰上的钥匙串不见了之后，他才慌乱了起来。
那个安全守则上没有说，如果无法进入没亮灯的房间会有什么后果……反正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保安大叔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鬼地方虽然和记忆中的活动中心一模一样，但保安大叔总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这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就像是没穿衣服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窥伺，打量评估他们的身体。
保安大叔又在手机打下了一行字：【钥匙真不在你手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如果进不去舞蹈教室，我们两个都会遇到危险。】
赵涵是真不知道保安大叔的钥匙去哪了，他也记得保安的叮嘱，不敢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保安大叔彻底慌了。
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周围的视线仿佛愈发强烈了起来，似乎要将他的皮肉灼伤。
赵涵虽然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但从保安大叔的表现来看，赵涵觉得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很有可能并不是现实中的榕城一高。
赵涵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真遇到诡异事件时，他不会像电影里那些唯物主义者炮灰一样，不管自己所处的环境，不信邪地拼命作死。
他今年十六岁，刚结束中二期没多久，年轻，脑子活跃，接受新事物快。
从刚开始走廊突然出现的黑雾，到莫名瞬移到活动中心，这种已经被他亲身体验过的未知力量很显然不是能用唯物主义解释得了的。
他和保安大叔应该是被困在‘里世界’了。
赵涵喜欢看恐怖类型影视剧，最喜欢《寂静岭》和《怪奇物语》，所以对‘里世界’有一定了解。
他觉得，最开始他在教学楼走廊里看到的黑雾很可能和寂静岭的警报差不多，是‘里世界’出现前的预警。但那时他们不知道黑雾出现代表着‘里世界’入侵，所以没能躲开。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里世界’，根据保安大叔的反应，没亮灯的区域应该就是里世界安全区。
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读的高中居然有里世界。一想到自己白天在学校上课，而那些狰狞可怖的怪物就暗中窥伺，但苦于里世界规则限制而不能冲出来伤害他们……嘶。
赵涵用力搓了搓自己脸，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紧急集合。
每个里世界的规则并不相同，赵涵也不清楚他们所处的‘里世界’和电影中有什么区别，但有一点肯定是一样的——那就是这个与现实相反的世界绝对潜藏着大量的怪物。
这个活动中心现在看起来和现实世界的没什么两样，但保不准他们倒霉地触发了什么规则，导致怪物出现。
目前可以确认的保命规则是，1、绝对不能说话。2、没亮灯的房间是安全区。
舞蹈教室的门是锁着的状态，赵涵不知道踹门的动静会不会违反不能说话那条规则。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涵不敢轻易尝试。他也没有什么开锁技能，只好拽着保安大叔离开，准备去寻找其他未开灯的房间。
保安大叔的钥匙丢了，所以他们需要找到没有锁门的黑暗房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但赵涵刚碰到保安大叔，保安大叔就突然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就像是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面部狰狞地冲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喊了起来：“别看我！你们别再看我了！！”
保安大叔的声音在空旷的活动中心不断回荡。
整个活动中心好像晃动了一下，然后赵涵清晰地感知到了，有无数双满怀恶意的视线往他和保安大叔所在的位置扫视了过来。
那些视线如有实质，像是无数根针刺向自己。赵涵身体颤抖了一下，不再管保安大叔，撒腿就跑。
但那些视线一直尾随着他。明明活动中心空无一人，但又好像全都是人，他仿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逆流穿梭，那些满含恶意的视线无处不在。
在跑到三楼的时候，赵涵看到了一处没开灯的房间。他眼前一亮，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到门前，用力一拉。
幸运的是房间门并没有锁，不幸的是，赵涵刚进入这个没亮灯的房间，房间内的灯光就瞬间被点亮。
赵涵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些视线仅在关灯的时候消失了一瞬，在灯光亮起来之后就又重新出现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强烈。
此时此刻，赵涵终于知道保安大叔刚才为什么会崩溃了，因为被这些黏腻恶心的视线注视着，简直比凌迟还要难受。
赵涵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到画室中那些在暗中偷窥的眼。
然而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之下，他的精神也濒临崩溃。看到最后，赵涵也顾不得会不会制造出巨大声响了，直接抡起椅子，把画室内所有有眼睛的石膏全都砸的粉碎。
赵涵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戴式运动相机在他逃跑的过程中被意外激活了，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曾短暂地恢复了信号。
阴阳间隙有时候会和现实重合，手机会短暂地恢复信号。如果被困在阴阳间隙中的人正巧捕捉到了这个时机，可以趁此机会向外界发出求救信息。
赵涵最开始调试运动相机和手机之间的数据转存时，可能出现了一些失误，导致本应该存在手机本地的视频，被直接发到了他的蓝海视频账号上。
可这一切赵涵都不知道，因此他错过了最后的求救机会。
在砸完石膏像之后，赵涵再也无法忍受这画室内的窒息氛围了，飞快往门口跑去，拉开门——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些藏在黑暗中，密密麻麻的血红双眼。
***
谢璲跟着千纸鹤走出鬼市，走过了一片满是黑雾的空地，来到了一家殡葬店前。
这是一家开在阴阳间隙的殡葬店。里面东西齐全，有花圈、寿衣、纸扎、纸钱，和现实生活中的没什么不同。
这家殡葬店是一栋二层门市房，与鬼市的纸扎建筑不同，这二层小楼看起来完全就是现实中的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片满是黑雾的荒芜空地之上，周围没有任何房屋。
千纸鹤停在殡葬店门口就不动了。谢璲上前收好千纸鹤，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并不是姑获鸟，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他看起来和谢璲年纪相仿，二十五岁上下，正不躲不闪地站在柜台前，似乎正在等什么人。
见到谢璲出现，他脸上露出了一抹虚假得不行的营业微笑，热情地迎了上来：“等你好久了。”
谢璲没有这家伙寒暄的想法，直接说道：“你就是那个给学生送樟柳神的美术老师吧？被你抓走的学校保安和那两个失踪的学生呢？”
谢璲找这个美术老师的主要目的，是准备弄死这个闲着没事干只会算计别人的无启教徒，顺便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和无启教相关的情报——谢璲想弄清楚无启教大量敛财是在谋划什么，为何针对林家，为何收集学生魂魄。与这些相比，救出那两个学生和保安大叔倒是次要的。
不过为了防止这家伙直接逃跑，谢璲还是装出一副专门来营救受害者的玄门正义人士的模样。
“不急，他们现在玩的很开心。”那人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眼谢璲，“上清派的？”
谢璲没说话，权当默认。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晋隆韬，目前就职于榕城一高，是一位美术老师。”晋隆韬踱步走到柜台旁，伸手拉开了柜台旁灰扑扑的帘子。
那帘子后面竟然是一个摆在桌子上的大型建筑纸扎……不，说是纸扎不太准确，那模型做工精细得简直就像是房地产售楼处的建筑沙盘，建筑里面的房间居然还能开灯关灯。
而站在放置大型纸扎桌子旁边的，是十多个模样狰狞的鬼怪。它们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纸扎，满眼垂涎欲滴，对谢璲这个突然出现在殡葬店的客人没有任何反应。
刚从榕城一高离开的谢璲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桌子上的大型纸扎正是缩小版的榕城一高。
谢璲看向教学楼模型后面的灯火通明的活动中心——他在那个活动中心的纸扎模型中，感知到了赵涵梁涛还有保安大叔的魂魄气息。
晋隆韬轻咳了一声，唤回了谢璲的注意力。他笑眯眯地说道：“为表诚意，我可是特地给你展示了一下他们三人的近况……那，客人您的诚意呢？”
他慢悠悠地走到谢璲面前，挡住了谢璲看向纸扎的视线：“大家都是文明人，我并不想和你动手。我不喜欢像其他邪修那样，动不动就弄得鲜血淋漓的，咱们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嘛。”
说罢，晋隆韬看了眼楼上：“他们三人的身体就在二楼，只要你肯把你收走的樟柳神都还给我，我可以保证他们三人的魂魄会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体里。”
谢璲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纸扎的手艺不错，你是从灵宝派叛逃的邪修？”
如果谢璲所料不错的话，这纸扎学校应该是可以变成正常大小，就像鬼市中的那些纸扎房屋一样。在三人被卷入阴阳间隙之后，晋隆韬应该无法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无法第一时间捉住他们，因此才耽误了一会儿，在追捕的过程中让赵涵把视频发到了网上。
等误入阴阳间隙的三人全都被捉住了，晋隆韬这才把他们灵魂抽离身体，放在了模型中。身体和灵魂分不同两处保管，相当于上了双重保险，防止人质直接被营救走……这个人很谨慎。
不过他应该还利用了一些阴阳间隙的规则，要不然光凭灵宝派的手艺可做不到这样。
听到谢璲主动跟自己攀关系，晋隆韬感觉这把稳了，脸上那些虚假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不少：“是呀，被你看出来了，我的确曾是灵宝派的。大家都是正一道符箓三宗，都曾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没必要打个你死我活。”
晋隆韬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清派的话……你们养小鬼也需要一些材料吧？这样好了，只要你肯把那七十多个樟柳神都还给我，被你抓走的鬼婴我可以不要，就当作你的辛苦费。”
说到这里，他歪头思索了一下：“我刚学着制造樟柳神时失手弄死过不少孩子，积攒到现在，手中厉害的鬼婴也有挺多的。只不过它们凶性太大，都被我封印了起来。”
“只要你当做没看见这件事，不再搅局，我就把我手中的鬼婴都送给你如何？你别不好意思，我看你挺面善的，就跟你交个底吧，其实上清派的很多道长缺材料了，都会找我们邪修来做点小交易。”
“人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圆滑’二字，做那些正义感十足的愣头青行为，可是损人不利己的。”晋隆韬表情夸张地摊了摊手，“不如就当交个朋友，你以后缺什么材料我都可以帮忙。”
谢璲也笑了，嘴角挂着和晋隆韬一样的虚假弧度。
他看着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眼中一片寒意，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说的不错，我对你的提议很感兴趣……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手中的鬼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