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寒比白争流晚了一步。一进门,先看到了刀客难看的神色。
他瞬时意识到了什么。端着自己的碗的手依然很稳,里头汤水不曾撒出半点。视线却已经挪到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
下一刻,两人快速上前。随意地把碗放在桌面上,就开始在屋中搜寻。
床下没有……柜子里也没有。
房间就那么大,哪怕有黑暗相帮,能够藏人的地方依然不多。没一会儿,白、梅就确定了,“杂毛犬”果真不在屋内。
两人立在床边,面色微沉。
白争流看着床上被褥间的褶皱,低声道:“应该不是凭空不见。”
所有褶子都朝向外间,“杂毛犬”一定有个从上头下来的过程……
梅映寒第一时间想到:“难道是还有拐子藏在宅中?”
白争流眉尖微拢。
梅映寒又自己否认了前面的念头:“不。不说咱们只看到了那么多人,就以他们的表现来讲,‘只有八人’不该是谎话。”
可如果这不是谎话,“杂毛犬”又为什么会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一起冒出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
“他总不会,”白争流喃喃说,“是自己跑的吧?”
梅映寒安静片刻。
“他受伤了,”天山大师兄客观分析,“肋骨刚被你正了过来,器脏也有不妙,寻常走路都颇艰难。若说是自己走了——为什么?”
白争流说:“我不知道。”一顿,“咱们得去找。”
不管“杂毛犬”是因为某个原因,选择自己离开,还是被潜伏着的谁悄悄带走,他们都必须找到他。
想通此节,白、梅立刻离开屋子。梅映寒去与二花讲一句两人接下来要去找人,又把肉碗放在厨房,言简意赅:“你们先吃吧,我们后头再说。”
二花一愣,“哎,这肉再不吃,可是要凉的!”说完,才反应过来了,“找人?那个受伤的阿弟不见了?”
她脸上显露忧虑,在场其他孩子也放下碗筷,担忧地看着外间院子。
“我俩会尽量找到他。”梅映寒道,“不必太担心……还有,吃完之后,你们最好休息一下。”
如果不是“杂毛犬”不见了的插曲,此时此刻,白、梅应该已经在和这些孩子讲起离开的决定。
可眼前多了更重要的事,梅映寒只好将这一步骤推后。预备等“杂毛犬”回来了,再和孩子们说清。
总归——
他一脚踏出厨房门。
外间明月依旧悬挂在天,夜色且长。
“应该是往外了。”听到梅映寒的脚步声,半蹲在地上、看着眼前一点儿血痕的白争流这么说。
梅映寒低头,一样看到那血痕。
白争流:“咱们虽然也有在厨房布阵,走来时却颇小心,不至于在路上洒了碗里的东西。再说,这血还没干。”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些,梅映寒也相信情郎的判断。
对方话音一落,他便开口:“走,出去看看。”
白争流点头、起身。
两人一同离开主院。他们身后,二花脸上的担忧还没退去,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
“唉。”她叹气,“为什么咱们的命都这么苦?总要出些变故。”
没有人回答她。
女孩儿回头,重新看向屋内。
“梅哥让咱们先吃,可我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后头说是休息,我也没那个心思……
“不如这样。”二花提议,“咱们也去外头,帮着他们一起找人吧?”
她讲完,距离她最近的孩子第一个开口答应:“好。”
那之后,是第二、第三个开口的孩子。说出的回答,也都是那个“好”字。
二花喉结滚动,“你们这会儿倒是知道要团结友爱了,从前却……”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一脚迈入院子。身后,孩子们也像前头应声时那样,一个一个来到院子。
“这么些人,”二花又喃喃,“不知道够不够。”
而这时候,白、梅已经在前院发觉线索。
本应在拐子们傍晚回来时便关闭的宅门,此刻竟是开着的!
他们短暂错愕,随即迅速上前,顺着门开启的那条缝隙,看向外间街道。
入眼的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临近的屋宅、蔓延出去的巷道……
想到二丫不断重复的“外头都是其他拐子”,白、梅的呼吸都轻了几分。
不过,呼吸虽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两人推开宅门,让大门扩展到可以容两个人通过的程度,随即踏出宅院。
嘶!
两个“孩子”打了个哆嗦。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从宅子走出的瞬间,白、梅便觉得周遭温度下降颇多。原本微凉的环境成了“冷”,自己没适应来,可不是就要哆嗦?
好在这一抖,身体被增加了少许热量,倒是舒服了些。
白争流看着身前的巷子。
这伙儿拐子的宅子原先就在巷尾,不必再费心分辨“杂毛犬”是往左还是往右。
刀客很快决定:“映寒,咱们贴着墙边的影子走。”
不知道其他拐子会在哪儿、什么时候出现,他们没法事先提防,只好从一开始就谨慎起来。
梅映寒听着这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贴上一侧巷墙,身形小,倒是真的让自己全然躲进影子。
旁边一段儿路有月色照着,不必担心看不到“杂毛犬”。
他们快步往前。这时候,二花也来到院子门口。
“帮忙,”她嘴巴里念,“我是来帮忙……”
“不管他是怎么走的。”走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杂毛犬”的影子,白争流心头愈焦。
他拿思索稳定心神。同时轻轻讲话,是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说给梅映寒听。
“总之,”白争流继续道,“不出意外,就是在咱们待在笼院那段时间。”
梅映寒同样轻声回应:“对。”
白争流:“咱们在里头待了多久?”
梅映寒:“你我问了颇多话,加起来总得有两刻。”
白争流:“……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了。”再有,如果是附近其他团伙的拐子干的呢?
从八人团伙的拐子们口中,白、梅听出来,“背经犬”对他们而言堪比摇钱树、聚宝盆。
其他团伙待其极为眼馋。可惜把人团伙把“背经犬”的来历捂得紧,别的团伙压根想不到他们是从哪儿找到这样的“宝贝”,更不知道那身狗皮之下其实是活人,还都是几岁的孩子。
如果终于有哪个拐子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想要悄悄潜入八人团伙的院中,盗走一只“聚宝盆”。这会儿,人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
白争流心情沉沉。
梅映寒同样觉得情形艰难,却还是道:“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白争流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也是。”
两人继续沿着巷墙往前。路上不忘竖起耳朵,去听附近院子里的声响。
夜晚虽说安静,却不可能真的全然静谧。只要留心,便能听到墙内的呼噜声,讲话声。
到有讲话响动的那间院子前时,白、梅有意放轻了脚步,近乎把自己贴在墙上,去分辨——
半晌,两个“孩子”站直身体。
屋内不是什么线索,而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调笑。
梅映寒安慰白争流:“也算排除了一间。”
白争流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
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旁边墙上,算是一个标记。
口中叹息:“要是咱们原本的身体……唉。”
哪里还用这么麻烦?只要打开那份不用眼睛,便能“看”到全局的视野。找个人,不是轻轻松松?
刀客颇郁闷。好在郁闷之后,他很快振作精神,继续往前。
又继续念叨:“这巷子倒是长。不过,咱们至多至多,只要走到巷口。
“要是小孩儿自己走,凭他现在的样子,就算比咱们多出两刻工夫,他也走不了多远。要是被人带离,那个带走他的人,定然在附近住着。
“若是今晚当真找不到。”白争流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咱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先走。等到安顿好其他孩子了,再返回来找那小孩儿……唔?”
他话音忽而停。
两人身前,月色带来的模糊图影中,终于出现了“墙壁”“巷道”以外的东西!
白、梅呼吸都放轻了。对视一眼,便快步往前。
离得越近,看得便越清楚!
那倒在路边,毛茸茸、趴在地上的存在,可不就是他们苦寻不得的“杂毛犬”!
白争流心跳都快了许多。最开始,纯粹因为欢喜。到后头,却另有一阵紧绷横在心头。
答案出来了。不是被带离,他果真是自己走!
可是,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思,白争流愈发放轻了脚步。
这时候,“杂毛犬”也像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动静。眼皮抬起一些,艰难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梅。随即,“杂毛犬”身体一抖,便要起身逃离!
白争流当即加快了脚步。不给“杂毛犬”离开的机会,直接站在了对方身前!
“杂毛犬”开始剧烈颤抖。
他不断后退,喉咙里是白争流已经听过很多次、称得上熟悉的“呜呜”声。只是这一次,刀客好像从里面听到了些不同的东西。
这时候,梅映寒也在“杂毛犬”身后站定了。
被前后夹击,“杂毛犬”的颤抖幅度更大。他看着白争流,视线堪称惊恐。
——惊恐?
白争流忽地想到了什么。
“你在怕我?”他问,“为什么?”
“杂毛犬”没有回答,只是眼中渐起水雾。
“你前面在屋子里抖成那样,难道也是因为害怕?”
白争流进一步问。
若是这样,倒能解释“杂毛犬”为什么在重伤之下,还能走这么久。
他的确受伤了,只是伤势或许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轻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