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冲出来的太过突然, 完全没有给谢璲反应的时机。
谢璲刚才去检查杂物间门口的时候，也路过了这间教室。但他那时并没有感知到有活人的存在……现在也是一样。
虽然他是被一个人形黑影拖进教室, 但他完全没有感应到活人的气息。
那个黑影把谢璲拖进教室之后就松开了手, 谢璲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形生物站在不远处。
它全身都是被黑色雾气缠绕的状态，唯独头颅上有半张人脸没被黑雾覆盖。细看之下能看出，它那半张人脸边缘处的皮肉正在被黑雾缓慢地蚕食着。缠绕在它身上雾气就像是活物般, 想要将它最后的人形特征都吞噬殆尽。
看着眼前这个怪东西, 谢璲第一次感到迷茫。
这是什么玩意？
黑影身上只有浓重的阴气,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征可供辨识, 光看外表的话, 谢璲想不出有什么妖鬼精怪能和它对应上。
在谢璲刚进入教学楼的时候，他就感应到了浓郁的阴气, 这个东西应该正是借助这阴气的遮掩，所以谢璲才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还没待谢璲说话, 这个只剩半张脸的黑色人影就十分愧疚地对谢璲说道：“对不起, 我们不是故意将你牵扯进来, 但如果没有新人加入继续玩游戏的话, 我们都会死。”
它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嘴上蒙着一层布在说话。
光听声音, 它像是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谢璲没有回应这黑影的话，而是环视了一圈教室内的布置。
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室，大概40套桌椅，一张讲桌，讲桌旁还有一个多媒体工作台。不管是桌椅还是教室内的装潢, 都没有任何老旧痕迹, 崭新得就像是从未使用过一样。
谢璲注意到除了他面前这个‘半张脸’黑影以外, 讲台那里还坐着另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身上黑色雾气比‘半张脸’要少一些，至少它还有一张完整的脸。
那张脸皮肤黝黑，双眼无神，两颊凹陷，被黑雾包裹的身形干瘦单薄，像是一根火柴棍。
‘火柴棍’表情麻木地坐在讲台上，对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谢璲没有任何反应。
‘半张脸’见谢璲既不惊慌也不害怕，不仅不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闲心观察教室内的情况，不由得有些慌乱。
谢璲实在是太镇定了，镇定得他有些害怕。
观察完教室内的环境之后，谢璲依旧没有理会‘半张脸’，而是自顾自地往教室门口走去。
刚才还开着的教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关死。谢璲用力摇晃了一下，教室门纹丝不动。
“不完成游戏的话，我们谁都无法离开的……”‘半张脸’小小声地又说了一句。
这回谢璲终于有反应了，他看向‘半张脸’，冷声说道：“既然不完成游戏就无法离开教室，那刚才你是怎么冲出教室把我拖进来的？”
听到谢璲的质问，‘半张脸’有点委屈：“把你带进来的并不是我啊，是完全变成黑影的张隆。他已经彻底融进了这个世界，永远都无法离开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组成的的黑影，说实话，谢璲感觉有些烦躁。
他来这个教学楼只是想解决柳依依灵魂容器的问题，破除那些学生和樟柳神之间的契约，并不想因为其他事浪费时间。
谢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小木偶，自从他进入这个教室之后，樟柳神就像是断了电一样，完全失去了活性。
谢璲重新走回‘半张脸’身前：“长话短说吧，告诉我你们两个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还有这里是哪里，游戏又是什么。”
‘半张脸’点点头，从头开始为谢璲解释了起来。
从‘半张脸’口中，谢璲知道了他们现在的大致情况。
不管是‘半张脸’还是‘火柴棍’，又或是把谢璲拖进教室后就凭空消失的黑影，他们三人都是榕城一高的学生。
他们的胆子都很大，喜欢恐怖电影还喜欢研究各种灵异怪谈。他们三人因为有共同的爱好，还是同班同学，所以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不久前，他们三人已经不满足于看恐怖电影了，所以就想亲身体验一下那些灵异现象。
周末放假在家的时候，他们偷偷玩了‘笔仙’、‘碟仙’之类的召唤鬼怪的游戏，然而都没有成功。张隆不死心，于是就提议晚上来学校，试试学校中的那些校园怪谈。
张隆就是那个拖谢璲进教室，目前已经消失了的黑影。
榕城一高的校园怪谈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普通学校都会有的鬼故事。像是什么十三阶台阶、厕所隔间的红马甲、深夜图书馆的借书人、教室里的四角游戏、保佑恋情的跳楼学姐……
这些怪谈大多数都是由上一届的学生口口相传给下一届，有各种不同的版本，也有很多魔改，唯一的作用就是当鬼故事吓唬对校园还不熟悉的新生。
但他们三人却信了，而且还决定挨个验证一下。
首选的，自然就是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性的‘教室里的四角游戏’。
这个游戏原本需要四个人才能玩，玩法是每个人选一个墙角背对站好，然后顺时针往其他人所在的墙角走。
墙角有人的话，走动的人就会拍站在墙角那人的肩膀，让那人代替自己继续往前走，这样一直轮流走，遇到空墙角就咳嗽一声。
因为四人中一直有人在走动，所以注定有个墙角是空着的。
听说玩这游戏玩到最后就会多出来一人，不会再有发现空墙角的咳嗽声，玩游戏的过程中，有人一直在走动着，去拍下一个人的肩膀。
如果觉得害怕了，只要在场的活人同时说‘游戏结束’，就可以结束游戏。
他们只有三人，临时也不好找到第四人和他们一起作死，于是他们就决定魔改一下规则——遇到第1个空墙角的时候就咳嗽一声，遇到第2个空墙角的时候就咳嗽两声。
在做好准备玩怪谈游戏后，他们三人于一个星期前的晚上，偷偷回到了学校中，随机选了一个开着门的教室玩四角游戏。
最开始玩的很顺利，一直有咳嗽声响起，但玩了半个小时之后咳嗽声就消失了。
之后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即便他们三人同时说了‘游戏结束’，但游戏依旧没有停下来，不断有人拍他们的肩膀。即使是离开墙角，也还是有看不见的人在拍他们的肩膀……甚至是同时拍打他们三人的肩膀。
他们三个被吓得不行，也不管游戏是否还在进行中，跑到教室门口想要离开教室。
然而他们却绝望的发现，原本开着的教室门，在游戏进行后，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了。
那不存在的人拍他们肩膀的动作越来越急促，似乎是在催促他们重新回到墙角，继续一起玩游戏。
黑色雾气也是在这时出现在他们身上的。
他们在这个诡异的教室里，大概生活了一个多星期。虽然一个星期没有进食喝水，但他们也没有死亡。这里的环境一直都是他们刚进来时的那副模样，窗外的景色永远是黑夜。他们和他们所在的教室似乎是被时间遗忘了。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三人身上的黑色雾气越来越多，那些黑雾一直在不停吞噬着他们的身体，被黑雾覆盖的身体部位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可以轻易穿透过去。
只有在玩四角游戏的时候，黑雾的吞噬速度才会慢下来。
张隆被雾气吞噬的速度最快，不久后就变成了一道扁平的黑影。
在彻底被黑雾吞没前，张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笑着说‘我找到代替我的人了，我终于解脱了’，话音落下，教室门突然打开，然后变成黑影的张隆就从门外拖进来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谢璲。
听‘半张脸’说完，谢璲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么说，你认为你自己是人？”
‘半张脸’似乎完全没想到在听完他们的经历之后，谢璲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因此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他那半张脸的眉毛下撇，眼里流露出异常苦涩的神情：“我、我们还没有被黑雾完全吞噬，的确是人呀……我们是榕城一高的学生。”
谢璲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那请问你是榕城一高哪一届的学生？还记得你的入学时间吗？”
林梓严的学生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谢璲指尖，像是纸蝴蝶一样在那纤细苍白的指间上下翻飞。
听到这个问题，‘半张脸’想都没想，一个年份脱口而出。
指间不停翻动的学生证停了下来，定格在学生证的有效日期上面。
看着那串数字，谢璲轻声感叹道：“老前辈了呢，你们上学的时候距离现在已有30年了……”
‘半张脸’身上的黑雾剧烈抖动了一下。
谢璲走到黑影面前：“你们是不是人，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毕竟我对人身上的阳气很敏感。”
他的手穿透黑雾，抓住了它头颅上的半张脸直接扯了下来：“你已经是校园怪谈了……你们就是那些被学生畏惧的校园怪谈。”
黑影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猛地跪倒在地，那声尖叫中夹杂着无数人的声音，就像是指甲在拼命抓挠玻璃，让人听着异常烦躁。
那半张脸被谢璲扯下来后，就化作黑色雾气缓缓消散了。黑雾弥漫在谢璲手边，想要吞噬他的身体，但那些没入谢璲身体的黑雾就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产生任何波澜。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谢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被黑雾没入的右手好像长了薄薄一层肉，比骨节分明、筋骨嶙峋的左手显得稍微顺眼了一些。
谢璲眼前一亮，拍了拍自己没有染上一丝尘土的掌心，走到了黑影面前：“吃的学生太多，记忆太杂了吧，迷茫到连自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可怜。”
“你们连冤魂都算不上，没有怨气，没有三魂七魄，只是无数汇聚在一起的、不甘心死亡，困守在这教室里的执念……或者说，产生自我意识的诅咒也许会更贴切一些？”
“你觉得不抓新人代替你们守在教室里，你们就永远无法得到解脱……”谢璲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是那个张隆的替身，但就算把我抓进来，他的执念也并没有消失……张隆就在你身上，他就是你呀。”
听到谢璲的话，‘半张脸’愣了一下，然后它身上的黑色雾气开始剧烈地翻滚了起来，一张又一张长相不同的脸从他身上不同位置冒出，它痛苦地捂住自己脑袋上的脸，跪在地上。
“都说自|杀之人会不断重复自己死前的场景，你们好像是更惨一些，这里对你们来说是永远无法得到解脱的轮回地狱。”
谢璲也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黑影的肩膀，露出了一抹真诚核善的微笑：“让我来帮你们解脱吧，好吗？”
……
谢璲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比以前健康了很多。虽然身形还是十分瘦削，但那种大病初愈的病弱感已经消失无踪。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并没有变化，在刚才那个怪谈空间里，时间是停滞的。
那个怪谈教室和阴阳间隙差不多，也是独立于阴阳两界之外的空间。
只不过面积不像阴阳间隙那么广，也不像阴阳间隙那样随处都是入口、在任何地方都能进入——它只有这一个教室的范围，而且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被卷入这个怪谈空间。
谢璲比较倒霉，正巧在怪谈教室入口开启的这个时间段路过那教室。把他拖入教室的并不是独立个体，而是怪谈的规则。
不过能吃到一顿补给也算是因祸得福，感觉在无启村的那些损耗都补回来了不少。
怪谈教室消失之后，楼里的阴气没有一开始那么重了。
谢璲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杂物间的门前，直接一脚踹出。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出现，老式木门上的锁扣带着螺丝直接掉了下来，杂物间的门应声而开。
虽然从锁头上的锈迹来看，这个杂物间应该很久都没打开了，但是里面的灰尘却并不重。
里面是三排三层的靠墙货架，每层架子上面都被灰扑扑的帆布覆盖着，光靠肉眼看的话，无法分辨出摆放在夹子上的物品。
在谢璲离开那个怪谈教室之后，樟柳神就重新恢复了活力。
见杂物间的门被踹开，小木偶就示意谢璲松开手。它站在谢璲的手心，来回晃动了一下身体当做热身，然后直接弹射起步，一头扎进了谢璲右手边货架第二次的帆布上。
谢璲走到货架前，一手拿起木偶，一手掀起了帆布。
这层都是报废的体育用品，谢璲在一个瘪掉的篮球下面翻出了一个小瓷瓶，瓶口没有瓶塞，而是贴着一张紫色符纸。
樟柳神像是自言自语般，随口说道：“我来检查检查柳依依的灵魂容器，嗯，还差最后一魂二魄，再操控柳依依的身体在学校里呆两天就成功了。”
学生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都要长，而且把灵魂容器放在学生家里的话也不方便拿取，所以那制作樟柳神的家伙选择把所有灵魂容器放在了学校。他可能是想着等所有学生的三魂七魄全被拘进容器中，再把所有容器回收。
谢璲比对了一下符纸上的生辰八字和木偶身上契约的生辰八字，确认了这是柳依依的灵魂容器无疑。
在确认无误之后，谢璲直接把小木偶放在了瓷瓶旁边，然后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在指尖浮现，凝聚成了两道小小的血咒。
就在谢璲准备把血咒同时按在小木偶和瓷瓶上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吸——呼——吸——”
谢璲的手指顿了顿，看了眼发出怪声的小木偶：“你在干什么？”
“我在深呼吸，我好紧张啊，我可能要死了吧。我年纪轻轻就被人抽离生魂，现在命数已尽，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我好惨啊。我还以为你深谙符咒之道，知道怎么控制契约开关，没想到你竟会选择直接用武力破解，这是何等的莽夫之唔——”
谢璲面无表情地把两道血咒按在瓷瓶和小木偶身上。
瓷瓶应声而碎，小木偶身上的雕刻的符阵契约颜色也开始消退。
与此同时，杂物间又接连响起了瓷瓶破碎的声音——很显然，柳依依和樟柳神之间的契约断开之后，其他学生身上的契约同时消失，容纳其他人灵魂的容器也碎裂了。
小木偶猛地弹了起来，声音有些惊喜：“我竟然没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答应过我的会送我回家，不要食言呜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你不介意等我二十年的话，我可以以身相许。”
谢璲无语地拿起小木偶，快步离开了杂物间：“执法队介意，你父母介意，你身体里的其他魂魄也介意。别说这种白烂话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话痨。”
那个保安大叔现在应该已经进入教学楼了。谢璲现在所在的楼层是三楼，他得尽快离开这里。如果被保安大叔撞见他爆破了杂物间的门，那场面就很尴尬了。
柳依依的魂魄回到体内，她应该就会醒来，等一会儿去医院向她询问哪些学生手中有樟柳神。每一个樟柳神身上都有一个无辜孩童的生魂，谢璲准备把那些小木偶都收回来。
就在谢璲准备下楼的时候，他听见从下面那段楼梯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谢璲下楼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整栋教学楼有两个上下楼的楼梯，他准备绕路换到另一边的楼梯下楼。
但爬楼梯那人的听力不错，他好像是听到了谢璲的脚步声，扯着嗓子喊道：“兄弟！你也是偷溜进来的吧？！帮忙打个掩护！只要你帮我吸引走保安大叔，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声音有些沙哑，刚结束变声期的那种公鸭嗓。
这人应该就是保安大叔口中的那个偷溜进校园的小兔崽子了吧……
谢璲加快了脚步，往另一端的楼梯跑去。
啧，还真是小兔崽子，想把他拉下水的想法太明显了。扯着嗓子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保安大叔楼上有他同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