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态度坚决。白、梅又劝了两句,她非但没有松口的意思,还反过来问:“万一那些坏人提前回来了,发现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好,你们要怎么办?”
说罢,十分坚决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好让自己距离油纸包更远。
白、梅眼角抽抽。白争流还好些,毕竟此前不常与小孩儿接触。梅映寒却是忍不住叹气,低声与情郎说:“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六岁孩子。”
在梅映寒印象中,六岁应该是个能拿得住剑,也能舞上几下的岁数。可要说像二花这样伶牙俐齿,甚至知道从眼下状况入手,出言反驳他们,梅映寒还真是头一回接触。
白争流听着这话,眼皮微跳。
他看着背过手去,一副“我在认真研究厨房里还有什么,你们也快点一起干活”的二花,没说话,只是目光晃了晃。
梅映寒见了,微微摇头。
前面争流的意思,是“在你看来,她会不会和我们一样”。
梅映寒觉得不会。
虽然在说话上比同龄人强很多,但一些细节上,又能看出二花的确是个小孩儿。
会被吃食吸引,又会在不如愿时悄悄赌气。只是情绪来得快去,去得更快。稍稍别扭一会儿,又开始在其他事上专心。
梅映寒能想到最合理的答案,是二花家里果然对她极为亏待。缺少了吃喝,个头自然也长不起来。
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外表大几岁,但也大不了多少。
等二花稍走远些了,梅映寒目视前方,低声把这个结论告诉情郎。
白争流微微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听小姑娘惊喜叫道:“有酒!这里有酒!”
白争流眨眼,“你还知道什么是酒?”
二花没有回头。“那当然,我爹可是时常买酒。每次喝了,就说要把我卖掉换酒喝。”
白争流、梅映寒:“……”
虽然已经对女孩儿家中情况有所预计,骤然听到这话,两人依然颇有震惊。
尤其从二花现在所处的地方来看,她爹这么讲时,定是真心实意……
两人心头沉沉,二花的情绪反倒好些。在一堆酒坛旁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得出结论:“这个是满的,这里却只有半坛。他们若是开酒,应该开半坛这个。”
白、梅听着这些,情绪依然复杂。但看二花乐观,两人便也开口,“不必分辨这些,给所有坛子都把药下上便是了。”
二花眼前微亮,右手捏成拳头,扣在左手掌心:“对!就这么办。”
只是迷药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放在厨房。
三个“孩子”转到周围屋舍,按照前面审出来的结果,开始翻箱倒柜。
不光是迷药,他们还找到兵器若干、银两若干……最重要的,却是白争流从房梁上摸到账本。
翻开一看,这伙拐子做着黑心生意,账本上的内容却写得清清白白。买来卖出的大多是是“三月羊”,间或有“六月羊”“八月羊”,极少数时候会出现“青牛”。
若是不知内情,单看这账簿,恐怕要觉得拐子们是个做牛羊养殖生意的商队。只是他们要如何在这 远离草原的地方喂养牛羊,倒是颇值得琢磨。
白争流的手指从纸页上的一个个“羊”上扫过。细细看完两页后,他猛地将余下所有内容一并捏住,再蓦然松手。
“哗啦啦——”
纸页迅速翻卷,淡淡灰尘扬在屋中。
“一页便有近二十个孩子遭他们毒手,”刀客嗓音沉冷似冰,“这样厚的记载,自他们手中进出的少说也有千人!
“如此恶行,此前却从未教人察觉……”
白争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是当真没有察觉吗?还是财帛动人心。
纵观整个账簿,关于“青牛”的部分都只有出,没有入。即便明知拐子们做得不是正经生意,这也是极不合理的状况。
除非,“青牛”本身便象征了某种有去无回的东西。
“怕是不单如此。”
白争流旁边,梅映寒指出。
白争流、二花一起看他。梅映寒的目光却还落在账簿上,看着那沉甸甸的纸页。
越是往前的页数,越是显得陈旧。
有多少孩子的人生葬送在这群拐子手中了?而这仅仅是他们碰到的一伙儿。
天山大师兄慢慢吐出一口气,道:“若附近一整条巷子都是拐子的窝点,此地父母定脱不得干系。更有甚者,他再往上的郡守,历年来考评之人……”
白争流听着这话,面色愈沉,二花倒还是懵懵懂懂。只在梅映寒话音落下时,问了句:“郡守再往上呢?”
白争流说:“便是皇帝了。”
二花嘴巴张开一点,又闭上,脸上茫然更多。
她约莫是细细想过,才说出下一句话:“皇上总会待我们好,不会将我们买来卖去吧?”
白争流:“……这倒不会。”
他已经握有天下最高的权柄了。纵然想当个昏君,也没必要拿这种事来敛财。
但是,对二花那句“会待我们好”,白争流并不赞同。
永和帝是怎么对自己的宠妃、骨肉,他可是亲眼看过。
这话没必要和二花说。白争流闭了闭眼睛,想着眼前种种,——自己和映寒不知被藏到何处的身体,现在身体真正主人的魂灵……有没有办法将此地拐子一网打尽?本地官员是当真受过贿赂,还是自己多想?
问题太多,他的状态又不好。疲惫、饥饿,种种感官叠加。没一会儿,白争流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梅映寒始终留意情郎的动静。看到对方拧起的眉毛,他眉毛跟着拢起。抬起手,两边指尖轻轻按在白争流太阳穴上。
没法用灵气替情郎疏解,好在还有本身具备的技巧。
在梅映寒指下,白争流起先只是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热。到后面,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
等梅映寒松开手,白争流再重新睁眼时,他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先办好眼前的事吧。”刀客一锤定音,“下药,布阵!”
二花积极响应:“好!“
梅映寒落后一步,唇角却带着放松下来的笑意:“好。”
二花:“等等,白哥!你说的‘布阵’是什么?”
白争流:“……”
小姑娘早晚要知道这些。前面一直不说,还是刀客、剑客带着谨慎,担心二花接受不了。
但到了当下,就算二花不接受,白、梅也必须叮嘱她:“你还记得前头那个带笼子的院子吗?”
二花点头:“对,三个坏人还在那儿呢!”
白争流:“你进门的时候,门口有一摊血。”
二花再点头:“是,我记得!”
梅映寒:“现在,我们要给其他地方也撒上血。”
二花眼睛微微睁大,“血……”
白争流:“莫要怕,是那些坏人的血。”
二花眼睛睁得更大了。两个青年看着她的表情,隐隐觉得不对。可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小姑娘已经笑了声:“好!”
白、梅:“……”你是不是太高兴了点儿?
两人没直说,表情却很清楚。二花看着,也不知道她领会到哪点,眼睛竟然能再明亮几分,快活地告诉白、梅:“从前他们打人的时候,我就在想,迟早有天,要让他们变得和挨打的那些人一样。现在,白哥,梅哥,我这愿景果真是实现了。”
听语气,她这会儿的情绪拿“喜滋滋”来形容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白、梅看她欢喜至此,先是哑然。过了片刻,又有种“理应如此”的情绪浮出来。
不论二花的真实年龄是多少,她对拐子们的仇恨都没有变化。
知道拐子们挨打流血,女孩儿只会觉得痛快,哪里可能害怕?
意识到这点,白、梅放下心来。但也记得叮嘱:“只是,你可要和前面一样,避开那些血迹走。”
“好,”二花郑重地点头,“就像你们一样,我知道。”
白争流:“还有屋中其他孩子——”
“哎呀,”二花叫到,“知道知道!不过,照我看,还是不要放他们出来。有他们在,只会添乱。”
梅映寒说:“你好像很不喜欢他们?”
二花一愣,抓抓头发。
蓬乱的发丝之下,女孩儿额头若隐若现。
再开口时,她没回答白、梅的话,而是问他俩:“我们算是好朋友了吗?”
白、梅说:“算是兄长、妹妹。”
二花眨眼,不知道自己应该遗憾该是应该向往,“我还不曾有过哥哥呢……”说着,发了会儿呆,这才继续回答:“我自然不喜欢他们呀!他们抢我吃的,还推你们去取拐子们的东西。你们不在意,我却是要在意的。”
抢食一事,白、梅这会儿是头次听说。
二花盯着他们,等他们的回应。半晌,见白争流开口:“好吧,你不与他们做朋友。不过,坏人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得帮忙。”
二花不情不愿:“什么忙?我也能帮。”
白争流低声说了几句。二花听着,看看不远处的屋门,再看看屋门后的院墙。
“好吧。”她勉勉强强地答应,“就让他们一同来做事。”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