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清晰看到,随着梅映寒的话音,潘桂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怒容。
“那群畜生!”他斥道,“贺城的将士们生前便不得安稳,死后竟也不放过他们吗?”
伴随潘桂话音,白、梅有所猜测。
再听潘桂后头的话,两人的猜测果然成真。
潘桂说:“你们可知,最初聚在傅家先祖身边的,远远不只是我们二十八人啊。只是我们运气好,遇到险峻形势的时候,有长阳子来救……”
要是到了一个长阳子也不知道正在发生危险,或者即便知道了,也无法及时赶去救援的地方,士卒们要怎么办呢?
潘桂:“贺城被困了足足三个月,三个月啊!可消息始终没传出来,到后头,我们有了猜测,派人去探。那去探的人,却也始终不曾回来。
“到这时候,我们终于确定出状况了。可战事焦灼,大伙儿都陷在别的事情上。还是长阳子说,他可以先抽身过去。结果呢,到他真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贺城已破,敌军兵马将我们的人开膛破腹、挂在墙头。
“可你们猜怎么着?三个月了,城中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完了!就连草皮树叶,都早早被人扒了个干净。长阳子后来说,他们所有人肚里竟都是空的,分明是生生被饿死。
“他安葬了他们,又使计乱了敌军军心,这才给了我们再攻下贺城的机会。可是,之前的事儿,已经没法挽回了。
“一城兵将,近乎死绝。城中百姓,也只活了百多个。这百多个活着的人,多少是吃了……”潘桂一顿,将这话含混过去,“我们也商量过要不要处置他们,可不吃那些,就要轮到他们自己饿死!到最后,这事儿也没个说法。”
白、梅听得哑然。官道之上,一时只有马蹄声响。
夏风吹来。日头已经慢慢起来了,热腾腾地挂在空中。白、梅却难得感受不到温度,相反,两人浑身都是冷的。
等到潘桂终于整理好思绪,老将军继续说:“这事儿一直都是我们的心病,人人都受了些影响。长阳子弄出一种可以千里传信的符,只要旁人收到,就知道原先拿符的人出事了。凌华原本就是个严谨性子,后来更是每次开战前都要查上三遍粮草,否则不能安心。
“还有老宋、老廖他们……都是一起打过来的兄弟,说实在的,我们都做好了那天就收到对方战死消息的心理准备。可哪怕在战场上被放了冷箭,也好过死得这么憋憋屈屈吧?
“挨饿的滋味儿,不好受啊。”
最后,他拿这句话做了总结。
白、梅听在耳中。梅映寒还好些,白争流却是感受颇多。
遇到师父之后,他就不曾挨过饿了。老人家虽过得颠簸坎坷,一身本事却是丢不掉的。手上有钱的时候,白争流能吃到香喷喷的肉包子。手上没钱,老刀客也会给自己捡到的小孩儿琢磨野味来吃。
有一回,老刀客刚打了山鸡,转眼又碰到一窝蜂。当天晚上,白争流吃的烤鸡上便刷了一层蜜。送入口中,让小刀客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再有,老刀客还拿鸡油炸了蜂蛹。他自己拿蜂蛹配酒,吃得好不快活。白争流眼巴巴地看,老刀客也不介意分徒弟两口。
白争流那会儿还对酒不感兴趣。师父点了头,他就专注于那小小的、花生米似的蛹。
“唔!”
该怎么形容口中的滋味?外头是脆的,里头却有肉。一丁点儿,刚刚尝到滋味,东西已经被嚼完了。
那股特殊的香味却留在舌尖。和肉不太一样,味道却同样好。后来午夜梦回,小刀客再想起那天吃的好东西,都要悄悄咽口水。
因为是拿鸡油炸,上头还带着一点儿鸡肉味儿呢!
那么,“挨饿”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白争流遇到师父的时候年纪还小。再往前,年岁更幼,近乎没什么那时候的记忆。
可很偶尔的时刻,还是会回想起一些成为师父徒弟之前的事情。譬如胃里火烧火燎,看着自己手臂都琢磨那能不能吃,于是“啊呜”一口咬在上头。
“嘿,这小孩儿,怎么还自己吃自己呢!”
恍然之间,老刀客的话落在白争流耳畔,他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拎了起来。
“看着怪可怜的。”老刀客说,“恰好,我们杨家的刀法也缺一个传人。这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快二十年后,骑着马的刀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从回忆中脱离,神色之中一片清明。
他说:“所以‘那人’会对荣王说,贺城多了阴石匣子,要不了多久,就要变成鬼城。”
梅映寒评价:“用心歹毒。”
白争流:“再有。”面色一点点沉下,“荣王与‘那人’见面,是灵源水祸之前的事儿。三月至今——”
他扬起马鞭。
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胯`下骏马发出一声“律律”嘶鸣,随即加快了前行速度。
快一点,再快一点!刀客的嗓音顺着风传来,转眼出现在距离原处足有数丈的地方。
他说:“就算那人是在来过灵源之后才去的贺城,扣去路上时间,贺城的阴石匣子也至少已经埋了三个月!”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八月了啊!
白争流话音落下,便听到了身侧一样的马蹄声。
雪色衣袍在自己身侧飞扬,情郎嗓音沉沉,与刀客一样,对贺城的情况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被围困数月,始终传不出消息……”
梅映寒说。
“这种事儿,怕是要在贺城再发生一次了。”
……
……
心中再着急,两人也得先回一趟灵源,与曾郡守告辞。
尤其早前他们离开,是在被蒋伯误会之后。虽然走前误会已经澄清,但若自己就这么消失了,谁知道事情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
再有,也得告诉曾郡守一声。从今往后,白、梅不敢说江上再也不会有人失踪,毕竟没了荣王,也有真正天灾。可像是之前那样,江上分明无风无浪,却骤然拍来一道水花,卷走一个大活人的状况,应该不至于发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两人又一次踏入郡守府。
守门之人认得他们,并未阻拦两人进入。只说请两位大侠先坐坐,自己去通报郡守。
白、梅却实在心焦,闻言便道:“不必。你且说郡守身在何处,我们自去找寻。”
守门之人略有犹豫,到后头,还是点了头。
由自己一来一回地跑,的确容易误事儿。再说,白大侠、梅大侠是郡守大人自己招待过的人,不会有错。
抱着这个念头,守门人说:“这个点,大人应该在前头办公。”语罢,详细地给白、梅说了怎么走。
两人点头,匆匆朝府内行去。路上还碰到了童长随,见到他们,童长随明显惊喜:“大侠,你们回来了!”
白、梅:“嗯。”
童长随:“事情解决了吗?那女郎状况究竟……”
白、梅:“解决了。”
他们原先就走得快。童长随要一步不落地跟上,颇要耗一番力气。到现在,心里急,走得就更快。没一会儿,童长随继续气喘吁吁。
“不愧是两位大侠!”虽气喘,他也要继续夸白、梅两个,“我也是太沉不住气了,有什么事儿是大侠们解决不得的?”
人家可是连瘫在床上的人都能救起来啊!呼哧、呼哧。
童长随喘气声更大,却还惦记着要顺道夸夸自家郡守,“不像我们曾郡守,便稳如泰山。我这两天与他提大侠们,大人都沉静无比,只说安心等消息便是。”
说话间,曾郡守在的屋子已经近在眼前。
白、梅踏入其中。曾郡守听到动静,朝两人望来。
刀客、剑客正对上郡守惊愕的目光,两人:“……”
说好的沉静无比、稳如泰山呢?
两人心头冒出这么一句。不过,等他们重新看向前方,曾郡守已经起身、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真切着急。行路之中,男人手臂微颤,脚步也有踉跄。
也是白、梅经历了前面的突破,目力又有提升,才能看清这些细节。
而等到曾郡守在他们身前站定,男人已经恢复了平和神色,再看不出一丝前面的惊讶心乱。
他朝白、梅道:“两位回来了?”
说着,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前头失态,曾郡守出言补救。
“我原想着,怕是两位在芙蓉江上发现了新线索,已经赶去其他地方查探。未曾想到,大侠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
听了这话,白争流道:“是有新线索。我们马上就要再启程赶路了,如今是来告辞。”
灵源位于南部,贺城却在西北。算算距离,与景州城倒是相近。可他们要从灵源过去,少说也要耗费至少一个月光景。
以贺城之危机,他们哪里还有一个月能消耗?白、梅皆恨不得自己像那飞鸟一样,插上翅膀,直接飞向贺城。
但他们毕竟不是飞鸟。到此刻,也是再着急,都得先和曾郡守说清楚情况。
“王家的事情解决了。”白争流道,“王有田不配为人父,按说该由郡守出具官方文书,好让他莫要再骚扰秋娘。可江上出了点意外,他人已经没了。”
曾郡守:“……”
白争流端详他。这句话后,曾郡守好像反倒不惊讶?
他身侧,剑客继续道:“再有,之前江上失踪那些人。我们找到了捉走他们的凶手,已经将那凶手斩杀。”
曾郡守:“……!!!”
好了。这下子,曾郡守脸上的惊异讶然终于到了他想要遮都没法遮的地步,脱口而出:“你们说什么,斩杀——”
白争流:“嗯。”
曾郡守喉结滚动,嗓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
“那凶手,”他先说了这么一句,“那凶手……
“白大侠、梅大侠,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
又是美好的礼拜五了!而且是不用加班的礼拜五
江江跳舞2.0!